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果真只她一人獨行麼?武令媺默默回想原主留下的記憶裡與潮生公公貧苦困窘卻平靜安祥的生活影像,在心裡對他們說:“我會虔誠祈禱,但願滿天神佛保佑你們下輩子成爲真正的父女!”
“媺兒?媺兒?你怎麼了嘛?”武宗厚見武令媺說完那些話就怔怔發呆,不禁害怕起來。他不敢太用力,只用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去戳她的小臉蛋。
面頰微疼,武令媺回過神。她瞧着武宗厚發紅的額頭,關切地問:“十二哥,你有沒有哪兒不舒服?要不要看太醫?”好吧,也許小十二會是不錯的夥伴?!
武宗厚咧開嘴笑起來,搖頭說:“我沒事,媺兒不用擔心。”盯着武令媺哀慼的臉看了半天,他才反應過來自己不該笑,又連忙閉上嘴巴,也裝出傷心模樣。
這個孩子,他的心纔是像水晶一樣剔透明澈。武令媺暗歎,伸出小手拉住武宗厚的厚實肉指頭,對他說:“我要去見父皇,十二哥你跟我一起去。”
真正的乖孩子武宗厚忙不迭點頭,關心地問:“媺兒,要不要我抱你?走路很累的。”
“不要。我的路,我自己能走,也只能我自己走。”武令媺摸摸武宗厚肉乎乎的臉蛋,幾近無聲地說,“你的也是。”
武宗厚覺得這個小妹妹膽子真的好大,尋常的小孩子看見這種事情不都會嚇得根本走不動路嗎?但是媺兒真厲害,居然還能走得這樣穩,雖然她放在自己掌心裡汗浸浸的小手一直一直在發抖。
武令媺和武宗厚手牽手離開金龍玉臺,往殿外走去。從李潮生開始吐血起到現在打算離開,她沒有看祿王和東成公主那羣人一眼,甚至也沒有將多餘的目光留給便宜哥哥們。但是還在場的人都知道,這個孩子心裡的仇恨恐怕已經比不周神山還高、比無盡東海更深。
還沒有走到長春殿門口,從外面就呼啦啦涌進一大羣灰袍衛,剎時封堵住路口。人羣一分,有兩個人疾步走來。武令媺認出矮瘦老頭是灰袍衛副提督烏義,另一位長鬚飄飄的威武紫袍老者正是不久之前跟隨皇帝離席的其中一位。
“奴婢烏義叩見太平玉鬆公主、壽王殿下……”
“微臣安綏參見太平玉鬆公主……”
烏義給武令媺行的是奴僕跪拜之禮,而安綏只是彎腰拱手作揖而已。武令媺察顏觀色,見安綏雖然不曾行大禮,但態度非常恭敬,沒有流露出一星半點輕慢之態。她回想皇帝離席前用很親熱的口吻稱呼他爲“安老帥”,他在殿中的位置也非常靠前。由此,她猜測這是一位地位尊崇的臣子。
區寶智自動自覺承擔了給武令媺解說的職責,躬身低語:“安老將軍是武安殿上柱國大將軍,陛下欽賜非帝不拜之權,他也是龍驤軍大將軍。”
伸手虛扶,武令媺很和氣地說:“老將軍免禮,烏提督請起。”出乎她意料,武宗厚放開牽住她的手,給安老將軍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拱手行禮,連聲音都低弱了許多,畢恭畢敬地說:“學生武宗厚見過安殿主。”
安綏神態威猛、銳目如電,掃視殿內一週,目光落在武宗厚皺皺巴巴的王服上,和顏悅色地說:“壽王殿下免禮,您愛護幼妹,聖上十分嘉許。”又對武令媺欠身道,“公主殿下,微臣護衛不周,還請殿下降罪。”
武令媺不懂了,於是自動解說機區寶智又解釋道:“左右龍驤軍駐紮的長平縣和平陽縣正在您的食邑太平郡轄下,食邑駐軍有護衛食邑之主的職責。安老將軍若是在場……”
區寶智的意思難道是,如果安老將軍在場,剛纔這一切就不會發生?武令媺心裡忽然掠過一個模糊念頭,卻因時間太短來不及抓住。不過此時並非細想究竟的時候,她眼眶泛紅,仰面看着安綏,哽咽着說:“不怪老將軍,是孤……是孤礙了有些人的眼睛,欲殺孤而後快呢。”
烏義躬身陪笑安撫道:“殿下別怕,不會有事了。方纔皇上聽說殿中有亂,特意讓奴婢前來看個究竟。路上奴婢遇見了您派去稟報的豹衛,這才知道有毒害案發生。請殿下放心,奴婢一定會找出下毒之人,給潮生公公討回公道!”
“皇上聞聽毒害之事,特意遣微臣前來迎接公主。”安綏聲如洪鐘,皺着眉頭看向不遠處也向自己行禮的幾位王爺,表面神情恭敬,言語卻着實不客氣,“諸位殿下是公主兄長,公主年幼,天真爛漫、毫無機心,如果有言語不當的地方,老臣以爲各位王爺應海涵纔是。”
武令媺在心裡直咂舌。武宗厚給這位老將軍行禮,他都不帶還禮的。現在他竟然還敢教訓王爺們,還真是讓人吃驚。由此可見,他絕對不是一般二般的朝廷重臣。
她有所不知。安家世代忠良,受封爲世襲罔替忠國公。到如今安家已出過三位武安殿上柱國大將軍,家族中甚至還有一位大將軍死後配享英烈祠。安家可不是陳家這樣的暴發戶軍中新貴能比的。
如今在武寧殿武講的各位先生以安綏爲尊,學生們恭稱他爲殿主。他見到皇帝諸子不用行禮,各位皇子卻必須執弟子禮。如果說有例外,以前是孝仁太子,如今是武令媺,只因爲食邑。
即便沒有直接點名,可衆人一聽就知道安綏說的是誰。除了祿王以外的幾位王爺都說了幾句客氣話,而祿王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卻是閉口不言。反正他橫下心,只把事情推到酒醉失儀上面,總比說他故意爲難小妹妹來得好。
“殿下,爲免皇上掛心,您和微臣這就走吧。”還不到自己膝蓋高的小不點鼻頭紅紅、眼睛也紅紅,瞧着真是可愛又可憐,安綏想起家裡那個寶貝疙瘩老來女,神情和語氣都綿軟得不像話。
武令媺察覺出老頭兒的和善,又打定主意要和食邑駐軍大將軍打好關係,於是把兩汪眼淚含在眼眶裡,委屈又乖巧地點頭說:“孤聽您的。”博取同情心,這是必須的。
武宗厚聽了安綏那句誇讚的話,胖乎乎的臉蛋漲得通紅,神情也激動得不行。要不是武令媺拉他,他只怕還傻站着不知道走路。
安綏見狀,上下打量武宗厚的身架,笑道:“壽王殿下要是不嫌棄,老臣家傳一套控力使力的法門,殿下不妨研習研習,切莫辜負了這身天生神力。”
事實上,壽王今天的表現也讓皇帝吃了一驚。這個一直被認爲是渾人傻瓜的孩子,雖然按照武氏家規入了學甚至也同去參加文武講,卻因他的糟糕表現不被寄予任何希望。但是從今天的事情來看,這位壽王殿下並不是真的傻。
不過安綏此舉卻沒有討好壽王的心思,只是真心愛惜壽王的巨力天賦。列朝列代的皇儲爭位事件已經證明,安家只站在皇帝這邊,從來不參與奪嫡。而任何企圖拉安家落水的皇子,也會在第一時間受到來自皇帝的嚴厲打壓。
武令媺見武宗厚卡巴着眼睛哆嗦着嘴脣小胖臉通紅卻就是不知道言語,趕緊先替他答應下來。她向安綏屈膝一福,脆生生地說:“孤替十二哥謝謝老將軍的厚贈,他一定會好好學的。”安綏慌忙避開,不敢受她的禮。
武宗厚這才憋出話來,連連向安綏打躬作揖道謝,一副感激涕零模樣。武令媺又禁不住的心酸,堂堂皇子,以前要受多大的委屈與無視,纔會在被肯定以後失態至此?
安綏手撫長鬚頷首道:“殿下不必多禮,假以時日,我大周定然又會多出一員猛將。”
武令媺把武宗厚的手攥得越發緊,忽然扭頭看向烏義的背影,大聲問:“烏提督,昨天暗算孤和泰王妃嫂嫂的兇手抓住了嗎?”
烏義正在分派人手把長春殿的宮人分別帶走審問,聞聽這把稚嫩卻不容忽視的小聲音,急忙小跑過來,彎下腰,滿臉羞愧之色地說:“啓稟公主殿下,奴婢無能。那人不是灰袍衛,如今只盼陳赦大將軍對金甲軍的盤查能找到蛛絲馬跡。”他眼裡掠過異色,試探着問,“殿下,您是否想起什麼?”
居然還沒找到兇手!武令媺又不知道潮生公公其實是自殺的,她非常失望,更害怕逃不掉下一次的暗算。這位烏提督實在是個聰明人,居然能猜到她的想法。
武令媺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安慰說:“烏提督不必自責。兇手不是灰袍衛,你應該高興纔是。孤離兇手太遠,實在沒看清他的長相。不過,剛纔被嚇得不輕,倒是讓孤想起了一個也許能甄別兇手的辦法。”
她用心記住重生以來所見所聽之事,當然把那位去調查御林軍有沒有嫌疑的陳赦記在心裡。同樣都姓陳,這個人和陳妃會不會有關係?說實話,她現在還真擔心兇手是灰袍衛呢。哼,陳家人,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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