“王妃您要什麼?只管說!”
老管家程全顫微微的站了出來,府上三位爺都是他看着長大的。若有個好歹,讓他將來怎麼去見九泉下的老主子?
寧芳低聲吩咐了他幾句,程全遲疑道,“這,這行嗎?”
可說完隨即一拍大腿,“管它呢,拼了!老奴這就去拿!”
橫豎眼前也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時候不長,程全帶着不少東西,趕了回來。
隨後,看寧芳親自抱着個大黑罈子進了屋,兩個嫂嫂一個長兄都愣住了。
寧芳聞着那一屋子和着藥味的沉悶酸臭味,幾乎暈厥。
“把他們都給拖出去,不許放進來!”
下人們都愣了,寧芳此時卻厲聲瞪着人道,“怎麼,你們膽敢不聽本王妃的麼?”
還是太監膽子大,頓時趙同就夥同幾個大小太監把程峰幾人往外拖,“如今王爺病着,自然府裡王妃最大。大爺、大夫人、二夫人,得罪了!”
“弟妹,你要幹什麼?你究竟要幹什麼?”
寧芳不答。
只等人把他們幾個都拖了出去,讓三個大夫進了屋,然後關門關窗,不讓人看到他們在幹什麼。
謝二夫人魂都快嚇沒了,“弟妹,弟妹你不能用冰呀!弟妹你出來,你個死丫頭快出來!”
她一着急,都開始尖聲罵人了。可程全拉着她道,“二夫人您看,冰在這兒呢,王妃哪裡有帶冰進去?”
“那她究竟在裡面幹什麼?她究竟在幹什麼呀!”
不僅是謝二夫人,孟大夫人也急得想殺人了。
可程全不答,只是推諉,“放心吧,王妃心裡有數。”
話音落下不久,許多人都開始聞到,屋子裡傳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這回就連程峰,都驚到了,“這,這是在放血?”
可這,這不是治牲口的辦法嗎?居然拿來治人了?
學過騎馬的人都知道,如果馬兒長時間快速奔跑,就極易被自己高熱的血液燒死,這時候就得給它放血,尤其逃命的時候。
餘遠志剛剛告訴寧芳,程嶺再這麼燒下去,不止是眼睛,連性命都會有危險。而此時用冰也不一定能救回來,倒不如試試放血。
寧芳從前在鄉下,確實也聽說過這個土辦法,但不到萬不得已,這法子連窮人都不敢用。如今讓堂堂王府二爺來用,哪個大夫敢提?
也就是餘遠志得了寧芳信任,又年輕氣盛,纔敢大膽提出來。
而另兩個老大夫雖然也想到了,但誰敢說?
這個時候,必須得有個人做出決定。
寧芳知道,這個人必須是自己。
幾位兄嫂感情深厚,不能讓他們彼此之間因爲救治親人落下傷痕,所以這個惡人必須由她這個“外人”來做。
在命令太監把兄嫂們拖出去的時候,寧芳是做好了準備,放血療法失敗,承擔兄嫂們一輩子恨意的。
頂多,她過幾年能離府時,把命還給程嶺就是。
更漏滴滴答答,不急不徐的過去,整個英王府都靜得喘不過氣來。
只到四更天的梆子敲起,緊閉的房門驀地打開。
寧小王妃白着一張臉,渾身汗透,搖搖晃晃的出來。
看着她憔悴的臉色,不管是程峰,還是孟大夫人或謝二夫人,甚至都沒有勇氣發問。
他們不是傻子,當然想明白了寧芳最後把他們推出來的好意。
可若是,若是程嶺真是被寧芳治出個好歹,他們難道可以心無芥蒂,還拿她當自家的小弟妹麼?
同樣渾身汗透的餘遠志從後面跟出來,看寧芳在邁過門檻時,不小心絆了一下,身形一晃,趕緊扶住了她,罵道,“都是死的麼?扶着王妃啊!”
丫鬟們如夢初醒,趕緊上前扶人。
衆人心中生出希翼,還有力氣罵人,是不是,是不是意味着……
程峰顫着聲問了,“二弟,二弟他……”
此時,兩個外頭請的老大夫相攜着出來,雖疲憊之極,卻滿面含笑,“僥倖僥倖!虧得王妃當機立斷,二爺燒退了,眼睛也能保住了,我們也算幸不辱命。”
程峰眼眶頓時潮了,還沒說出聲謝字,謝二夫人已經呀地一聲哭出來,衝進屋裡。
眼看旁人也想跟,兩個大夫道,“還是少些人進去吧,吃了那麼大的虧,好容易才退的燒,可別又起來了。”
程峰連連點頭,這回他是堅定不移的站在弟妹那邊了,“回頭都換上王妃那邊的袍子,洗沐乾淨纔可以進去!”
大夫又道,“府上自釀的燒刀子可真是不錯,雖粗劣了些,但拿着擦拭身體降溫倒是不錯,記得不要停。王妃,啊呀!王妃!”
寧小王妃沒什麼事,就是累得倒在丫鬟身上,睡着了。
程峰又心疼又感激的看着這個弟妹,“快送她回去歇着!”
可寧芳迷糊了那麼一下,又掙扎着醒了過來,“晚上命人準備宵夜沒有?這麼多人侍侯着呢,不吃飯可不行,還有輪班安排好了嗎?”
她是王府總管,卻不好伸手到哥嫂的院子裡來。只看這院子的亂象,不問不行。
程峰看着妻子,孟大夫人赧顏道,“我這就去安排。”
光顧着哭了,哪裡想得到這些?雖然丈夫沒有半個字的責備,她心裡還是覺得發虛。
怎麼小弟妹就能想到這麼多,膽子這麼大,又安排得這麼妥當呢?
如今連老管家程全,都激動的圍在寧芳跟前道,“真沒想到,我們釀的那些粗酒還有這般用場!”
就見小弟妹勉強堆着疲憊的微笑,還在誇獎下人,“所以說,天生我才必有用。回頭您老再費些神,看怎麼把那些粗酒蒸得清亮些,保不定日後家裡人還用得上。”
哎!老程全應得無比痛快,又惋惜道,“可惜如今府裡吃飯的小崽子太多了,否則我回去再釀他幾缸!”
寧芳卻道,“小孩子能吃幾個?該咱們大人多打些糧食纔是正經。行了,不跟你說了,我得回去歇着了。別忘了孩子們明兒的學堂,還得照常開課的。”
孟大夫人本想說,府裡主子都出了事,不如停幾天課算了。
可寧芳又道,“一日不練十日空,都別想着偷懶。明兒待我醒了,還有許多事交待你們呢。”
“聽王妃吩咐!”院子裡那麼多人,齊唰唰跟着老管家一起,低頭行了一禮。
這一刻,孟大夫人才驚奇的發現,在他們的眼中,帶着見到程嶽三兄弟時的恭敬,和信服。
這是她嫁進來這麼多年,從沒有得到過的,可從今晚起,小弟妹得到了。
孟大夫人覺得自己不應該是妒忌,可莫名的,心裡就酸了起來。
二房的喧囂漸趨平靜,可王府前院裡,被打暈的辛升乾終於悠悠醒來。
他是被熱醒的。
還不是一般的熱,簡直,簡直象架在火爐上烤!
等到辛升乾撫着疼痛的脖子,勉強坐起來時,他發現自己的牀前,當真放了一隻火盆。裡頭炭火燒得極旺,紅通通的映紅了半間屋子。而他身上的汗,正如小溪般往下淌。嘴一張,似乎都能噴出火來。
“來,來人!”辛升乾沙啞着嗓子,勉強開了口。
很快有人來了,正是伺候他的老僕。
“你,你弄個火盆在這裡幹什麼?快,快拿走!給本官倒水,水……”
老僕嘿嘿一笑,笑容在火盆的映照下,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要水?好的,這就來!”
他提着一壺水,嘩啦一下,潑在了火盆上。
那紅火的炭上一下子蒸騰起無數的熱氣,象一個巨大熾熱又潮溼的水球,把辛升乾包裹。
他只覺得腦子一窒,整個人咕咚往後一倒,又熱暈了過去。
老僕摸摸他的鼻息,這才把火盆撤掉。
一個婆子湊到門前問,“好了嗎?”
老僕頓時挺胸道,“我老張辦事,什麼時候出過岔子?王妃身邊的丫鬟既說他中了暑,那他必須中暑。明天還會上吐下瀉,起碼十天半個月是好不了的。你放心去回報,這些天絕對不給王妃惹事。”
婆子嗤笑,“大話別說早了。喏,這碗麪便宜你了,吃飽了多賣些力氣。”
老僕高高興興接了面片湯,“怎麼大晚上的還有這樣好吃食?別是你這老貨看上我,故意討好我的吧?”
“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模樣我瞧得上麼?這是王妃賞下來,給今晚值夜的下人們。我瞧你這老貨可憐,便從廚房討了一碗來。”
老僕嘆道,“盼了這麼些年,咱們府上,總算是有位象樣的王妃了。”
婆子說,“怎麼,想起當年老王妃在的時候了?”
老僕道,“我不信你就不想。那時候每回府裡有小媳婦生孩子,老王妃都記得送紅糖雞蛋的。你生頭胎那年,就是我去送的,對吧?只是後來……”
他搖頭說不下去了,婆子也嘆了口氣,“大夫人二夫人倒也是好的,只是……算了,不說了,如今這日子總算過得又有盼頭了。我只指望着家裡的孫孫們爭氣,日後咱們掙了多多的紅糖雞蛋,給府裡送!”
老僕噗噗的笑,“你當王妃跟你似的,還稀罕幾個紅糖雞蛋?不過聽說今天王妃給二爺治病時可霸氣得很,是真的嗎?”
“那當然。程全那老傢伙出來時,笑得都合不攏嘴,直說自己釀的酒也立了大功。德性!要不是王妃發話,他想得起那酒嗎?”
“就是!且讓那老貨得意幾日。不過王妃說得對啊,咱們大人還是得想法子,給家裡多掙些口糧纔是。”
“放心,別看王妃年紀小,鬼主意多着呢!如今有她領着頭兒呀,咱們這些老骨頭,多出把子力氣就是了。”
“誰說不是呢!”
二個老僕說笑着,眼睛裡有了亮亮的光。
孟謝二位夫人自然都是好夫人,但好夫人不一定就適合做女主人。
因爲一個真正合格的女主人,不僅得給下人帶來溫暖和希望,更重要的是,她得能當起一家子主心骨。
就象從前的獨孤王妃。
否則,她光送幾個紅糖雞蛋,是不會讓下人們惦記到如今的。
而如今的寧芳,也讓下人們看到自家王府,重回榮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