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一隻隱藏在暗中的大手正在向她慢慢伸來。事實上,不用懷睦老親王提醒,當武令媺發現自家府中那點破事竟傳得好似闔宮都知曉,就立刻知道不妥。
不用多猜,指使人入書房偷東西的背後黑手,與將謠言散得滿天亂飛的人,絕對是同一撥。而且,自己府裡恐怕有身居高位的內鬼。否則何以在昨夜下達封口令後,這謠言還能傳得與昨夜發生之事相似度高達六七成?唯有高位者才能找到送信出去的機會。
心裡轉着許多念頭,武令媺也不掩蓋自己的心神不屬,上朝時走神的模樣人人都看得見。就讓那些人暫且得意吧,最好是能輕視她。下了朝,她探視過了皇帝陛下,卻並沒有立刻回府,而是去了坤熹宮向徐皇后請安。
徐皇后是位秀外慧中的女才子,能吟詩作賦,會泡一手好茶。數月前武遠嗣送進京的極品野生茶葉,皇帝陛下想着徐皇后也愛茶,便賞賜了她一些。今日武令媺來看她,她歡喜得很,拿出自己都不大舍得喝的好茶來款待。
摒退了殿中宮人,徐皇后只留下掌事宮女在旁邊侍候。通過徐皇后的眼神,武令媺知道有話可以直說,便開門見山問:“母后,父皇可給您在城衛戍備軍留了人手?”
徐皇后微怔,眼前養女凝重的表情讓她油生不安,她低聲回答道:“有一名參將。”
這就夠了!武令媺點點頭說:“母后能否給兒臣一道懿旨,讓這名參將聽從兒臣的調遣?”
這孩子想幹什麼?徐皇后緩緩攥緊鳳椅扶手,聲音急促地問:“媺兒,你這是……”
武令媺垂下眼簾沉默不語,殿中氣氛壓抑得幾乎讓人窒息。徐皇后看見她這樣子。忽然心中有不祥猜測。她霍然起身,眼裡刷的流下淚來,顫聲說:“可是皇上……皇上……”
皇帝陛下的氣運柱已經變得如煙似霧,來一場稍微小點的風也能徹底刮沒了。武令媺擡起眼睛,平靜地看着徐皇后說:“母后,人心難測,咱們要有備無患才行。父皇讓兒臣成爲您的女兒。就是要保全您與兒臣兩個人。讓您與兒臣互相依靠。”
徐皇后飛快地用帕子拭眼角,連連點頭說:“我明白了。”她從袖袋裡取出一枚令牌遞給武令媺,“施零見到這枚令牌。就會聽從調遣。”
盟友越強大,己身實力自然更強。徐皇后的顧慮其實不比武令媺少。現在監國的三位親王都有生母在世,明擺着新帝繼位之後,宮中將會有兩位太后。
徐皇后如果不想日後被新帝的生母欺凌。就必須擁有強有力的倚靠。徐府清貴,不掌實權。不能給她太大幫助。但是武令媺不同,既有錢又有權還有人,所以徐皇后願意傾力相助這個得來不易的養女鞏固地位。
“竟然是施零?”武令媺大爲訝異。這位施參將可是朝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祿郡王一黨中堅,祿郡王某位側妃的妹妹還嫁給了施零的兩姨表弟。
盟友之間。信任最重要。在即將到來的兇險時刻,尤其要做到對彼此的實力知之甚深。
武令媺深思熟慮過,懷睦老親王有襄郡王這個掌軍並且定爲輔臣的兒子。地位穩固。襄郡王的軍權,也許新帝很想拿走。但襄郡王同時還是輔臣。這就增加了奪權的難度。所以不管哪個皇帝登基,最起碼短時間內都要對懷睦老親王這位宗族長輩多加寬撫。
而肅親王掌管玉牒司多年,每位宗族成員出生和死亡都要到他這兒報備。他不參與朝政,專心放在族務之中。因其立場,他與每個派系的族人關係都不差。同時,他也是宗族九位長老之一,在宗族事務當中有不小話事權。這樣的肅親王並不防礙新帝掌權,可是若是料理了他反而易激起族人義憤。所謂得不償失,就是如此。
所以,儘管與兩位親王同氣連枝,武令媺反覆思考過後,還是沒有將他們更深地拖下水。而且太平黨也需要超然事外的地位尊貴者在一旁掠陣,以備不測時再伸手撈人。
徐皇后卻與他們二位不一樣,她的地位註定了她無法避開未來的宮中權勢大洗牌,除非她甘於任人魚肉。武令媺問她是否在城衛戍備軍中有人,這就是一次試探。
既然徐皇后這麼爽快地交出手中底牌,武令媺也要表達出自己的誠意。她收下令牌,珍而重之地放進袖袋裡,而後吩咐金生水:“小金,你即刻派穩妥的人回府,通過湘禾去告訴吳老提督,公主府需要一名刺客,尤其是靜神齋……”
她眼裡掠過戾氣,惡狠狠地說:“毀成什麼樣都不打緊,要緊的是告訴所有人,因爲莫須有的謠言,孤的安全受到極大威脅!昨天晚上那小偷也傷了府裡不少人!”
金生水領命而去。從自家殿下與徐皇后的對話,他聽出了不少東西。莫名的,一股興奮熱流涌上心頭,他知道,大周即將到來至關重要的時刻!
徐皇后臉色驚疑不定,猶猶豫豫地問:“媺兒,你說的吳老提督……莫不是已經被秘密賜死了的吳仁?”
“是!”武令媺解釋說,“其實那只是幌子,其實老提督潛入了北境,統領北境蛇衛偵察北境諸州郡內衛不法事。父皇將他賜予兒臣,一則爲讓兒臣府中有位大高手坐鎮;二來父皇也是想讓兒臣照顧好老提督的晚年。”
除此之外,恐怕皇帝陛下有什麼事情要通知玉鬆公主,卻不願意讓人知曉,便經了吳老提督這根線吧。這些猜測,徐皇后只在心裡轉悠,並沒有說出口。對於武令媺能向自己坦誠老提督的存在,她欣慰且安心。
“你要演一場戲給別人看,並無不可。只是……恐怕別人不相信你,反而會以爲你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徐皇后長嘆一聲說,“昨夜你府裡進了賊人,人人都想你會加強防範,怎麼可能還有人冒然動手呢?”
武令媺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兒臣纔不管他們怎麼想,兒臣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兒。母后,您是知道的,食邑之主在危急時刻有調集食邑駐軍護駕的特權。幾個月前,祥瑞大起,十二哥領了皇命前去清涼山察看。此後這段時間,他帶着龍驤軍一部精銳騎兵就在清涼山附近兜圈子練習山野作戰。”
嘴角露出微笑,武令媺緩緩道:“雖然兒臣不知十二哥如今的具體方位,但是隻要兒臣在某個地方點燃三色響箭,最多兩個時辰,十二哥就能進京!”
難怪她需要城衛戍備軍的自己人,壽王若不能領兵入京,空有大軍在手也使不上勁兒。徐皇后這時才明白武令媺的真正意思。城衛戍備軍掌管着京城十八座城門,施零身爲參將,多了不說,起碼一座城門他還是有能力打開的。
“事態當真會如此嚴重?”徐皇后蹙緊眉,又自言自語道,“確實不得不防!人人都在防,咱們豈能不防?!”
“母后,咱們不害人,咱們只爲自保。兒臣也不希望十二哥有領軍入京的時候。”武令媺緩緩轉動拇指上戴着的空心玉扳指,冷笑兩聲道,“現在已經有人將火燒到兒臣身上,很難說某些心懷不軌之徒是否會相信了謠言,認定兒臣保管着傳位遺詔。兒臣若是死了,遺詔不就任由人僞造麼?”
徐皇后深深地嘆了口氣,愛憐地瞧着武令媺說:“媺兒啊,皇上寵愛你、信任你,由不得別人不作如此想哪。”
武令媺握緊拳頭,用力揮了揮,堅定地說:“甭管是誰想利用兒臣或者乘機給兒臣上眼藥,兒臣都不會忍耐。在這般時刻,忍耐是不可能解決問題的。”
這話是在說她,也是在委婉地勸說自己。徐皇后心領神會,頷首說:“你放心就是!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母后不會讓後、宮生亂!”她拂一拂鬢髮,嫣然笑道,“否則母后這個皇后就真的白當了。”
武令媺知道皇帝老爹冊立徐氏爲皇后不僅僅爲政局考慮,這個女人絕對是宮斗的佼佼者。不說別的,單看她入宮後,能在陳氏還是一手遮天的皇貴妃時,沒有產下子息卻只用了短短几年就從正五品的婉儀爬到從二品的妃位,就不難猜出她不簡單。
“母后也不必太過憂心,咱們做好先手準備,見招拆招就是。”武令媺溫言安撫徐皇后,這段時間宮裡的風吹草動都是由她這位母后娘娘悄悄使人告訴她的,她很領情。
徐皇后拉過武令媺的手緊緊握住,神情懇切地說:“媺兒,母后知道,即便沒有母后,你也能應對諸多事情。母后在宮裡,也許到了最緊要的時候不但幫不了你太多忙反倒成爲你的拖累,請你不要怪母后無能。但若是母后能爲你、也是爲母后自己做的事情,母后必定竭盡所能!”
“人的能力有窮盡,咱們不是神仙,做不到萬事萬能。”武令媺看出徐皇后眼裡的憂慮,反握住她的手說,“母后請放心,父皇的心,兒臣是懂的。無論什麼時候,兒臣都不會令父皇失望,兒臣一定會保護您!”
“好好!母后也會保護好媺兒!”徐皇后連連點頭,事到如今,她只能相信武令媺的承諾。經過《太寧日報》一事,徐府已經被朝臣們算進了太平黨,現在想脫身已經很困難,再者徐府也不是首鼠兩端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