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琅回頭,重重呸了一聲,“就沒見過這麼蹬鼻子上臉的東西,什麼玩意兒?張嘴就管人借三千兩銀子,也不怕撐死!噯,那佟舉子是快到京城才救下來的,怎也知道賈舉人妻兒之事?”
說話的工夫,顏氏又包了個肉夾饃遞給丈夫,自己卻是再也不肯吃了。
“起初怕你聽了生氣,我都沒說。昨兒那英王府的卓師傅好心來跟他說,要帶他上刑部遞帖子找尋妻兒,可他怎麼說?‘罷了罷了,只當他們與我無緣。就不必勞煩貴府了。’”
寧琅氣得差點摔了手中饅頭,想想這是妻子嫁妝換來的,還是捏着,狠狠咬了一口罵道。
“真個沒良心的!男子漢大丈夫,連妻兒也護不住,還好意思參加什麼會試?要我,就是討飯,也得先把人尋回來。再殺了賊人,報此大仇,方纔罷休!”
顏氏啐道,“咱家素來與人和善,纔不會遇到這種倒黴禍事。不提那種小人了,省得噁心。你倒是想想辦法,尋回阿娥元寶要緊。”
寧琅忽地問她,“你幹嘛不問我爲何不去找寧王妃幫忙?”
顏氏笑,“相公做事,自有道理。”
寧琅撓頭道,“不是我不想說,實在是此事吧,說來有幾分複雜。我們寧氏一族確實有一脈是在金陵,但早分了宗,少有來往。聽說金陵寧家有位姑奶奶,幾十年前嫁到程家做側妃的,論理兩家本是親戚,怎麼如今又嫁了一個姑奶奶?”
顏氏奇道,“這不說明兩家關係好麼?”
寧琅特特關了窗,才低聲道,“我聽說如今這位王妃的父親,名懷璧,也是玉字輩的。那算着輩分,這位王妃可差了英王爺一大截,就算並無血親,總是不大合適。我怕其中是有什麼緣故,讓人爲難。”
顏氏懂了。
寧琅又道,“如今咱們落難,若找上門去,寧小王妃必不好推辭。但旁人不清楚這情形,個個都找上門去可怎麼辦?尤其那個姓賈的,沒理都要扯三分。若優待了我們,他豈有不鬧的?你瞧這麼一大院子人,王府照顧得已經很辛苦了。所以我是想着,咱們自家親戚,哪怕幫不上忙,好歹也別給人添亂。等着會試過後,朝廷有了安排。到時不管中不中,咱們再去跟寧小王妃正經道個謝纔是。”
顏氏點頭,“是這個理。不過若是這麼論起來,你也是玉字輩,那咱們豈不也成了王妃的長輩?”
寧琅不好意思的笑了,“所以我也是有點不好意思。咱們當長輩的,不說給個見面禮,還搞得這樣狼狽,跑去見人象話麼?若能會試上個榜,咱們再去走動,也不至於讓王妃臉上無光了。”
顏氏噗哧笑道,“你呀,心思還真多。那你趕緊吃了,快去溫習吧。”
寧琅嘆道,“若我得中,榜上有名,元寶他們打聽起來也容易些。如今只好你去拜託英王府,能不能在各個城門口帶個話,總比咱們自己瞎貓似的找人要容易些。”
顏氏道,“我知道了,必不會提咱們兩家的淵源。”
寧琅吃完自去溫書。
回頭顏氏便去找了相國寺的和尚,求他們幫忙給寧家帶個話。只說想找自家下人,別的一概不提。
倒是和尚熱心,多嘴跟英王府的人提了幾句寧琅。
後下人報到寧芳這裡,她歪頭想想,“若按這個名字,還有籍貫,倒似乎真是我寧氏一族。只爲何不來尋我?”
程嶽比她更通人情世故,當即猜到,“怕是如今落難,沒好意思相認吧?”
寧芳道,“那也太見外了,要不我還是打發個人去問問吧。否則祖母知道,定是要說我的。”
程嶽不大讚成,“馬上就要會試了,人家既不想上門,你也別擾了人家的心。若想要照應,只暗中關照即可,橫豎也不差這幾天了。”
這話有理,寧芳也不堅持了。
尋人之事,打發人去跟薛東野說了一聲。他如今是北門指揮使,正管着這些事務,辦起來也容易。
至於寧琅夫婦那裡,此後便時常得廟裡一籃鮮果,幾塊糕點,或晚上溫書時,添一碗素面或熱氣騰騰的湯圓。事情不大,但讓人心中熨貼。
夫妻倆也猜着是不是寧芳知道了點什麼,但見有時這些東西也會給旁人,便沒有多心。
直到寧琅要進考場,忽地有人給他送來一隻舊考箱。
裡頭筆墨紙硯,色色齊整。還有幾件雖是半舊,卻專爲考場檢查預備的厚衣裳。
寧琅夫妻這才確信,是王妃在暗中關照。
否則這樣有年頭的舊考箱,尤其是中過功名之人用的舊考箱,一般讀書人家皆是拿來當傳承之物,父傳子,子傳孫,輕易不會借與外人。
寧琅感慨的嘆口氣,拎着箱子進考場了。
原本考不考中無所謂,可這回要是不發奮,還真對不起人家的一番用心。
而會試一開始,夏鸞兒便開始吃齋了。
每天還要到寧四娘那小佛堂裡,去跪着念一卷經書,無比虔誠。
夏君眉被她感染得也緊張起來,每天早晚三柱清香不斷,保佑相公得中。
因寧懷璧曾困於科舉,十年毫無建樹,寧四娘挺理解她們的心情,卻有些不贊同二人大手筆的亂捐香油錢。
因寧四娘說要去相國寺,夏鸞兒頓時就表示要捐一百兩銀子。夏君眉猶豫了一下,隨即也表示捐一百兩。
科舉之年,京城人多,相國寺裡可不止寧芳送去的那批舉子,聽說如今連僧房都擠出來幾間招呼考生。是以寧四娘去燒香拜佛,就不方便帶這些年輕小媳婦了。
想想他們兩家皆是遭災逃難上的京城,行李都不知丟了多少,哪有這樣亂花錢的?
寧四娘不好直說,只道,“禮佛最重心意,倒不在意錢財多少。你們每人各添二十兩便是,回頭若果真中了,再好生答謝還願便是。”
夏鸞兒還有些不願,夏君眉已經先應了下來,“到底老太太有見識,咱們聽您的。”
論起嫁妝豐厚,她可比夏鸞兒更加有錢。
但這幾年跟着戴大嫂學當家,夏君眉也學會了精打細算。況且她還想風光陪嫁兩個侄女,自然日子過得精細。
還主動道,“我看芸兒妹妹也不便出門,不如讓大嫂子陪老太太去廟裡走走吧,也省得我們擔心。”
這個倒是可以。
戴大嫂爲人爽利,跟寧四娘也頗談得來。於是二人再帶上徐嬤嬤等幾個下人,一起出門了。
路上寧四娘便跟戴大嫂透了個話,她今兒去,一是爲了拜佛,二是爲了接寧琅妻子顏氏。
此事寧四娘知道後,也是跟程嶽一個意見,
考前先別打擾人家,等着開考了,不管中不中,既知道了同族在此,必是要去接一回的。
所以她才收拾了寧懷璧用過的舊考箱,妥妥的給人送了去。
戴大嫂聽得連聲稱讚,“還是府上行事厚道。橫豎二爺二太太沒回來之前,我是必要厚顏賴在府上住下的。也好跟着多學學規矩,只望老太太不要嫌我。”
寧四娘聽着直笑,“巴不得呢。”
別看出身不高,戴大嫂可比夏鸞兒會做人多了。
如今寧懷璧夏珍珍都不在,家裡沒個男人,雖有寧芳不時打發人來關照,其實有許多事情仍要操心。
戴大嫂一來,便主動分擔起庶務打理。還說等戴良考完了,外頭的事務就交他辦去。
可夏鸞兒說來人也不壞,卻象是怕給人添麻煩。原先說是自己要走,給寧芳打消念頭之後,又想着是不是搬出去租個小院子。
可親戚要來幹什麼?不就是互幫互助的麼?
好在齊瑞華還沒那麼糊塗,當即把她罵了回去。夏鸞兒從此說話做事,就多添了幾份小心翼翼,讓人看着就累。
所以寧四娘對她,也真是實在難以親近起來。
反倒是戴大嫂一家,該幹什麼就幹什麼,相處起來就輕鬆得多。
寧四娘便格外道了句,“你是個好的,如今你弟妹也漸漸歷練出來的,將來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戴大嫂笑,“謝您吉言了。”
二人說笑着到了相國寺,見了普照大師,上了香也捐了香油錢,寧四娘就假裝不經意的打聽起寧芳安置的舉人來。
普照方丈人老成精,一聽便笑道,“旁人倒也罷了,只是其中有位寧舉人,跟老夫人似乎還是家門,何不請來一見?”
寧四娘自然應允。
顏氏很快過來,她也是有些心理準備的,只沒想到會是寧四孃親自來了,心下感動。
聊了一會兒,見顏氏進退有禮,言辭明白,寧四娘很是喜歡。戴大嫂也幫着敲邊鼓說好話,當即就要她收拾東西,一併帶回府去了。
普照方丈怕給寧芳惹麻煩,還特意交待和尚們,只說顏氏偶然遇到了親戚,被接家去了。讓一些留下的舉子家人,很是羨慕。
有些心思活絡的,就開始打聽起各地會館,看能不能找到些同鄉,到底總比寄居在廟裡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