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你們究竟是想要做什麼!”宋氏此時,木然地坐在黃花梨透雕鸞紋椅,臉上竟已是死人一般的蒼白。自她娘與新寡的姐姐拖家帶口地前來投奔,她真是無一不盡心,吃的用的都是上等地供奉,哪怕是知道這裡頭自己的女兒兒子受了委屈,也只假裝不知,就是因爲這幾個,是她孃家的親人。
可是沒有想到,她想要傾心待之的親人,竟然會在背後挖她的牆角,若不是丈夫堅定,如今,她竟是上吊的心都有了!
目光兇橫地落在了心虛地躲在母親身後的姐姐的身上,她便冷笑道,“怎麼,缺男人了,等不及再嫁一回?!”目光落在了那婦人手上緊緊攥着的衣裳上,宋氏便冷道,“我是個不疼惜丈夫的人,怎麼,你看不下去,想要幫我心疼一回?”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錦繡就見上頭坐着的,穿着富貴卍字紋衣裳,頭戴抹額的老婦人,此時正不快地數落道,“你自己不好,何苦埋怨你的姐姐,你姐姐還不夠命苦的?”聽到身後傳來低低的抽泣聲,這老婦的臉上便露出了心疼來,指着宋氏指責道,“若不是你,你以爲,我捨得把你姐姐給你夫君做二房?”
“什麼?!”宋氏哪裡聽得這個!自她嫁給齊元,齊元便拿她當神仙一般地供着,無所不應,什麼女人都不多看一眼的,家裡頭公婆都明事理,都不在這種事兒上頭插手干涉,她過得順遂極了,竟沒有想到親孃竟在謀算她的丈夫!一時氣火攻心,她尖聲叫道,“你們還要不要臉?!”
“乾孃別生氣。”見宋氏臉上氣得慘白,錦繡忙扶住了她,叫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低聲在她耳邊道,“不過是一點想頭,乾爹不願意,誰又能如何呢?乾孃莫要氣壞了身子,倒叫乾爹與我們心疼。”只是心裡,卻覺得匪夷所思極了。
都是女兒,這老婦,怎能叫一個女兒,去搶佔另一個女兒的幸福,還這樣理所當然?
還有那女子,破壞妹妹的姻緣,連一點兒的良心上的譴責都沒有?
都不要臉了?
“不要臉!”竟有一個憤怒的女孩兒的聲音,在尖聲把錦繡心裡頭的話叫了出來!
“這丫頭還有沒有規矩?!”那老婦將紅玉惡狠狠地瞪着自己,便氣得渾身亂顫,指着紅玉對宋氏怒聲道,“這就是你教養的女孩兒?竟然喝罵自己的外祖母?!”她眼珠子一轉,便冷笑道,”索性咱們去外頭評評理,有沒有這樣不孝順的女孩兒沒有?!“
這是在威脅人?錦繡見宋氏一臉心灰意冷的灰白,便知道這老婦連親外孫女兒都要算計的做法是真寒了她的心,見宋氏說不出話來,她便在一旁揚聲道,“我姐姐並未指名道姓,若是哪個幹了不要臉的事兒,偏要自己往上頭碰,又怨得了誰呢?”她臉上露出了一絲譏諷,回頭對着紅玉一笑,這才淡淡道,“找罵,這不是有毛病麼?”
“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你又是誰?”那老婦被錦繡噎得一楞,連後頭裝可憐的那婦人都呆住了,一同向着錦繡看來。
這點子只知道撒潑,胡攪蠻纏的,對付起來簡直太容易,錦繡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來,給這老婦穩穩地一副,口中十分恭敬道,“給您請安。”
錦繡一變臉,那老婦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顯然沒見過這樣的場面,見錦繡小小的女孩兒,雖穿得並不富貴,只是臉上巧笑盈盈,十分溫順,便下意識地問道,“我沒有見過你,你是誰家的丫頭?”目光落在閉目不語的宋氏的身上,冷笑道,“一個不認識的小丫頭,怎能這樣登堂入室?”
錦繡方纔若不是爲了紅玉,絕對不會隨意開口。況不知如今宋氏心裡的想法,恐說多了傷了她的臉面,見宋氏不開口,這才笑道,“得乾孃青眼,如今,我拜在乾孃的膝下。”
“原來是個丫頭。”那老婦一臉失望地撇嘴,之後感覺到身後的衣裳被拉了拉,發現跑偏了話題,便立時又對着宋氏指責道,“若不是你不給你幾個外甥女兒個前程,你以爲我會出此下策?”她擺着大腿哭開了,嚎道,“你自己過了好日子,就不管你姐姐的死活了!她一個寡婦,拉拔着幾個女兒多不容易,叫你安排外甥女兒去服侍少爺們,以後也能有個前程,你偏不肯,拒了。我們有什麼辦法?!”說完了就兒啊女啊地轉身與那婦人哭成了一團。
眼前這麼一場大戲,錦繡忙看向宋氏,就見她後槽牙咬得死死的,突然尖聲叫道,“給爺們做妾也是好前程?”當日裡,母親與姐姐想要送幾個女孩兒進府服侍少爺,想着仗着她在大太太面前的臉面給少爺們做個妾什麼的,以後榮華富貴就全了,只是宋氏向來要臉,如何能答應這樣的要求,當場便回絕了,本以爲偃旗息鼓,卻沒有想到,這對母女,竟將主意打到了自己的丈夫身上。
“你沒有本事,嫁了個管事兒,難道你外甥女就不能得個好前程?”那老婦眼淚一收,理直氣壯地說道,“還有你!若是從前有本事,給國公爺做個妾,生個一兒半女的,咱們就是未來小少爺的母家!那多風光!”
“我一心善待母親,沒想到在母親的心裡,我竟是這麼個人。”宋氏是真傷心了。當年家裡頭窮,母親捨不得姐姐,便把她給賣了,得了銀子買了地去和姐姐過好日子,把她撇在南陽侯府裡一個人掙命,索性南陽侯世代家風良善,對下人也好,她又有幸服侍當時的南陽侯府的大小姐,如今的大太太,慢慢兒地把日子過好了,這才把從前的艱難給忘了。
待得以後家境又破落了,母親又找上了她,雖然那時候母親便只知道管她要錢,可是能夠一家團聚,宋氏便將那些都視而不見,她也並不缺錢,只奉養母姐,直到姐姐嫁到了外地,她送了兩個人一大筆銀子,這纔沒了聯繫。如今再相見,她想着也算是人生圓滿了,卻沒有想到這二人,竟是在盤算着她的一切!
“要我說,”見宋氏氣得渾身發抖,這老婦便語重心長地說道,“男人嗎,哪裡有不喜歡新鮮的呢?與其以後叫別的小妖精得了便宜,不如叫你姐姐給了他做二房。你姐姐向來溫柔妥帖,不會與你掙什麼,姐妹聯手,你的地位豈不是穩如泰山?”
一旁的紅玉還想要說話,只是錦繡卻死死地拉住了她。
這樣的事兒,本並沒有小輩插口的位置。見宋氏已然冷笑連連,錦繡便知道她的心中已有決斷。見此時宋氏一個眼風掃了過來,立時心中一醒,無聲無息地將紅玉從屋裡拉了出來,見她憤怒不已地使勁兒折騰院子裡的花草,急忙勸道,“乾孃不是個心軟的,如今,是不會再由着她們在家裡鬧了。”
這一回的事兒,可以說是把宋氏心頭對母親與姐姐的那點子親情全都鬧沒了,只怕以後,這些人是沒有機會再在家裡折騰了。
“你說這人,怎麼能這樣無恥?!”紅玉卻還有有些轉不過彎兒來,怒聲道,“娘對她們這麼好,她們還能這樣算計我娘?!”
“人心不足罷了。”錦繡淡淡地說道。
宋氏把日子過的這樣好,過不好的,又自覺比她強的,自然不會好受,想着要把她的好給搶過來。
心裡頭鄙夷,錦繡見紅玉怒形於色,便嘆了一口氣勸道,“姐姐別再生氣了。這樣的人,到哪裡都少不了,若是每個都這麼氣,咱們的日子還過不過呢?”她拉着紅玉的手,含笑道,“過日子,還得是往好事兒上看,心裡快活,不管發生了什麼,咱們才能過得有奔頭。”
“你的道理總是這樣多。”紅玉雖這樣說,到底臉上緩和了許多,此時,便聽到那院子裡的屋中,傳來了尖銳的,罵聲,便有些擔憂地說道,“娘發火兒了,她只有一個人,不會吃虧吧?”
“叫乾孃出出心裡的火兒吧。”錦繡忙把要過去幫忙的紅玉拉住,低聲道,“乾孃有輕重的,姐姐此時去了,叫人聽着不好。”見紅玉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這才說道,“不如去看看明玉,完了,咱們就要回去了。”
果然不一會兒,裡頭罵聲停歇,又傳來了哭聲與哀求聲,聽這意思,是那便宜外祖母服軟了,兩個女孩兒便都不再擔心。只往着另一個小院子去,就見這院子精緻小巧,裡頭都是好看的花朵兒,一個纔到錦繡腰間的小丫頭正在花叢裡當採花大盜,見了錦繡與紅玉一同走過來,圓圓的大眼睛裡全是驚喜,抓着一手的花就衝了過來。
笑嘻嘻地把這小丫頭給抱住,錦繡便含笑道,“這是在做什麼呢?”
“給姐姐戴花。”明玉笑嘻嘻地把花插在了錦繡的頭上。
“你只記得她,不記得我了麼?”紅玉撇嘴過來,點了明玉的額頭一記,之後便拉着她回了屋裡玩耍。
與明玉在屋裡玩了許久,直到錦繡取了那幾瓶花露,放稀罕不已的明玉帶着這花露去與自己在外頭認識的小夥伴兒們炫耀去了,錦繡這才聽着外頭有人聲傳來,就見長興滿頭是汗地走了進來,一進屋便大聲叫道,“娘使人給我在世子面前請了假,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
錦繡忙取了帕子給他擦臉,見他胡亂地擦了擦便繼續看過來,便將事情說了一遍,見長興臉都黑了,便安撫道,“既叫哥哥也回來,乾孃自然會給個交代,我們只需在這裡等候就是。”
長興點了點頭,坐在了一旁,這很不老實,過了一會兒,就見有人來請,三個人對視了一眼,便一同去了方纔的院子,一進去,就見宋氏臉色冷淡地立在一旁,她的身邊,齊元正攬着她的肩膀似在安慰,那老婦一臉灰白坐在上頭,而那頗有幾分美貌的婦人,卻是垂淚求助地看過來,只是此間大概都是些鐵石心腸,竟都對她的可憐置之不理。
“幾個孩子也都在,你們也都聽好了。”見孩子們來了後,無聲地立在一旁,宋氏的臉上露出了欣慰來,之後便冷冷地說道,“當年,母親賣了我的那一刻,咱們的情分就應該斷了。是我貪心,總想着這世間的一切都要抓在手裡,纔有了今日的果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濃濃的哀色,閉目道,“從此以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我已嫁了人,沒有把你們放在夫家養着的道理。看在從前的情分上,若是你們願意回關外,我給你們在那兒買房子。若是你們不回去,那也隨你,只是我的銀子是不要想了,你們自己願意賣身爲奴也罷,願意與人做小老婆也罷,從此,都與我無關。”
宋氏的目光落在了齊元的身上,眼中含着淚光說道,“我早就知道他受了委屈,可是他從來不說,我就願意假裝不知道。”所以,纔有了今日的報應!
這樣的大事兒,錦繡本就插不了嘴,只看着宋氏一臉冷漠地叫這對母女選擇,見她們知道若是回關外,至少還能得到房子,都願意回去,這才鬆了一口氣。
關外極遠,如今宋氏是真心不管她們了,只怕便是以後在關外過不下去,她們也不敢再進京找宋氏了。
到了此時,錦繡見宋氏做了這樣的決定,其實到底傷了心,便有些不忍,與紅玉勸慰了她許久,又見齊元在旁邊守着,自知並無她們的用武之地,便只勸着宋氏無需去見大太太,只給她呆了話,這才與紅玉一同上了車準備回府。
只是到底心頭也有些抑鬱,這回去的時候,兩個女孩兒便都沒有什麼力氣說話,只悶在車裡。回了府,一進院子,卻見裡頭只有幾個小丫頭在打掃,除此之外並無旁人,錦繡便怔了一下,將一個小丫頭召來問道,“太太呢?”
“姐姐不知道?”那小丫頭急忙回道,“太太去曉月居了。”見錦繡與紅玉皆不明白,她急忙繼續說道,“七姑娘病重了。”
作者有話要說:情分糟蹋完了,於是宋氏悔悟了,覺得這老孃還是別要了咳……然後,當二叔的信到了渣爹的手裡,咳咳……另,三太太即將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