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溪村。
寧芳母女今兒回來,只是收拾行李,順便道別的。
等在樑溪縣爲寧懷璧接風洗塵的家宴擺完,寧四娘便帶着兒子兒媳,孫子孫女,浩浩蕩蕩一大家人去雁丘祭祖了。
這次回鄉,再無族人敢提挪動鄒潤墳頭之話。反倒暗自慶幸,當時幸好沒挪成,否則要是新科進士回來瞧見,只怕頓時就要翻臉了。
寧芳也是這回才深深感受到,時下宗族裡那嫡庶及血脈觀念之強。
大伯寧懷瑜雖早早做了官,到底是贅婿生的庶生子,身上並沒有半分寧家血脈,所以族人敢動他爹的墳。但寧懷璧卻是正宗寧家骨血,當他有了出息,寧家長房才真正受到尊敬,寧芳一家也纔在宗族裡有了話語權。
看着根本不用他們發話,便被修葺一新的長房祖墳,寧懷璧悄悄囑咐大女兒睜大眼睛,好生記着這一幕。
是記着族人的好處麼?
寧芳可不覺得。
相反,她覺得她這個英俊爹簡直小氣極了!
雖然臉上笑得周全,可寧芳卻知道她爹,其實心裡生氣極了。
當聽說自己不在家的時候,親爹的墳頭都快保不住,甚至害得他一雙幼子幼女出了痘疹,不得不讓妻子冒險照顧時,寧懷璧的眼神可怕極了。
但在人前,他卻沒有表露半分。
只是在族老們幾次三番想送些子弟給他當親隨,隨他上任謀個前程時,被寧懷璧統統拒絕了。
族老們雖知他是爲了遷墳之事生氣,卻也無可奈何。只暗地把當時那個多嘴的宗親,罵了個狗血淋頭。
看完一場人情冷暖的大戲,寧懷璧還要跟寧守信等人回金陵去擺酒,並答謝諸位師長。
寧四娘要回家替兒子打點上任之事,寧芳就跟夏珍珍母女倆,在孟金墨的護送下一起回下溪村收拾行李,並道別了。
就算夏珍珍那三百兩銀子還沒掙出來,可寧守信卻無論如何也不敢讓她把那賭約繼續。
在聽說她們母女弄到了蠶種並且繅出好蠶絲時,寧守信可是嚇壞了。
如果真讓她們做下去,不消幾年,別說三百,只怕三千兩人家也是掙得出來的。可他上哪兒找銀子去填當時的賭約?
一人三千兩,三個丫頭可就是將近一萬兩,真要拿出來,家裡孩子非跟他拼命不可!
所以在寧芳母女回家前,寧守信就找到寧四娘,也顧不得倚老賣老了,只拉下老臉,一個勁的拉感情,說好話。求她無論如何,把那紙賭約還他。
寧四娘也沒真想要他這個錢,只想起他當日嘴臉可惡,故意拖延着等兒子媳婦回來,才讓寧懷璧出面去把賭約燒了,送了三叔祖家這份人情。
寧守信感激不盡,便真心誠意的想請寧四娘一家回金陵居住。至於寧四娘擔心的在老宅沒了房屋,寧守信表示,願把自家新修的花園子分一半給她借住。
“那一塊正好還連着你從前的閨房,給幾個姐兒住倒是剛好。你要怕不清靜,我便替你砌道牆,再把前後園門一鎖,就自成一家了。”
寧四娘確實意動。
跟兒子一商量,寧懷璧也挺願意。
永泰帝果然如他所願,最後在離家三百里的鄰州邊界,給他指了一個八品縣丞去做。
那地方山窮水惡,要乾點實事倒是再好不過。但也因條件太差,並不適合帶家小前去。考慮到兄弟兩個皆在外爲官,家中沒有男丁,所以寧懷璧挺願意母親搬回金陵,有家人昭應。
況且他任職的小縣城與金陵有官道相通,往來便利,若有急事,三五日內即可歸家。二來也是考慮到漸漸長大的寧芳。
家裡其他幾個孩子還小,但大女兒已經很是懂事了。若是個男孩兒,縱擱在鄉下,請幾個名師,埋頭苦讀也能掙出頭來。但女孩子卻還是要在大地方,多開些眼界,富貴嬌養着,才能養出名門氣質。
所以他管夏太公要那家商鋪,一是不想跟夏繼祖爭利,二也是想着若在金陵買不起房子,便把商鋪租出去,好歹補貼些,也能租個象樣的宅子。等寧守信提出願意把自家花園讓一半出來借住,寧懷璧就更動心了。
“不如我先去看看,若覺得可行,便全家搬去。要是不好,咱們再商議便是。”
寧四娘也很贊同,母子二人便分頭準備。
只是事情沒辦成,還沒跟寧芳母女說起。於是在下溪村收拾東西的時候,夏珍珍還在跟女兒議論那蠶絲之事。
“……當時你爹來了,我還以爲這生意真就沒大哥的份了。你也是的,既早知道,怎不告訴我?”
被埋怨的寧芳倒也不生氣,只道,“若早說了,就以你那個性格,哪裡能藏得住話?”
夏珍珍想想也是,不過再瞟一眼纔到自己腰高的女兒,仍嘟囔着嘴,“那你這小孩兒就能藏住了?哼,我看他就是偏心!”
呵呵。
寧芳懂了,她娘其實不是生氣她爹沒告訴她,而是生氣她爹只告訴了女兒。所以,她吃醋了。
不過這個醋吃的,寧芳覺得還挺得意,“那是,爹就偏心我了,你不服氣就去提呀!”
看女兒那個小挑釁樣兒,夏珍珍恨得作勢要打她,又在寧芳假意跑開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要跟那個人提嗎?她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看着娘在屋裡,一個人悄悄紅了臉,寧芳心中卻也酸溜溜的。
別說她爹疼她,其實更疼她娘。
要不然,爲什麼耍心眼,把生意只給大舅舅做呢?
因爲她那個英俊爹又小氣了。
不滿夏明達只因一點私心,便鬧得夏二太太把夏珍珍活活罵暈過去。寧懷璧不好跟個婦道人家一般計較,自然就只能針對夏明達了。
寧芳暗暗搖了搖頭,卻對她爹這小氣性子,有點意外的竊喜。
嘿嘿,有個這樣護短的老爹,還是挺好噠!
只是跟大舅舅親歸親,但寧芳也沒把英王府合作的事告訴夏明啓。
不是信不過,而是在孟保柱事件的教訓過後,她已經明白,有些話根本沒必要說得那麼直白。
就好比夏明啓,從頭到尾都不問寧家的蠶種到底哪來的,繅絲又是誰教的。因爲這對他做生意完全沒有影響,何必要打聽得那麼清楚?再說誰家,又沒有點自己的小秘密?
一個真正沉穩的人,就應該懂得哪些可以說,哪些不必說。
寧芳正板着小包子臉,一臉嚴肅的想着成熟與長大的問題,忽地夏珍珍哎喲一聲,拿着件舊衣裳,很是沮喪的從屋裡出來,“上回說好了,要穿給你爹看的,可惜都忘了。”
說到這事,寧芳也好奇了。
她爹有半年沒見着她娘了,怎麼這回在夏家重新見到恢復苗條漂亮的夏珍珍,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金陵。
寧懷璧剛進城,便尋個藉口,擺脫了長輩親戚,單獨拽着寧珂,讓他帶自己去城中時新的綢緞鋪子。
寧珂挺奇怪,“堂兄是要做衣服麼?儘可以把裁縫請回家啊!”
寧懷璧只含糊道,“不是給我做的。程家表舅讓我給家裡帶了些禮物回來,有幾塊料子我瞧着給家裡人做幾身衣裳倒好。只怕她們捨不得花錢,不如我去交待一番。”
哈!
寧珂一下懂了。他就說麼?怎麼表嫂瘦下來之後,看堂兄也沒什麼表示,原來表示在這裡呢!
女爲悅已者容,而哪個男人又不願意自己老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是男人,都懂的。寧珂也不問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