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喜歡歡喜喜地應了,他舉着火把,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前面帶路,每遇岔路便停下腳步按照從內衛秘密倉庫抄出的通道指示圖仔細分辨正確方向。
永瑞親王則緊緊跟在小喜身後,一雙如鷹隼般的厲目時而關注小喜的動靜,時而查看地下通道四處。忽然,他瞳仁緊縮成針尖大小,剎那就汗溼重衣。
原來,就在此時小喜停留的岔道口,永瑞親王忽然發現在極不引人注意的一處陰暗拐角,扔着一小縷幾乎與泥土地面顏色毫無二致的布條。他絕不相信,五十多年前開挖以後從來沒有使用過的地道里,會存在一看便知還不曾朽腐的布匹。
擡眼看向小喜的背影,永瑞親王的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殺機。不管是小喜背叛了他,還是小喜辦事不力,這個人恐怕都不能再相信也不能再留了。
不過,永瑞親王沒有冒冒然有所行動。他假裝腳下不穩,一個趔趄滑倒在地,手撐地面起身的同時便將那縷布條握在了掌心。手指輕輕摩挲布條,他閉了閉眼,心中有所決定。
小喜聽得動靜回頭來看,急忙去扶他,他擺擺手道:“不用管本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你繼續。”
小喜同情的看着自家養尊處優的主子,喃喃道:“這段時間您可瘦了好多,連腳下都虛了。”他吸吸鼻子,趕緊回頭對着手裡的紙張仔細分析接下來要走的岔道究竟是哪一條。
永瑞親王站到小喜身後,狀似好奇地問:“你是如何找出正確道路的?”小喜語速飛快卻儘量詳細地告訴了他怎麼判斷正確方向,他聽得格外認真,直到覺得自己已經明白了他才閉上嘴,末了還道。“下一個岔道口,本王親自來找正確方向。”
小喜痛快地答應了,不見絲毫勉強。永瑞親王見他如此坦蕩,心裡又有幾分遲疑。主僕倆一起商議,共同確定了正確方向。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時間,又見到一處岔道口,永瑞親王琢磨了片刻便定下一個方向。再讓小喜來判斷。
小喜經驗多些。他很快就得出答案,對永瑞親王挑大拇指讚道:“王爺您真厲害,這麼快就找對方向了。”他摸着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奴婢起先都走錯了岔口,咱們回了三次頭。王爺您可千萬別怪罪!”要不是這一路下來覺得王爺不像傳言裡那麼嚴苛,他纔不敢老實交待呢。
永瑞親王笑眯眯地說:“本王不怪罪,你也是第一次來。難免會走錯。咱們抓緊時間走吧。”然而小喜剛一轉身,他便小心避開了火光照射範圍。拔出藏在靴子裡的匕首,用力地捅進了小喜後心,手腕還堅定地轉了兩轉。
小喜臉上尚且凝固着一絲笑意,喉中呃呃作響。艱難地向後方扭動脖子。永瑞親王把他放倒在地上,他眼裡滿是困惑。
“讓你死個明白。”永瑞親王將手指縫裡夾着的布條扔到小喜瞪得老大的雙眼上,冷漠地說。“五十多年都沒有使用過的地道,怎麼會出現保存如此完好的布料?小喜。不管是你背叛了本王,還是你辦事不力出了紕漏,你都該死!”
小喜喉中不再有聲音,緩緩閉上眼睛,至死臉上都猶有笑意。永瑞親王沒有停留,取出小喜懷裡藏着的那份指示圖,撿起火把,獨自在地下通道里摸索。
他這個人,以往聖祖評過“類父”,他的好四哥前祥王則毫不客氣地罵他“天下無人不疑”。是,永瑞親王承認,他的確多疑,也許他殺了對他最爲忠誠的下屬,但他不後悔。
永瑞親王揹着的包袱裡裝着足夠三天使用的食物和清水,再加上小喜的背囊,他有信心在餓死渴死之前尋到出路。這條地下通道的出口直接就是清涼山山腳下的小樹林,只要不迷路,完全可以避開可能會存在的追兵。
只是獨自一人在漆黑的地下通道行走,似乎看不見出口,也找不回來路,永瑞親王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孤獨。火把的光亮只夠照着他身週數尺之地,他面對未知有一剎那的畏懼,但很快便拋開這絲怯懦,勇敢地走下去。
哪怕死在逃亡路上,也好過被當成豬羊圈禁起來等待屠刀落下。永瑞親王咬緊牙關,小心計算着飲食,仔細分辨岔路口,節約火把的照明,他相信他有大毅力大勇氣大運氣,他一定會成功!
他從清涼山腳下的一片小樹林草坡地洞裡爬出來時,已經過去了五天。他摸出懷錶,就着夜晚淡如清水的月光確認了時間。仰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真想放開嗓子大喊幾聲以發泄這幾天的種種鬱躁情緒。
但他沒有,他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警惕地觀察四周情況。真好,又是夜晚。他側耳傾聽,小樹林裡偶爾會響起夜鳥嘰嘰咕咕的聲音,四下裡還算安靜。
永瑞親王悄悄鬆了口氣,接下來的路更要小心。獨自出逃,他將所有明面上的人手都留在府裡掩人耳目。但在外面,他還有一些忠誠部屬。只要聯繫上他們,他的安全就會有更大的保障。
胡亂吃了幾口乾餅就水,永瑞親王拔出匕首握在手裡,慢慢向這片小樹林的外面走去。他的腳步放得很輕,似乎害怕驚動了那幾只夜鳥。只是不想,在他就要走出樹林時,還是有一隻鳥兒發出了刺耳的嘎嘎聲。
永瑞親王的腳步頓住,他循聲望去,只見一隻顏色幾乎與黑夜等同的大烏鴉正悄然站立一株矮樹枝頭,歪着腦袋看他。同樣黑漆漆烏沉沉的一雙鳥眼,透着有些不正常的冷漠。這種眼神,令他想起等待啄食死屍的禿鷲,讓他覺得十分不祥。
真是晦氣!他心想。
嘎嘎嘎。烏鴉又大聲叫起來,同時振動翅膀打算飛起。
永瑞親王手一揮,藏在袖中的手弩向烏鴉射出一支短箭。他本以爲,以他的腕力和眼力,要殺死這只不祥的鳥兒輕而易舉。卻不料,大烏鴉猛然扇動翅膀,陡然加快了飛行速度,於間不容髮之時巧妙地躲開了箭支。
不僅如此,這隻大烏鴉飛行時專門往樹葉裡鑽,在靜謐的夜裡鬧出極大的動靜。永瑞親王心沉谷底,當機立斷改變方向掉頭向小樹林的另一端狂奔。
他身手不錯,起碼能排入人榜前十位之列。尤其是輕身功夫,他曾經下過苦功。然而無論他跑到哪裡,很快都會聽見大同小異的嘎嘎刺耳烏鴉叫聲。
永瑞親王不認爲自己誤入了烏鴉巢穴,這些不祥的扁毛畜生根本就是有人蓄養的。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返回去把小喜再重新殺死一次。這個該死的奴婢,要麼背叛要麼泄露了機密,都罪該萬死。
他突然停下腳步,只見清亮月色裡,五個矯健身影在半空飛翔,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嘎嘎叫聲。但四處只聞這彷彿喪歌般的可惡聲音,卻看不見人影。
難不成這些畜生只是在示警?他忽然又生出了許多希望,更加賣力奔跑。似乎他的猜測是真的,雖然烏鴉們一直尾隨着他不曾遠離,但始終都沒有追兵出現。
足足狂奔了近一個時辰,永瑞親王進入了清涼山內。他早就將清涼山的地形背得滾瓜爛熟,也早已經在某個地方埋伏下一支人馬。人雖不多,但都是高手。將這些人召集在一起,就算追兵到了也有抵抗之力,至不濟還能給他贏得更多逃跑時間。
抖手彈出一支響箭,他發出了約定信號。兩害相權取其輕,反正那些烏鴉時刻給追兵預示方向,再多這支響箭也無所謂。他沒有坐以待斃,向着埋伏下救兵的方向搏命逃竄。
但,一路仍然不見人影。沒有追兵,也沒有救兵。只有那五隻不停嘎嘎亂叫的大烏鴉如影隨形。這是怎麼回事?永瑞親王心中驚疑不定,實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
若是那些屬下也背叛了自己……他心中劇震,立時遲疑起來,竟拿不定主意還要不要往既定的方向逃下去。思前想後、左右躊躇、舉棋不定,再等他有所決定,卻已經晚了。
就在他的左前方,有個幽幽的聲音從颯颯冷風裡冒出來,輕輕問道:“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滋味不好受吧?永瑞親王殿下。”
不知爲何,聽到這個聲音,永瑞親王居然產生了一種輕鬆情緒。他寧願擺明車馬鬥個生死,也不想再品嚐被萬般猜疑折磨的滋味。“是誰?出來!”他沉聲喝斥。
“是誰?”那幽冷聲音笑了笑,慢吞吞地說,“益利城軍需官霍青,永瑞殿下您還記得嗎?”
永瑞親王雙眼微眯,片刻後吐出一個名字:“霍去疾!”
“哈!”那幽冷聲音的主人緩緩從一塊大石後面走出來,臉罩寒霜,“原來您一直將微臣掛在心上,微臣真是受寵若驚!”
這人正是霍去疾,從他身後慢慢閃出二十多個身影,木愚抱刀站在他身旁。他們在此處等待的時間超出了預計,幾乎以爲永瑞親王死在了秘密通道里。到底還是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