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甚至小皇帝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也許是這壓抑的並不如自己想象的皇帝生活,也許是時不時聽見的有關於自己這皇位的議論,也許是不能和真正血親相互依靠的孤獨無依,也許有許多的也許。總之他就這麼幹了。
臉龐瞬間就漲得通紅,小皇帝心跳如鼓,手心出汗,雙腿發軟,差點站都站不住。他想閉上眼睛,不去看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兒,但不知從哪裡涌來的一股心火強迫他反而將雙眼瞪得老大!
可惜,意料當中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那片可怕的刀光根本就沒有觸及武令媺的一根毛髮,而是在半空橫掃卷掠,將幾支無聲無息間射來的箭支給絞成了碎片。
雪白粉屑飄飄揚揚自半空灑落,小皇帝的心嗖的一沉就沉到了谷底,原本漲紅的臉也很快就失去了血色。他下意識看了看四周,明明護衛他的內衛和宮人們都斂眉沉目、面無表情,他卻生生看出了人們臉上眼中的那些鄙夷。
而他的小皇姑在猝不及防一踉蹌之後還是穩穩站住了腳,她慢悠悠地轉過了身子,笑得一如既往溫和可親。
她柔聲問:“皇上,沒想到會遇見刺客,您可是嚇着了?不怕不怕,小皇姑會保護好你。但現在您實在不宜再留在這裡,還是讓人送您回宮去吧!”
小皇帝緊張地嚥了口唾沫,死死地盯着武令媺,試圖從她的表情眼神裡看出她的真實想法。但他發現,他的小皇姑彷彿帶了一張無懈可擊的完美面具,他還是看不透她在想什麼。
見小皇帝青白着臉,一徑咬着嘴脣就是不開口,武令媺寵溺一笑,頭也不擡地叫人:“單福。”
隨侍小皇帝的年輕內衛統領越衆而出,在武令媺面前跪倒參拜:“奴婢單福叩見輔國殿下,殿下萬福萬安。”
“把皇上好好送回宮去。若有任何差池,你提頭來見孤!”武令媺淡淡道,“政局尚且不穩,若無大事。皇上以後實在不宜多出宮。”
單福響亮地應了,回到小皇帝跟前,直接用自己的披風將小皇帝裹住,再把小皇帝抱起在懷裡,大踏步離開。
大羣內衛和宮人沉默着。將單福和小皇帝迅速地拱衛在最中間飛快離開。遠處,大羣接到消息的金甲軍迅速接近,那道小小的明黃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金甲金盔的掩護當中。
直到此時,武令媺纔將那抹淡淡然的笑意收回,眼裡一片冰霜。她心裡的失望忠實反應到了她臉上,護衛着她的內衛和宮人只要看見了剛纔那一幕,無不露出憤恨神色。
有人慢慢走到身後,對她說:“殿下,您可看清了?”
這個聲音很陌生,但人。武令媺是不陌生的。他是區寶智,她被聖祖認下之後曾經就任她的第一任內衛統領。因洗月堂失火一事,此人被皇帝陛下發落,從此不知所蹤。
直到聖祖大行那天夜裡,武令媺才從安嘆卿口中再一次聽到了這個人的名字。安嘆卿說,是一個名爲區寶智的內衛拿來了聖祖的九龍金令,讓他去取放置在乾寧宮海晏河清匾額之後的遺詔匣子。
一晃,快十年過去了。
烏義假死去了楚國圖謀大事,吳仁重回宮中掌管內衛,區寶智受到重用。就任內衛豹衛大檔頭一職,掌管了內衛最強武裝部門。但今日小皇帝離宮,他這個大檔頭原本應該親自隨行,他卻提前出宮到了輔國公主府。對武令媺說了一句話。
“有人對皇上說,您死了,皇上在未親政之前就能掌握實權。”
所以纔有那一片雪亮的刀光,和十幾支軟綿綿的箭支。人在危機時刻下意識的舉動,往往最真實地反應了這人的內心。武令媺不想去猜測小皇帝的心思,直接試探雖略嫌粗暴卻很見效。
武令媺頭也未回。對區寶智道:“你回宮去罷,幫孤好好照顧皇上,不相干的人送來的不相干的東西,你多多留心。皇上遇刺,這裡不可不查,讓吳老派人過來,好好地清一清!另外再給安大將軍捎個信兒,金甲軍也應到場。”
“謹遵您的懿旨,奴婢告退!”區寶智恭敬地行了禮,無聲退出輔國公主府的這一羣人。他的目光落在公主殿下身旁那個年輕挺拔的身影之上,眸中有幾分羨慕之色。不管他做了什麼做了多少,總歸比不了從小便跟隨殿下的那些人。
不過,現在爲時不晚。這麼多年來,他在西疆和楚國風刀霜劍、用命拼搏,立下了大大的功勞。只要他對輔國殿下忠誠不二,殿下行事向來公正,必不會薄待了他。
這些話,不是他想象出來的,是和他接頭的烏義以及回來之後吳老提督都說過的。區寶智有時候想,人生行事真的要看運氣。譬如他,算命的說了,他的前半生總多波折,但四十歲以後便會順遂如意。
至於爲什麼要選輔國殿下……這還用問嗎?烏義和吳仁,他們都是聖祖留給輔國殿下的人啊!
恐怕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明裡暗裡究竟有多少人會爲她效死,她是皇座之下的無冕之王。這個龐大的帝國,其實握在了她的那雙纖纖玉手裡。她是放開手,還是親自引領帝國邁向如今還不可預知的未來,一切都只看她。
但,這一切也都是有條件的!三年,小皇帝即位的頭三年,可以用輔臣彈劾的方式正大光明遜位的這三年!
在這三年裡,整個大周帝國,她無敵。
“去給孤知會蘭真皇姐,皇上在她府中遇刺,金甲軍和內衛要進府搜人,讓她好生約束府中衆人,免得發生什麼誤會就不美了。”武令媺舉步繼續往前走,軟禁聖手的地方就是不遠處的那座院落。
而那刀兵相交的聲音,也正是從那處傳出來的。武令媺知道,這是她派去守護聖手的供奉們和蘭真公主府的護衛動起了手。這種情況會出現,只有一種可能。
武令媺到達時,院子裡已經到處都是傷兵殘將。以唐錦堂和風錚爲首的輔國公主府八名供奉正在慢條斯理打理兵器上面的血跡,而與他們對峙的,是三名蘭真公主府的供奉。
一看便知是哪方佔了上風。聖手雖重要,但對圖謀太多的蘭真公主而言,還排列不到前幾位,能有百名親衛和三位武林高手守護就已經算重視了。
武令媺一言不發,平靜地走過遍地血腥的庭院。明黃裙裾偶爾沾染了鮮血與泥土,她只仿若不知。她自己也沒料到,她的心性竟然也能堅硬到這般程度。
“輔國殿下駕到,你們還不放下兵器,是要謀刺皇族嗎?”金生水手持長劍護在武令媺身前,對那三名蘭真公主府的供奉厲聲斥喝,“速速跪下參拜殿下,否則定要治爾等不敬之罪!”
八名輔國公主府的供奉已經單膝點地行了禮,武令媺伸手虛扶,他們便起了身,在她身邊又加了一重護衛。蘭真公主府的供奉眼神遊移,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打了這麼半天,死傷那麼慘重,他們的主子怎麼還不見蹤影?
見那三人還在猶豫,金生水面色冷厲,舉手在半空重重一握拳,自他身後便竄出二十名內衛,手持兵器結陣撲向那三人。蘭真公主府的三名供奉緊咬牙關,也舉兵器應戰。
武令媺搖搖頭,吩咐道:“錦堂,速戰速決!”
唐錦堂立時加入戰圈,不過十幾回合,便和二十名交戰時無節操無下限的內衛配合,輕鬆地幹掉了那三人。
“倒是可惜了。”武令媺臉色微白,努力忍住不適感,邁步走向聖手的住處。在她之前,唐錦堂帶着供奉們先行探路,一路護送。
到了最後目的地,武令媺毫不意外地看見了新鮮出爐的懿親王武延嗣。他就站在一座三層小樓窗口,應該是將戰鬥看了個八九不離十。
待到武令媺一路拾階而上,她的人已經將整座小樓裡裡外外全控制住。許多沒有直接跟隨她進入蘭真公主府的內衛和護院都顯露身形,有內應配合,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早就潛伏進來。
“我不明白你爲什麼非要把師父帶走,這樣,你和我姑母就真的勢不兩立了。”武延嗣被人隔離在武令媺兩丈之外,嶄新的親王服穿在他身上,給他憑添許多華貴之氣。
但武令媺就是覺得,這身親王大服他穿得不合適。“我與她早就勢不兩立,只是你一直不知道而已。”武令媺莞爾一笑,從打開的門裡看見了以前跟隨在聖手身邊服侍起居的藥童。
武延嗣低嘆了一聲,滿臉悵惘之色,聲音幾不可聞:“師父也要走了,就剩我一個人。”
房裡傳出孩童稚嫩的哭泣聲,一名內衛牽着小藥童慢慢走出來。那小藥童看見武令媺,哭聲更大了,小手胡亂抹着眼睛,邊哭邊說:“公主姐姐,你怎麼纔來啊!哇……”
武令媺被這孩子哭得心也發酸,待他近前,彎腰拿帕子給他拭了眼淚,柔聲道:“清風,不哭了,咱們回家去。”
清風用力地點着小腦袋,破啼而笑:“回家去!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