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國林瀟奏報,在燕國舊地,原燕國大將軍之子南敬亭暗自招兵買馬,藏於深山之中,神出鬼沒,齊國官軍來了他們就躲起來,官軍撤了,他們再出來。蒙大將軍提議去征剿,把昭華押到陣前,迫他投降。上議政大夫屈無瑕建議,以撫爲主,少動干戈,勿激起民變。
可是暗中幫助燕國舊將的人很多,投降前昭華下旨要燕國舊臣不要反抗善待百姓,燕國舊臣沒有反抗,齊國也沒有藉口加以殺戳,爲了使政務順利推行,齊國佔領燕國後不得不留用原來燕國舊官來治理燕國人,南敬亭的人馬化整爲零藏在燕國境內,受到了官員和民衆的多方保護,齊國居然拿他沒辦法。
更難辦的是,很多奴隸都涌躍投入南敬亭的麾下。現在,文康總算明白了昭華投降前頒佈廢奴令是什麼意思。
奴隸們境遇很悲慘,生活條件極差受盡奴役虐待,還隨時面臨死亡。他們遇到能改善自身命運的機會當然不肯放過,燕國的奴隸二十萬,齊國奴隸三十餘萬,這些人都有可能爲了自身命運擁護燕國復國,因爲他們知道只要燕國復國,廢奴令就會實施,他們就可以擺脫悲慘的身份,獲得寶貴的自由。
他早早埋下了一個火種,這個火種現在已經燃燒起來,遲早會燒到齊國境內。
想通此節,文康再不情願,也不得不佩服昭華,計謀深遠,堅韌果斷,能忍人所不能忍,見人所未見,就算身爲奴隸,也是個不易對付的對手,難怪相國和將軍們都要求殺了他,難怪御前侍衛就是不肯卸下他的鐐銬,還數次提醒自己要提高戒備,和他保持距離,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
從那天江邊遙望他金冠銀甲橫劍躍馬,甚至更早,在童稚無知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拿他沒辦法了吧。
文康靠在椅上,手指在桌上敲着,想了一會兒,對昭華說:“你過來。”
昭華趕緊過去,跪在他腳邊。還是按規矩低垂着頭,他垂下頭的樣子,優雅,輕緩,又帶着一分自然而然的高貴,美得心動神搖,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混蛋,現在不是注意這個的時候。
文康一邊鄙視自己,一邊盤算着如何逼供,語氣要嚴厲,眼光要冷冽、鎮定,言辭更要有壓迫感,他努力使自己的目光和表情都達到逼供的要求。
“擡起頭來,看着朕。”文康先進行第一步,用掌控一切的姿態審視着對方,要通過觀察被審訊者的表情眼神來判斷供詞的真假。
昭華順從的擡起頭,眼光澄澈平靜沒有畏縮,沒有皇帝希望能看到的恐懼和不安。
“你可知南敬亭的駐軍地在哪裡?”審問開始。
“回皇上的話,是駐在寧西。”
“胡說,那是燕國滅國以前,現在齊國軍隊駐防過去,他的軍隊一部分不肯解散,早藏起來了。”
“國滅之時,燕國成建制的軍隊已經解散,至於那些散兵後來的歸置,奴才隨陛下來到齊國,沒有聯繫過任何人,不知外面的事。”
“少裝傻,忠於你的燕國舊臣不少,難道他們都沒有和你聯繫過?”文康的語氣越來越狠。
“啓稟皇上,奴才自來齊國,只在天牢和皇宮兩處待過,況且皇上命人日夜監視,不許奴才和別人說話,也不許接受別人的東西,奴才怎麼可能和外面有聯繫。”昭華很溫順地應對,從容不迫。
他其實和外面有聯繫的,只是通過桑田來遙控外面的暗衛,他本人的確沒有親自聯繫過,或者向外傳遞過任何東西或消息,所做的只是通過桑田送出一張他簽過花押的字條,憑字條可以從錢莊取出以前他暗中轉移的存銀五十萬兩做復國經費。滅國前半個月,他就將國庫存銀分別轉入幾家可靠的錢莊,以備不時之需。別看他全身上下一無所有,可是他的一張字條可以支取百萬銀兩,當然這些絕對不可以讓齊國人知道。
他自小就是個很能沉得住氣的人,時機不到絕不妄動,至今什麼把柄也沒留下。
文康凌厲的目光審視他,好象要看出點什麼,見他仍是平靜從容,知道也問不出什麼,伸手捏着他的下巴,手上用勁,直到那好看的眉頭因疼痛又輕皺起來。兇巴巴陰惻惻地說:“你是朕的奴隸,你的身體到靈魂都屬於朕,別想其他的,你要是乖乖的倒罷了。如果發現你玩花樣,你的下場會很慘,明白嗎?”
昭華露出害怕軟弱的表情,膽怯地說:“奴才明白。”
文康並不相信他的話,卻拿他沒辦法,不願意殺他,又不想對他用大刑,連重些的鐵絲鞭子都不願意用。大將軍蒙放幾次提出要把昭華押到大牢審訊逼供,牢裡的大刑可不比宮裡的鞭子藤條,一個晚上就能把人毀了。文康幾次拒絕,只說自己在宮裡會審問他,原以爲他嬌貴無比的身子受不了一點刑罰和折磨,用不了多久就會屈服,沒想到每天的鞭刑並沒有讓他鬆口,最後還是尊貴的皇帝先讓了步。
生平第一次他對一個人無可奈何。
明知道這人是□□,他卻甘之若飴,明知道臥榻邊睡了猛虎,卻下不了手除掉,真是無可奈何。
殿內擺好了午膳,最近皇帝心情不好,連帶着胃口不好,御膳房的廚子想盡辦法換花樣也沒能使他有胃口,一個廚子做了樣北驍國傳統菜香辣羊肉,放了提味的辣椒胡椒,極其美味開胃,文康吃了幾口,覺得很不錯,按他的習慣所有菜他品嚐一遍都不超過三口,這碟菜他吃了好幾口,還剩下半碟,扭頭看見侍立一旁的昭華,說:“這個給你吃。”
文康自己也覺得奇怪,他怎麼還保持了兒時的習慣,把最心愛的東西,最喜歡的食物與昭華分享。
昭華眉頭不易察覺的一皺,什麼也沒說,跪下謝恩,把剩下的半碟香辣羊肉吃了。文康看他還是一副冷淡漠然的樣子,沒有絲毫受寵若驚,頗感無趣。
午休時間,文康也沒有在榻上小憩,而是胡亂地翻着書,時不時用眼角瞟昭華一眼,見他侍立一旁,垂着眼看着地面,好象地上長了花一樣。心裡來氣,恨不得擰過那張冰山玉雕似的臉龐,命他的視線只准對着自己一個人。
外間宮人稟報:“啓稟皇上,皇后娘娘命人送來一瓶折枝梅花,說是院裡開的第一朵,不敢自己先賞,給皇上送來。”
皇后連一朵花也要想着皇帝,倒難爲她這份心,文康想起好些天沒有召見皇后了,心裡稍感歉疚,也明白皇后的意思,打算晚上去安慰她一下。點頭道:“就說難爲她想着朕。給送花的人看賞。”
“是。”內侍遵命。
文康看一眼站在一旁毫無反應的昭華,又有些來氣,沒好氣地說:“你傻站着幹什麼?還不把花接過來。還當自己是尊貴的太子嗎?不支使你連手指頭都懶得動,到現在還是一點眼色都沒有,分明是存心對朕無視……”
昭華一邊聽他嘮叨埋怨,一邊走到階下接過花瓶,仍是波瀾不驚一臉漠然,把花拿到他跟前請他看,問:“放在哪裡?”
“你看哪裡好就放哪裡,這麼點小事還問。煩不煩?”
昭華拿着花瓶呆了呆,不知所措的樣子讓文康看了又高興了點,見他環視四周豪華的陳設,朝窗戶走去,準備把花放在窗前的高几上。
忽然昭華腳步一絆,摔倒在地上,花瓶打碎,美麗的花兒也殞落在地上。外間侍立的人都大吃一驚,打碎皇后專門送給皇上的瓶花,這還了得。這可不是一頓鞭子就能完事的,照以往慣例,輕則打一頓發往軍營爲奴,重則直接亂杖打死,雖然昭華得到皇帝另眼相看,但是也不會輕易的了事。
所有人都吃驚的看着昭華。
過了一會兒,才見昭華跪好,斷斷續續地說:“請皇上……皇上……降罪……奴才無禮……”
見他頭上冒出冷汗,文康有些奇怪,難道是被碎瓷片刺着了?可是又不象。正想着怎麼處理,昭華已經跪不穩,倒在地上,一手撐地,一手按着腹部。
“你怎麼了?”文康才發覺有些不對勁,急忙上前問道。
“沒……沒什麼……”昭華臉色發白,嘴脣哆嗦,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分明忍受巨大的痛苦。
“到底怎麼了?”文康更是發急,難道是有人下毒?
“謝皇上……垂問……奴才……只是肚……肚子疼……”昭華疼得話也說不完整了。
“去傳太醫。”
“不……不用……”
“你閉嘴!”文康又暴怒起來,恨自己每逢遇上昭華的事,他的性子就控制不住。
其他內侍們把昭華扶到下房,又是專爲下等人看病的打雜醫官陳嘯仙來診治,略把了脈,說道:“你的胃不好,是不是吃了辛辣刺激的食物?”
“是……”昭華虛弱地回答。
在一邊守候的文康聽到,明白怎麼回事,不是中毒,先鬆了口氣,原來昭華有胃病,不能吃辛辣刺激食物。只怕今天那半碟香辣羊肉惹的禍,心裡不悅,道:“你不能吃辣,爲何不早說?”
昭華忍着腹痛,說:“皇上的恩賜,奴才怎麼敢不受。”
中規中矩的溫順回話,文康聽了特別不舒服。又問太醫:“這胃痛是怎麼得的?怎麼治?”
陳嘯仙答道:“這胃病就是不知保養得的,飲食不調,冷熱失當,不按時吃飯,飢一頓飽一頓,食物粗礪,精神緊張,憂思勞碌,這些加起來都會引起胃病,好在他得胃病的時間不長,可以調理過來。”
文康想起來,昭華自入宮爲奴以來,經常吃殘羹冷飯,甚至連飯也吃不上,還被關黑屋,不給食水,更何況他這南方人也吃不慣北方食物。估計是長期飢飽不均,再加上勞累憂鬱,進食不規律引起的。事已如此,也無可挽回。文康臉上仍不動聲色,道:“怎麼治?”
“胃病目前無藥可治,總之以調理爲主,醫治爲輔,若不好生保養,湯藥無功,若好生保養,慢慢就養過來了,不用藥也可以。”
“知道了。”文康回頭對昭華說,“今天你就不用伺候了。”
剛用了針炙止痛,昭華覺得稍好了些,說話也利落了:“皇上體恤,奴才謝恩。”
文康聽他恭馴的回話,只想暴走,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你有什麼話說?”
昭華咬着牙說:“奴才打碎東西罪該萬死,不敢逃避懲罰……只是……現在跪瓷片挨一百鞭怕支持不住,請主子容奴才先休息一會兒……再罰雙倍……”
“閉嘴!”文康怔了一下,那種非常彆扭令他難以自控感覺又襲上心來,幾乎要讓他暴跳如雷。“朕沒說要罰你,你叨叨那麼多幹嘛?”
文康轉身要走,又怕他安不下心養病,只得再補充一句:“朕會跟總管說,這次懲罰免了。”
昭華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勾起脣角,露出一絲含着自信的微笑,苦熬數月,做小伏低示弱屈服,終於有了一點效果,以後要做的就是好好把握難得的機會。
回過頭對陳嘯仙說:“每次傷病都有勞陳太醫診治,昭華實在感激,只是不明白陳太醫如此絕佳醫術,怎麼只做個打雜醫官,這太醫院也是糊了眼不辯真才麼?”
“做個低級打雜醫官有什麼不好?給奴隸看病比給那些貴人看病更輕鬆,也更安全。”陳嘯仙面無表情的冷聲說道。“脫了上衣,趴下。”
昭華知道他要拔罐,老老實實地照他說的做。
想了想,又說:“我還是不明白,您的醫術如錐子,只要放在布袋裡總會露頭,怎麼會甘居末位,難道您以前一直都是打雜醫官?”
“當然不是,我先前是……”陳嘯仙一巴掌拍他臀上。“閉嘴,問那麼多幹嘛?”
下午文康無心玩樂,傳旨上書房,太傅講的書一句也沒聽進去,亂糟糟的心緒被表面威嚴的樣子掩蓋,旁人看了也不覺得有異。
晚膳時,文康親自在御膳中挑了米粥,軟糯的點心,清淡的小菜命人給昭華送過去。命他明天早上不用過來伺候,多休息一會兒。
桑田親自送食物過去,見四下無人,命手下心腹徒弟在外守着,然後用極低的聲音說:“上議政大夫屈無瑕和安國將軍衛庭芳都上了奏摺,請求任平南郡守,對付藏在那裡的南敬亭軍隊。”
昭華合着眼,似乎沒聽見一般。
小華嚴肅地考慮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小華嚴肅地考慮問題……
小華第一個要對付的炮灰是誰,大家看出來了吧?先找個軟柿子捏捏。
下章預告:小華自己往上貼,小康只好受之。
掩面,小華你真是自找的,別怪小康把你XXOO
小華嚴肅地考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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