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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質子之議。武令媺如同以前一樣被皇帝召到身邊坐下,大鴻臚一開口,她就猜到了今天要議的主題。
楚國以前那位質子已經回去,空出來的質子府還需要稍微修整裝點一番。新來的質子在使館暫時住下,等候搬遷。大鴻臚向皇帝稟報的質子情況中規中矩,措詞也很講究,沒什麼難聽話。
不過大家還是能聽得出來,楚國新到的這位質子是個慣常在花叢流連的老手,且揮金如土。這幾天,他光是花在同福總店的銀子就是好大一筆數目。
提到同福店,便有不少人的目光悄悄在武令媺和武宗厚身上溜達了一圈。就連皇帝也扭頭瞧了瞧武令媺,嘴邊有掩不住的笑意。女兒與兒子賺了錢,他這個當爹的也有好處。雖然他根本不需要那些好處,但總是女兒和兒子的心意。
數來數去,這些兒女們當中,也只有小女兒與小兒子會給老爹送銀子,說是孝敬給父皇的零花錢。皇帝陛下想到此處,心裡的滋味就別提了。
大鴻臚的工作彙報結束後,禮部尚書緊接着開口。大周派去楚國“遊學”的人選必須確定下來了,駐守大周的楚國使節已經去禮部催促了多次。
武令媺飛快地瞟了一眼康王。她這位七皇兄一看就是個讀書人,渾身上下透着儒雅文秀氣派。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出質的原因,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顯得老成幾分,站在兄弟們和大臣們當中也有幾分侷促。他低眉斂目,面無表情。
相比起回京省親的東昌蘭真公主,去國多年返京的康親王就顯得不那麼起眼。皇帝在他回京之後並沒有立刻召見他,隔了幾天才下旨讓他進宮覲見。父子倆會面的時間不長。皇帝也沒有留他在宮裡用膳。
康親王的生母還在,卻因出身和性情不得皇帝寵愛,位份不算高。直到他被派去楚國爲質時,皇帝才晉了其母的位份以示安撫。
這兩年,武宏嗣因爲武令媺的關係。在皇帝跟前逐漸有了臉面,他那位膽小平庸的祖母也偶爾能與皇帝見一見面。她的位份終於熬到了九嬪之一的昭儀,成了一宮主位。
皇帝老爹的女人實在太多,兒女自然也多。誕下皇子卻仍然不得寵愛,這事兒很正常。武令媺從前出於小心謹慎,並不敢過多給武宏嗣說好話。那孩子能討皇帝歡心,都是他自己的努力和造化。
今天明擺着要議質子的事兒。武令媺不禁有點後悔。如果康王的生母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總能爲護住孫兒不用繼承康王的“事業”出一份力。她只有聽政之權,不能發表意見。如果今天就要決定質子的人選,她恐怕很難改變結果。好在還有武宗厚在,也許他會幫一幫武宏嗣。
“康王,你來說說楚國固山王的情況。”皇帝倚坐在龍椅上,手撫短鬚。語氣很平淡。
康王從排行首位的祿郡王身後慢慢走出來,撩起長袍跪倒在地。先給皇帝畢恭畢敬磕了個頭,這才直起身體說:“兒臣啓稟父皇,固山王是楚帝的庶弟。排行十一,其母慤貴太妃與太后交好。固山王刻意逢迎楚帝寵妃貞貴妃和權宦韓秀兒,在朝堂之中有不小影響力。”
皇帝點點頭,淡淡然說:“你起來說話。這些年你在楚國吃了不少苦,朕都知道。季良全,賜康親王坐。”
武令媺瞧着康王的手腳都在哆嗦。心裡也有些唏噓。雖說康王在楚國的質子府養了許多美婢嬌娥。但若是不如此避世,他這長達九年的質子生涯怎能平安度過?他在楚國的行動恐怕還比不上楚國附屬國的質子們自由。所以現在這位楚國質子縱情酒色。她也懷疑會不會是假象。
“兒臣謝父皇賜座。”康王向皇帝再磕了個頭,才起身在錦墩落坐。他可不敢如武令媺那樣坐得瓷實,只有半邊屁股挨着座位,背脊也不自然地向外向前微傾,一副隨時要起身站立的模樣。
“看來,楚國這固山王還是頗有權勢的親王。”皇帝慢悠悠掃視衆皇子和衆臣,目光清冽,帶着幾分寒意,“先前有人向朕進言,說康王既然在楚國待了這麼多年,是不是乾脆就讓康王府再接着把這事兒辦下去。”他相當明顯地往安坐如儀的御前行走大學士們那邊兒看了一眼。
“但既然固山王在楚國頗有地位,康王剛剛回京,怎麼着也比不上你們這些兄弟多年辦差,手握重權。讓康王世子爲質,是不是不大妥當?”皇帝把問題拋給了皇子們。
衆皇子都是同樣的表情,眼簾低垂、閉嘴不言。老頭子這幾句話暗藏兇險,若是回答得不好,誰也難說會不會又是禍事。“多年辦差,手握重權”,這話好聽不好接哪!可是一徑沉默也不行,皇帝老子還目光炯炯地盯着呢。
幸好,這種事兒如果不想出風頭,大可以按照長幼順序來排隊。祿郡王很顯然清楚兄弟們的打算,他是長兄,委實混不過去。向皇帝拱手深躬,祿郡王朗聲道:“出質之事實在重大,兒臣不敢妄言,悉聽父皇聖裁!”
嘖嘖嘖,殘酷的奪儲鬥爭居然把祿郡王這個純武夫改造成了圓滑人物。他這番推托之詞,武令媺覺得說得不錯。可惜,皇帝陛下肯定不會高興。
“你們幾兄弟都是這個意思?”皇帝臉色絲毫不改,就連語氣也如方纔那般平穩。
康王站起身,跪在皇帝跟前,伏地叩首大禮參拜道:“父皇,宏嗣尚且年幼,還求父皇垂憐!”饒是他滿腹詩書,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來打動皇帝。父子分離長達九年,他對這位父皇只有敬畏,沒有絲毫親近之感。
武宗厚站在諸皇子最末,也跪倒磕頭求情,甕聲甕氣的大嗓門震得人耳朵都生疼:“求父皇可憐宏兒!他才九歲,什麼都不懂。”
其餘幾位皇子都像祿郡王那樣表態——悉聽聖裁。
皇帝沉吟不語,久久不作回覆。禮部尚書躬身行禮道:“陛下,微臣也覺得再遣康王世子出質不大合適。雖然我大周強盛遠勝楚國,楚國須得派出掌權親王世子出質,我大周卻不必如此鄭重對待此事。但康王世子與父母分離多年,如今父親回來,他卻出質,實在令人於心不忍。若是傳揚出去,只怕叫天下人非議皇家情薄。”
衆皇子表了態。懷睦老親王和肅親王儼然擺設,一聲不吭。老親王倒是衝武令媺眯眯直笑。而大臣當中,大鴻臚一直作神遊物外模樣。終於禮部尚書出了頭,接下來又有兩位御前行走大學士也開口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他們都不認爲讓康王世子再出質合適,原因在於,一者康王世子武宏嗣年紀實在太小;二來,正如禮部尚書所言,父回子去,實在叫人不忍心;三來麼,大家不敢說得太露骨,卻是勸皇帝爲皇家名聲考慮。
出言勸說的御前行走大學士裡並沒有林大學士,武令媺估摸着他大概是想避避嫌疑。畢竟他如果發了言,就代表着瑞王也發了言。不管是贊成還是反對,於此時瑞王的處境都毫無益處。
“既然如此,此次出質人選就不考慮宏嗣了。”皇帝聽完衆人的建言,掃視着皇子們,慢條斯理道,“朕國務繁忙,小小出質之事也無須拿來鄭重商討。這樣罷,你們各自回去寫奏章來,將你們認爲合適的質子人選報來給朕。”
狠!夠狠!皇帝老爹這一手,毫無疑問是要讓皇子們自相殘殺。區區質子看似是小事,但誰不是當父親的,誰願意讓自己的兒子——還是被冊封爲世子的嫡子——遠離家鄉去當人質?兩國萬一交惡,質子的小命也許就難保了!
武令媺不禁爲便宜皇兄們默哀,攤上這麼一個老子,確實夠他們受的。但是誰讓他們剛纔一句話都不吭呢?這就是皇帝表達不滿的手段——你們不是不願意當面說嘛,那就寫給我看。不過你們奏章的內容,朕也一定會讓別人知道的。
武令媺幾乎可以想象皇帝陛下之後的作法,他必然會將所有人的奏章內容弄得人盡皆知。瞧着包括武宗厚在內的皇兄們統統綠了兩分的臉色,她竟是同情多過於幸災樂禍。這種時候,她只能聽政不能議政反倒更好。
離了澄心殿,武宗厚跟着武令媺回去長樂殿,一路上都緊皺着眉頭。武令媺以爲他在爲選誰當質子而煩惱,不料小十二卻說:“爲何要向楚國派出質子?不派質子,難道楚國就敢向大周宣戰?就算楚國向大周宣戰,大周難道就會畏縮懼怕,就打不贏?”
氣鼓鼓地坐在長樂殿的特製寬椅裡,武宗厚一口氣灌了三杯茶,憤憤然道:“派誰去當質子?以我看,不派最好!大周與楚國遲早有一戰,不如趁現在楚帝昏庸,任由寵妃、權宦和小人弄權時開戰的好!父皇如果有此意願,我當爲先鋒官,用甕金錘砸出一條血路來!”
真是個好戰份子,一旦開戰,對國家而言是多大的負擔?眼瞅揮舞着胳膊大噴特噴口水的小十二,武令媺頗無語。不過,既然不好選誰當質子,不如就讓他將這番言語寫成奏章。皇帝陛下難道就不想滅了楚國?只是他考慮的事情更多,難免瞻前顧後,一定要籌劃妥當纔敢付諸行動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