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令媺在長樂殿住了這麼多年,東西都是用慣的,還真捨不得就此拋下。她的寶貝也多,光是她的小庫房就整理了足足兩天,按照寶物的珍貴程度一一裝箱待運。
雖然公主府的傢俱什物都是現成的,但是長樂殿的寢殿未央殿的所有傢俱都要送去公主府。皇帝陛下的旨意,說要在公主府給武令媺佈置出一個與未央殿一模一樣的寢殿來,以免她搬到陌生地方心裡不安睡不着覺。
不光是寢殿,公主府的藏書樓也相當有規模。長樂殿收藏的書籍全搬走,皇帝陛下還命人將他自己收藏的好些珍本善本都送了過去。
就爲着操心武令媺的鳳輦以後難免磕了碰了要修理,皇帝竟然讓季良全把宮裡僅餘的巫木和專門建造輦轎的匠人都打包送去了公主府,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紅。別的細碎事項,他也不知讓內監來長樂殿傳過多少次話。
然而武令媺去給皇帝陛下請安時,從他那裡又感覺不到什麼分離的愁緒。皇帝陛下的一腔父愛,盡數表現在那些水磨功夫上了。
此外,不光是明面上看得見的東西,在皇帝陛下讓季良全送來的奴僕身契匣子裡,武令媺還發現了一疊總計五十萬兩的銀票。這是她家皇帝老爹私下給她的私房錢。
過了兩日,魏國代侯拓跋靖終於就那些玉脂香蜜牧場和土地與朝廷達成了協議。武令媺又得到了一筆多達一百六十萬兩銀子的財富。
她過去以爲提前支取去買地的一百多萬兩銀子是食邑貢銀,後來才知道是皇帝陛下的私房。這回她便想着將這些錢還回去,畢竟數目不少。不過皇帝陛下沒要她的。說她喜遷新居,那些錢就是父皇的賀禮。
先前皇帝就撥給武令媺一百萬銀子的安家費。這倒是從國庫支出的。如今他又私下裡給了她一百五十萬,加上買地賣地增值的六十多萬。她如今也坐擁三百多萬兩現銀。
不同於好些宗室居住的府邸屬於國家所有,由國家負責整修。公主府是武令媺的私宅,修繕什麼的都得她自己出錢。好在宅子不久之前徹底整修過,三五年以內於修繕事上應該花不了多少銀子。她大可以拿着這筆錢去投資。
宗正局那邊差不多討論出了章程,要將宗務司分成兩個部門。想來等她搬去了公主府,就可以大展拳腳了。忙忙亂亂了幾日,到了瑞王給兒子做滿月酒的日子,武令媺下了朝換了衣裳就去長青殿,打算陪皇帝老爹嘮會兒嗑再走。
這天估計是個好日子。大周派去楚國“遊學”的隊伍終於啓程。武令媺來到長青殿時,正好碰見馬上就要離國遠去他鄉的前祥王的嫡長子拜別皇帝陛下。
就出質人選之事,除了武宗厚放言大周無需向楚國派出質子以外,皇子們呈給皇帝陛下的奏章上寫明的都是同樣的人選。爲着出質好看,他們奏請皇帝,將前祥王的嫡長子冊爲義國公。這孩子原本從天潢貴胄變成了草芥庶民,即便如今又有了爵位,對他來說未來仍然是悲劇。
武令媺與大多數侄兒侄女們都只是泛泛的感情,祥王闔府之所以遭難。也有觸了她黴頭的緣故。但此時看見這個被至親們再一次摧殘了人生的侄兒眼神呆滯、表情麻木,她心裡並不好受。
瞧着那孩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長青殿,武令媺讓金生水回宮去取了兩萬兩銀票送給他,一萬是她的。一萬是她幫武宗厚給的。金生水回來後說,義國公向着長樂殿的方向磕了三個頭。
武令媺嘆息着說:“我還以爲他不會收。”
“義國公是個明白人。他還請奴婢帶話給您,您和壽王殿下這段時間對他們府裡的恩情。他們都記着。”金生水微聲道,“義國公恨的是旁人。”
這個旁人。自然就是那孩子的親叔叔瑞王了。同胞兄弟兩相對比,一個的嫡長子悽悽慘慘去國遠行當人質;另一個的嫡子今日大辦滿月酒。賓貴盈門、冠蓋滿街。
給臥牀的皇帝陛下唸了一會兒詩書,時間轉瞬即逝。武令媺查看了皇帝的午膳單子,又仔細囑咐了一番宮人們,這才彎腰給皇帝掖緊被角,握着他的手笑道:“兒臣去喝十哥家的滿月酒,很快就回來。”
皇帝陛下的精神還算好,只是身體虛弱起不來牀。他無力地捏捏武令媺的手指,微笑着說:“我兒不必着急,不要喝太多酒。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見皇帝陛下灰白鬢髮和鬍鬚有點亂,武令媺取出隨身攜帶的小玉梳慢慢給他梳理,柔聲說:“父皇讓孩子們都去赴宴,兒臣就請了母后來陪您,她很快就到。”
“好。”皇帝陛下懨懨應了一聲兒,闔上了眼睛。武令媺瞧着父皇日益消瘦的臉龐,仰臉將眼裡溼意逼回。方纔季良全說,聖手神醫還有兩天就到太寧城,真是太好了!
不一時,徐皇后進了長寧殿。武令媺給她見了禮。徐皇后拉着武令媺的手,輕聲道:“開府以後少不得要花銀子,母后給你準備了三十萬兩銀票,剛剛送去了長樂殿。”
徐皇后孃家並不顯赫,她在宮中又稟持着無爲而過、平淡度日的原則,能拿出三十萬銀票相當不易。但武令媺沒有拒絕,點頭道:“兒臣多謝母后。”
她若是真心把徐皇后當母親,這份厚禮就不能不收。徐皇后果然高興,歡歡喜喜地把她送出了長寧殿。
武令媺在皇宮門口與等候多時的武宗厚會合,小兄妹倆一起去了瑞王府。瑞王親自等在王府門口迎接,安排二人單獨坐了一間廂房,等待開宴。
沒過多久,便有這些天在長青殿陪伴皇帝的一衆小朋友前來請安。他們的年紀都不大,請了安也沒有急着離開,說是他們的席面離得不遠,一會兒直接入席就是。
武宏嗣向來與小兄妹親近,言語間自然比旁人多了親暱。武令媺前段時間忙於侍疾,挺久沒見他,不免與他多頑笑了幾句。不過她向來會做場面活兒,當着孩子們的面不會太過厚此薄彼,於是拿着京裡的趣事兒忽悠一衆小朋友。
孩子們各有各的性格,不過總體還算活潑。有了對比,武令媺很快就發現武贇嗣比以前還要安靜。他更顯得不合羣,只是偶爾與站在他身邊的淳和郡主說上兩句話。
淳和郡主與武贇嗣年紀相仿,也是安靜的孩子。也許武令媺的目光並不隱蔽,武贇嗣和淳和郡主說着說着話,忽然心有靈犀般同時扭頭向她看來。
武令媺臉皮厚,沒有半點不自在,咧嘴衝二小笑了笑。那倆小孩兒忽然微紅了小臉,齊齊低下頭。耶,有情況啊。不會吧?這麼點的年紀……
“小皇姑,你瞧什麼呢?”武宏嗣牢牢佔據武令媺身邊最近的位置,已經打定主意賴着不走了。
“贇嗣,你上回交來的功課我已經抽時間看了,回頭你到長樂殿拿回去。”武令媺笑吟吟地瞧着那邊倆小的,又道,“淳和,你畫的那幅秋意圖我很喜歡,謝謝你!”
武贇嗣恭恭敬敬作揖行禮道:“侄兒多謝小皇姑,佔用了小皇姑的時間,侄兒心中不安。”
淳和郡主鄭宛瀾福身道:“宛瀾不敢當小皇姨誇讚。”
別的都好,這倆孩子最守規矩,與他們在一起,總讓武令媺覺得拘束。她一時意興闌珊,只是對那二人笑笑便作罷,仍聽武宏嗣說小笑話兒。
守在房外的金生水忽然進門稟道:“公主殿下,瑞王妃、瑞王平妃帶着小公子來給您與壽王殿下請安了。”
“快請進來。”武令媺站起身迎接。
很快就有兩位華服婦人進來,正是武令媺的兩位嫂子。彼此見了禮,瑞王平妃從乳孃懷裡接過今天的小壽星,親自抱着送到武令媺和武宗厚面前。
“侄兒給小皇姑和小皇叔請安了。”瑞王平妃抱着襁褓裡的嬰兒給小兄妹倆欠了欠身,眼角眉梢滿滿的都是喜色。
時已是暮春,今日天氣又好,小壽星只穿着繡有“福”字紋的輕薄錦緞衣裳。他兩隻胳膊揮啊揮,小拳頭攥得鐵緊,呀呀不知在說什麼,半點不怕生地扭着脖子去瞧衆人,天真無邪的神情可愛極了。
孩子們也圍住小壽星看稀奇,不知是誰掰開了小壽星的小拳頭,衆人便看見那隻小巴掌心上似乎有圖案,由線條組成。瑞王平妃驚訝道:“這孩子從出生起拳頭就是緊握着的,咱們怕傷了他,不敢用力去掰。沒想到今兒倒是鬆開了,只是這掌心上面是什麼?不像是掌紋呀。”
這話立時讓孩子們好奇心更勝,小壽星的另一個小拳頭同樣輕而歇舉掰開,掌心也有類似的奇怪圖形。淳和郡主忽然呀了一聲兒,遲疑着說:“表弟掌心這些畫兒,彷彿是易經裡的卦象,有點像乾卦和坤卦呢。”
武令媺默然。手握乾坤,好一個“手握乾坤”!泰王有紫微金鱗的武贇嗣,瑞王平妃便誕下“手握乾坤”的兒子。在吉兆繼承人方面,這倆貨算是打平了吧?!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