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制度的實施,要經過時間檢驗再按照實際情況不斷修改才能逐漸完善。武令媺覺得皇帝陛下提出秘密建儲和相關的制衡手段還是有些冒進了。不管是輔政大臣還是監國金龍使,權力高度集中於少數人之手,這就是禍事的開端。
而且當任的皇帝,又怎麼可能坐視自己頭頂壓着八座大山?可以想見,從下一任朝廷開始,皇帝維護皇權、皇子們爭位奪權的戰爭將演變成皇帝與輔臣們的拉鋸戰,外加暗地裡的金龍使興風作浪。
這樣對大周的未來真的好嗎?武令媺表示憂慮。這種輔政大臣制約皇權的制度,有點君主立憲制的雛形。可是此位面的皇帝們畢竟不是國家吉祥物,僅僅擺在那兒好看的。
金龍監國使的存在,武令媺也覺得有點多餘。應該用法律來保證權力的正確行使,光靠個人怎麼能行?如果這個監國使也不是好鳥呢?誰又能保證每一代的監國使都是大公無私、一心只爲國家着想之人?可是帝制高度集權社會的法律……算了吧,只怕牽希望於金龍使是聖人還要好些。
唉!武令媺想來想去,儲位之爭發展到現在這種不可預知未來的狀況,說起來還是她的緣故啊。算了算了,反正她頂了天也就活個一百歲,在她的有生之年爲國家多盡點心力,算是彌補過錯吧。
不過她轉念又想,皇帝陛下此時提出的建儲和輔臣之策,換了一個皇帝就有可能不會再用。人死燈滅事了,到時候誰還會在乎駕崩的皇帝陛下的意願呢?她也是多操的心。
想到這裡,武令媺輕鬆起來。此時皇帝與衆人又議了會兒建儲和輔臣制,言明會交由大臣們討論,儘量將這項國策完善。
兩件大事都解決,皇帝陛下身心俱放鬆,冷不丁又說:“玉鬆兒每天既要上朝聽政,又要去書院繼續學業。而且已在宮外開府,事情繁多。朕不能總拘着她在宮裡。可她若是不在朕身邊,朕養病時又難免寂寞。你們幾兄弟和在京的公主送一個年幼些的孩子進宮,給朕念念詩詞。陪朕賞賞畫。朕操勞了這麼多年,也應該享享子孫的福。”
這就是當初在同福店裡懷睦老親王透露出來的消息了。不過那時,老親王和武令媺都以爲皇帝陛下要立皇太孫。但是現在麼,陛下召這些孩子進宮,十之八九還當真是要排解寂寞。
祿郡王當先行禮道:“兒臣不能日日盡孝於父皇膝前。是兒臣的不孝。兒臣回府即刻就打發父皇的孫兒進宮。”
泰王也說:“紫鱗在家時時牽掛父皇的身體,早就對兒臣唸叨過多次想進宮侍疾。”
瑞王同樣積極表態,此外又說:“父皇,再過五日,兒臣的平妃所生之子便要滿月。父皇身體不適,兒臣不準備操辦滿月禮。只是要向父皇請旨,將此子記入玉諜之中。”
皇家添丁進口,皇帝自然高興,當下便說:“該辦的禮還是要辦。難不成朕病着,你們就不過節不過年了?不必忌諱。家裡有喜事。朕也能沾沾喜氣嘛。朕記得你的平妻是汕侯的嫡女。外孫滿月,汕侯闔府必定歡喜。如果不辦滿月禮,豈不叫你岳丈家失望?”
汕侯是鎮東軍鯊牙營主將,正是瑞王的有力支持者之一。若不是皇帝突發重病,瑞王原打算要大操大辦滿月禮的。聽得皇帝如此說,他略一猶豫,跪倒謝恩。
平妻的兒子可與正妻之子爭奪世子之位,所以說男人三妻四妾就是後院不穩的根本性原因。武令媺不由向武宗厚瞧去,由衷期望小十二能少花些心思在女人身上。少娶幾個妾侍,也能保後宅平安。
“既然你們都在。老十的小子滿月那天,你們就都去喝杯酒。宗厚,你在京裡耽擱了不少時間,把內衛龍令和金甲軍虎符交還。喝完這杯酒便去龍驤軍上任吧。”皇帝陛下終於露出疲態,無力地擺擺手說,“事情就議到這裡,給你們三天時間討論,由文安殿擬奏章來看。若有不妥之處,再議。”
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朝堂想必都會吵成菜市場。武令媺目送皇子和大臣們離開,開始頭疼自己在乾寧殿聽政時要面對的激烈場面。可以想見,在建儲和輔臣制最終確定、明旨告於天下之前,她都必須待在乾寧殿充當皇帝陛下的耳朵,回來再把朝堂上的情況告訴皇帝。
武宗厚把龍令與虎符雙手交還皇帝,瞧瞧妹妹的眉眼神情,忽然對皇帝說:“父皇,妹妹剛剛開府,萬事都要從頭開始。她這般辛苦,不如別去書院了。”
不愧是小十二,這話真是說到武令媺心裡去了,她實在不想再去書院混日子。她又不去考狀元,那些之乎者也的東西,學了沒多大用處。反而這些年跟在皇帝身邊,她學到好些書院的先生們根本教不了的學問。
“不行。”皇帝卻正色道,“十五歲成年之前,所有的皇族子弟都必須在書院就學。即便媺兒如今有正經差事在身,也必須去書院學些東西。另外,今年蕃屬國和楚國送來的質子都在鴻博書院讀書。媺兒身爲大周公主,理應替父皇照顧他們,不可失了我大周的氣度和體面。”
武令媺當即便上了心,問道:“楚國的質子年紀頗大,怎麼還要進書院?兒臣瞧着,他好像不是讀書的材料。”
“拘着他在書院,便是要讓他少在外面生事。”皇帝的臉色陰沉下來,怒氣隱忍於中,“大約是打聽得朕身子不好,這段時間,那楚國質子的行事竟張狂起來。京兆尹數次在早朝時提起楚國質子擾民之事,豎子居然膽敢一再挑釁!”
原來如此。武令媺聽懂了皇帝老爹的意思。書院裡雖然不乏王公貴族子弟,但囿於當今儲位未決的形勢,他們唯恐給自己家所屬的皇子勢力添亂,肯定不怎麼敢與楚國質子放對。畢竟楚國不是大周的蕃屬國,是與大周並立於世間的大國強國。若有不諧,造成外交紛爭,這就是給政敵的把柄。
“父皇放心,若楚國質子敢在書院亂來,兒臣會讓他知道何爲大國風範、帝室氣度!”武令媺笑得意味深長,這表情竟與方纔皇帝陛下提起秘密建儲時的表情如出一轍——溫和如春風裡卻隱含着風霜冰雪,陰險得很。
與武宗厚一起,武令媺將皇帝陛下和徐皇后送去長青殿。皇帝沒讓她陪着用午膳,她便拉着小十二回長樂殿,沒放他出宮。
將內衛龍令和金甲軍虎符交回,武宗厚也長出一口氣,肩上瞬間便輕了許多,連走路都輕快不少。那兩枚令牌實在燙手,這一個來月,他就沒好好睡過一次覺,兩柄擂鼓甕金錘也是時刻不離身邊。
在長樂殿一落坐,武宗厚就從袖袋裡扒拉出一個噴噴香的錦繡香囊遞給武令媺,憨笑着說:“開府要許多錢,我給你準備了五萬兩銀票。這袋子裡還有十塊羊脂血玉,是產自西疆的特等品,你也留着吧。”
武令媺卡巴卡巴眼睛,拿着這個做工拙劣的錦囊翻來覆去地看,還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又嗅。最後指着袋面上兩隻暴醜的疑似家禽的動物,她疑惑地問:“這是什麼玩意兒?還有,這東西是誰給你的?我看這針腳,真心不怎麼樣啊。”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武宗厚渾然不在意,端起茶杯一通牛飲後說,“你開府設衙,西疆大酋長派了人來送賀禮。使者是吉吉,我在西疆歷練時與她打過交道,她這回來也給我帶了大酋長的禮物,裡頭就有這個。”
“對了,吉吉好像也去了鴻博書院。我真不明白,她去書院學個啥?”武宗厚往嘴裡塞着點心,含糊不清地說,“就她那身能生裂虎豹的力氣,去繡花真是太可惜了。”
“你等等,這個什麼吉吉,是女子?”武令媺聽出點苗頭,眼睛大亮,直勾勾地盯着武宗厚。
痛快地點點頭,武宗厚老老實實地說:“吉吉雖然是女子,卻已經繼承了她父親的寨主之位,很得族人擁護。她從小修煉外功,力氣很大,勉強可以和我交手四十回合不敗。不過如果我當真要她的性命,有二十回合就夠了。”
武令媺突然古怪地笑起來,她得站起身才能摸到坐着的武宗厚的腦袋。揪住他垂落肩膀的頭髮,她嘿嘿笑着說:“真是個傻小子!我告訴你,這錦囊上面繡着的只怕是鴛鴦呢。”
真是沒想到,在這個因皇帝陛下病倒而淒涼有如寒秋冷冬也似的悲摧春季,小十二的桃花卻無聲無息地開了。可惜這愣小子腦袋裡也長滿了肌肉,壓根就不解風情。他這副榆木腦袋不開竅的天然呆模樣,讓武令媺的手指蠢蠢欲動。
“管它什麼,反正難看得很。”武宗厚搖搖頭,撇嘴說,“吉吉拿這麼個破袋子裝了禮物送我,我都沒不高興。只是說了句這兩隻水鴨子繡得不像,她反倒生氣了。女人就是麻煩。”卻又特意討好地補充,“除了妹妹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