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長房那邊兩個孩子都平安無事了,寧守信也鬆了口氣。
真若爲了他們二房修個墳,就鬧死人家倆孩子,他也覺得於不忍心。
此時恰好寧珂來請,“墳已經挖好,三叔公去瞧一眼。只等挑個黃道吉日,遷過來就是。”
寧守信過去一看,更加滿意了。
因地方有限,那位馮姨奶奶的墳雖然往前挪了不少,但也沒佔多少地方,就算修得再精緻,卻也算不得大氣。比起旁邊寧守信他親孃,二房正室夫人的墓穴顯然要差了許多。
寧守信承認自己沒本事,不能替他娘掙迴風光誥命,但他也絕對不願意眼睜睜的看着一個老姨娘,越過他娘去。
故此之前在寧四娘跟二房頂牛時,他一直沒開口,其實心裡是暗暗歡喜的。
如今在族老們都說這個墓修得委屈了時,寧守信也很“通情達理”的表示,“能修成這樣,已經全仗族人們出力了。便是兄長回來,想來也無話可說。”
族老們紛紛點頭,都覺得這位三太爺雖然沒當官,但爲人還是很明白事理的。
寧守信既佔了便宜,自然要把那乖賣到底。
遷墳那日辦得格外隆重,又請了位族老將修墳一事寫明書信,給他哥送去。反正長房孩子發痘疹也是有證可查,到時可別怪他沒出力。
這日事畢,正要去長房瞧瞧兩個孩子,忽地卻見一位三十許的青年,帶着數個隨從,快馬趕至。
要說寧守信還是有幾分眼力勁兒的,這些人雖着便裝,但他仍是一眼看出,應該是哪裡的官吏。
正想着這附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卻見那爲首的青年跳下馬來,到他跟前行個了禮,“三叔公安好!”
寧守信定睛細瞧,“喲!這不是大郎麼?你怎麼回來了?”
※
下溪村,寧家。
自從兩個孩子病癒後,似乎好事一件接着一件。
就在今兒一早,上下溪兩村村民千呼萬喚的蠶種終於到了。
寧芳再也沒想到,來送蠶種的,居然是一個半瞎眼的老嬤嬤,和她的傻兒子。
這對母子姓賀,其中母親跟徐媽媽差不多年紀,但個子略矮些,一身布衣荊釵,但渾身氣度比徐媽媽還高出幾個頭去。
兒子三十大幾了,好似腦子有些問題,成天傻呵呵的,話也說不清。只是有一把子傻力氣,聽說過完年就揹着他娘,硬生生靠雙腳走了一個多月,才找到這裡。
起初二人尋上門來時,小丫鬟看一個瞎一個傻,還以爲是來討飯的,便遞了兩個饅頭過去。那賀大牛接過便吃,卻給他娘一巴掌拍在地上,指着小丫鬟便罵了起來。
“……原以爲,主子讓我們來,府上必是明白事理的,沒想到也這樣狗眼看人低。就算我們母子衣着寒酸了些,可一不討二不要的,怎麼就拿人當乞丐了?”
在東廂房收拾出的會客廳裡,耳聽着這位賀嬤嬤又夾槍帶棒的數落起來,寧芳一個頭足有三個大。暗自尋思,也不知程三上哪兒找了這位嬤嬤過來,竟不是來送蠶種,倒象是教書先生。從進門到現在,罵完小丫頭,又數落起寧府。茶水足足喝了三壺,還不見她停歇。要不去上個茅房也好啊?
還是寧四娘聰慧,開始聽着這嬤嬤在門口罵小丫鬟,她便避而不見了,只讓寧芳和夏珍珍去,讓人好出口氣。結果母女倆就一直聽了小半個時辰的訓,虧得二人脾氣好,換個一般般的,早發火了。
眼看又一壺茶水見底,夏珍珍還挺客氣的讓小丫鬟再去滿上。徐媽媽有些看不下去了。恰好廚房飯備好了,徐媽媽便插了個話。
“才廚房來說,麪條已經煮好了,給賀家兄弟的已經端了過去。嬤嬤是在這邊吃,還是端過去同吃?”
賀嬤嬤這才瞟徐媽媽一眼,嗆了句,“咱們下人,哪有在主子屋裡吃飯的道理?擺我兒子那裡,我一會兒就過去。”
然後才道,“因受過主子大恩,如今叫我們來,也不得不來,不過有件事可得說清楚。”
好半天終於聽到正題了,寧芳忙賠笑道,“嬤嬤請講!”
賀嬤嬤道,“蠶種可以給二奶奶和姐兒,但我們母子也須得在莊子上有個安身之處。還有我兒子,須得由我家自行挑箇中意媳婦,否則我們母子可是不留的。”
這下寧芳可爲難了。
要住處不難,可要媳婦就不太好說了。
那賀大牛腦子有問題,人人皆看見了,好姑娘怎肯嫁給他呢?
她一時不知怎麼回絕,倒是夏珍珍爲人憨直,搖頭道,“結親須得你情我願。若你們看中了,人家看不中,怎好強按牛頭飲水?”
賀嬤嬤不管,“這莊子不是寧家的麼?難道二奶奶發話也不行?難道說他們都不想養蠶賺錢了?”
夏珍珍沒聽懂她話裡的威脅之意,仍是搖頭,“就算想賺錢,也沒有這樣把親生女兒往火坑裡推的。”
哎,這話怎麼說的?
眼看賀嬤嬤要急,徐媽媽忙勸道,“嬤嬤別急,我們二奶奶天生一副直腸子。不過這也沒錯,醜話總要說在前頭。否則若這親好結的話,你家大牛也不至於拖到現在,對不?”
好歹,她把賀嬤嬤先勸出去吃飯了。
剩下寧芳母女,望着蠶種苦惱不已。
雖然這些蠶種是她們想要的,可若是要因此禍害一個無辜女孩,卻又實在不忍心,怎麼辦呢?
正發着愁,忽地門前一陣車馬喧鬧。
還沒進門,就聽見寧守信在門外哈哈大笑,“四姐兒,四姐兒!你快來瞧瞧,是誰回來了?”
寧芳探出小腦袋,往外一瞧,就見一個三十上下,白麪儒雅,脣上還留有一抹短鬚的青年走了進來。
夏珍珍站在她身後,嚇了一跳,“這人,這人倒象極了寧家老爺!”
她說的正是寧四孃的亡夫,鄒潤。
在她十五歲的記憶裡,曾經見過此人一面,只不過比起那位溫和可親的寧家老爺,眼前之人,分明多了幾分當官者的嚴肅和威儀。
而他,正是寧家大爺,寧懷瑜。
大伯不是在做官麼?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跑回家來了?
別說寧芳不解,聽到笑聲,匆匆趕至門口的寧四娘在第一眼看見這個越來越酷似亡夫的長子時,心情同樣複雜無比。
眼神裡有懷念,有傷感,也有着莫名的疑惑和擔心。
他怎麼突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