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夜間發生了太多事,二皇子圍城,後‘無顏面對皇帝‘,服毒自盡;姜之齊被皇帝呵斥狼子野心,殘殺手足;王若蘭暫被囚于禁宮……
其實這些都在蘇嬀的預料中,唯一沒有料到的,是姜鑠徹底倒下了。極近黎明時分,太醫唯唯諾諾地向安西王以及衆位大臣說:皇上已經接近油盡燈枯,就這兩日了……
雖說已經停了雨,可外邊天依舊陰沉沉的,寢殿裡又暗又靜,讓人壓抑不已。
坐在牀邊的蘇嬀看了眼昏迷已久的姜鑠,她仰頭又悶了口酒,都說喝酒能麻痹煩憂,可爲什麼越喝越清醒!?
落地錯金仕女燈上的燭焰閃了下,蘇嬀擡眼,見常公公踏着小碎步從外邊走了進來。
“安西王和諸位大臣已經在棲鳳閣等了一整天了,要不要老奴支會他們,叫他們先 回去。”
蘇嬀冷笑,長嘆了口氣:“除非皇上能醒來,不然誰都捨不得走。”
“娘子,還有一事。”常公公謹慎地左右看了下,確定這裡只有他和蘇嬀,以及昏迷不醒的皇帝后,這才湊近了低聲道:“老奴派去監視王爺府的人 回來了,說是昨晚看見陳太醫進了王府後,就沒了動靜,老奴擔心白瑞並未將他殺了。”
“噤聲!”
蘇嬀臉色微變,忙低聲呵斥:“你老糊塗了,怎麼能在這裡說。”
常公公臉上訕訕的,心道皇帝都這樣了,眼看着離死就差半步,他哪能聽到咱們說話。
可就在此時,姜鑠身子動了下,他眼睛吃力地張開,手顫巍巍地從被子中伸出,輕輕地碰了下蘇嬀的後腰。
“啊。”
蘇嬀被嚇了一跳,她見皇帝醒了,手裡的酒杯不自覺地掉到地上。她忙趴近了身子,焦急問道:“你現在感覺怎樣?還難不難受。”
“沒事。”姜鑠臉上籠彷彿籠着一層黑氣,老二的死對他打擊太大,他眼裡的哀傷,着實叫人心疼。
“常,常俊。”姜鑠無力地揮揮手,說道:“你出去。”
“老奴……”
常公公面露憂色,看向蘇嬀,莫不是真叫皇帝給聽着了?
“皇上這邊有我呢,你先出去吧。”蘇嬀見常公公端着酒樽藥碗等物準備走,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別叫人打擾我們。”
待得常公公走後,姜鑠才幽幽說道:“七娘,你扶朕坐到輪椅上,朕不想躺着。”
蘇嬀聞言,忙將木輪椅推了過來,姜鑠人雖說削瘦的厲害,可重量彷彿卻比從前更沉了些,她廢了好大的力氣,纔將他弄上輪椅,正要轉身給他拿個毯子蓋腿,手忽然被帝王抓住。
“陳太醫,是你的人?”姜鑠眸子低垂,卻滿是冷峻。
他,終究是聽到了。
“不是。”蘇嬀微眯了下眼睛,說道:“他是三爺的人,三爺在我進宮前給了塊玉牌,說如果宮裡有變動,可以找他。”
姜鑠手無力地垂下,他的背很是佝僂,忽而仰頭大笑,忽而搖頭哀愴,有如喝醉般喃喃自語:“好兒子啊,好孝順的兒子。”
“皇上,”
蘇嬀嗓子發乾,這會兒才覺得方纔喝的酒後勁上來了,她頭有些發暈,可下意識告訴她,姜鑠這般神色,彷彿陳太醫這個人另有隱情。
“李月華呀。”姜鑠忽然將蘇嬀拉近了番,他仔細地打量眼前這張毫無瑕疵的臉,良久,才冷聲道:“王賓沒有隨老二圍城,這本就是怪事,更怪的是那些平日裡支持老二的人響應蘇人玉,逼迫朕對老二下手。”說了這麼多話,姜鑠有些發喘:“你昨晚上有意無意地提到齊兒和王若蘭的關係,可巧了,這賤婢立馬就將老二的屍首給朕送來,你,”
“沒錯!”蘇嬀打斷姜鑠的話,她只覺得背後冷汗津津,索性不管了,哼道:“您猜對了,就是我借姜之齊的手,指使王若蘭的。”
姜鑠頭垂的更低了,他的臉色太差,瞧不出是恨還是怒。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動你。”蘇嬀拳頭緊攥,呼吸比姜鑠還要急促些:“我會陪你走完餘下的日子,等看着寒兒登上皇位後,我便離開長安,永不沾惹李、姜二姓之間的所有事。”
姜鑠推開蘇嬀,閉眼冷聲道:“來人,來人!”
正在此時,一個清冷優雅的男聲忽然響起:“來人?皇上叔叔是要叫一直暗中保護您的影衛嗎?”蘇嬀與姜鑠同時驚詫,朝聲音發出處看去。
只見從帷幔後轉出個年輕的男子,他面容白皙俊美,茶色眸子如秋水般平靜,堅毅的下巴略微有些高昂,玉冠上垂下的帶子隨着他的行動一起飄揚。
“李默?”
“李默!”
姜鑠和蘇嬀齊聲驚道,看眼前的這個俊秀青年,哪裡還有半點傻氣,相反,他的舉手投足間無不透着與他年紀不相符的城府。
“是我。”李默薄脣一勾,歪着頭看對面的男女,冷笑道:“皇上叔叔,真是對不住了,小侄昨天晚上把您的那些影衛全都殺了。”
什麼?這下連蘇嬀都驚住了,姜鑠的影衛極爲神秘,多年來一直藏身在他附近保護他的安全。可剛纔姜鑠喊人,卻不見一個人出現,難道真如李默所說……
“姐姐,小弟可是一心爲你着想,這才動手的。”
李默從桌上隨意拿了個果子,放到鼻子跟前聞了聞,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他笑着看向蘇嬀,道:“姐姐之所以要陪皇上叔叔走完餘生,想必是顧忌到這羣影衛吧。我李默在大明宮用了足足五年的時間,纔在這羣影衛中找到一個缺口,有人禁受不住誘惑,投靠了我。”
被人欺瞞,任誰都不好受。
姜鑠狠狠地瞪着李默:“朕當年,就該宰了你這個小雜種!”
“不不不。”李默搖晃着右手食指,慢慢地往輪椅這邊走,他挑眉笑道:“宰了我,誰給叔叔您樂子瞧呢。”
“李默。”蘇嬀身子不由自主地擋住姜鑠,她眼神發寒,卻柔聲笑道:“姐姐看到你,很是歡喜,你先 回你的趙王府去,過會兒我就去看你。”
“姐姐,你的確美的讓人心動,可這種傾國傾城的笑,用不着對着親弟弟吧。”李默並不爲所動,他從懷裡掏出一沓紙,揚起手對姜鑠笑道:“知道我手裡拿的是什麼。”
就在此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忽然響起,衆人眼前一花,只見到一個清秀可愛的小姑娘出現,正是姜鑠的女兒-初惟。
初惟果然聽了蘇嬀的話,在嘴角紋了朵小小的梅花,平白爲她的秀氣增添了嫵媚,可現在,她那原本清澈單純的眼睛慌亂無比。
“李默,你別亂來。”初惟張開雙臂,完全擋在輪椅前,她一面 回頭看她父皇,一面防備着李默。
“阿初,你跟蹤我?”李默登時拉下臉來。
“就算我求你了。”初惟噗通一聲下跪,她連連給李默磕頭:“我父母的造下的孽,全由我一人承受,請你看在一起長大的份上,不”
李默眼中的怒火更盛了,他一腳將初惟踢開來,直接走過來。
蘇嬀見狀,急忙將姜鑠往後推,誰知卻被人從後面抓住了頭髮。
“我不想跟你動手。”李默手上的力氣,分明就是練武之人才有的,他冷哼一聲,將蘇嬀撇倒在地,冷眼怒視姜鑠:“姐姐和你們姓姜的有關係,可我沒有!”
說話間,李默忽然蹲到姜鑠輪椅邊,他獰笑着將手中的紙一頁頁翻給姜鑠看,眼中帶着報復的興奮,聲音都有些顫抖:“你看,這是我玩你女兒的畫,你瞧這姿勢,你瞧她的那裡多美,好多水是不是,啊?她像不像一隻母狗,啊?”
“畜生!”姜鑠渾身發顫,伸出雙手就要掐李默的脖子,誰知李默稍微一躲,姜鑠就從輪椅上摔了下來。
“父皇。”
初惟連爬帶滾地往姜鑠那兒走,她哭的眼睛通紅,比起羞恥,她更恨!
“去哪兒?”李默像提溜小雞似得抓起初惟的衣領,他抱住女孩,眼睛卻覷向地上的姜鑠:“我還真忘了,這裡是含元殿哪。十五年前就是在這裡,你當着我的面侮辱我姐姐,還讓人把施暴的畫面畫了下來,燒給我父皇看。”
姜鑠一點點地往前爬,充血的雙眼瞪着李默,咬牙道:“你,我殺了你。”
“哼。”
李默仰頭大笑,他忽然瘋狂地吻向初惟,雙手將女孩的衣裳撕扯開,那還未豐盈的胸登時就跳躍出來。
“姜老狗,你給我仔細看着!”
李默將初惟壓到地上,他用腿禁錮住女孩掙扎的雙腿,一隻手握住女孩的雙腕,另一手不安分地在女孩底下胡亂地動,與此同時,他的嘴狠狠地噬咬女孩的胸,鎖骨,肩頭,下巴……
這在此時,李默忽然感到脖子一涼,他停下了瘋狂的動作,微一扭頭,就看見蘇嬀正拿了把長劍,抵在他脖子上。
“姐姐,弟弟可是爲你出氣呢。”
“她只是個無辜的孩子!”蘇嬀把劍又湊近了些,怒道:“咱們的仇恨找姜鑠元蘭就行,你爲什麼要動她!”
正在此時,姜鑠忽然全身痙攣,他瞪着被壓在李默身下的初惟,嘴裡發出咕噥地聲音,身子一震,疲軟倒下。
“姜鑠!”蘇嬀忙過去抱起姜鑠,她使勁兒地搖他,可不見男人有絲毫動靜,最終,她將手伸到男人鼻下,檀口微張,人呆呆地前後晃動,彷彿要隨時倒了似得。
李默眉頭緊皺,他一把丟開被嚇得癡呆的初惟,過去也探了下姜鑠的鼻息,這男人不禁喜上眉梢:“他死了,哈哈哈,他終於完蛋了!”
“啊!不,不行!”初惟聽見這話,尖聲喊叫,她起身胡亂地撕扯自己的頭髮,指着李默,又指着蘇嬀,最後指向自己的父皇,忽然吐了口血,居然笑了起來,她笑的開心極了,邊笑邊往出跑。
“阿初!”李默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之色,他冷漠地看了眼蘇嬀,拾起地上散亂的春宮圖,正準備出去追,卻被蘇嬀喝住,“站住!”
李默停下腳步,他扭頭看憔悴的蘇嬀,冷笑道:“姐姐生氣了?不想讓小弟走,想要教訓我?”說罷這話,李默用下巴示意蘇嬀去瞧牆邊的大櫃子,邊往出走邊笑道:“姐姐現在還是想想,怎麼給你兒子解釋吧。”
兒子?
蘇嬀顧不上管李默,跌跌撞撞地跑向櫃子,嘩啦一聲打開,赫然瞧見淚流滿面的寒兒。
“兒子,別怕,娘給你解開。”
蘇嬀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能撐到現在,眼淚太多了,她看不清繩頭在哪兒,就用牙往開咬,她將這麼多年所有的愛恨全部宣泄在繩子繩上,哭着喊着往開咬。
只一會兒,千寒就被蘇嬀解開。只見千寒將口中塞的藥包取出,雙手錮住他母親的兩肩搖晃,恨恨道:“你真是我娘!”
“……”
見母親只是流淚點頭,千寒抹了把淚,扭頭看向平躺在地上的姜鑠,又問我:“那他?”
“是你生父。”
千寒手簡直不知該往哪兒放,他慌亂地四下看,終於跑向皇帝那兒,軟軟下跪,垂頭哭嚎。
“孩子。”蘇嬀走過去,她抓起千寒的手,輕輕地放到姜鑠的手上,她有千言萬語要說,可心裡難受的,一句也說不出,只有陪着兒子一起垂淚。
“你們,別哭。”一個蒼老虛弱的聲音忽然響起。
蘇嬀千寒大驚,二人赫然看見皇帝睜着眼,笑着看他們。
“你,你沒。”
姜鑠點點頭,他艱難地擡手,問道: “雨停了嗎?”
“停了停了,太陽也出來了,”蘇嬀緊緊地握住姜鑠的手,任憑淚砸下。
“朕,想看看夕陽。”
蘇嬀急忙對千寒道:“快,快扶你爹爹上輪椅。”
“嗯!”
千寒哭着答應,他力氣遠比蘇嬀大,很容易就將皇帝抱到輪椅上。母子心裡都清楚,輪椅上的男人真的不行了,他現在,只是 迴光返照罷了。
含元殿的門終於打開,原來外邊早已雨過天晴,夕陽紅的像胭脂,好看極了。
遠處有個高瘦的男人慢慢走來,正是姜之齊,他看見從殿裡出來三個人,登時愣在原地。
“朕不怪你。”姜鑠拍了拍蘇嬀的手,卻看向不遠處的老三,嘆了口氣道:“老二糊塗至極,終不會善終,連朕都被他……不說了,不說了。”姜鑠笑着看一左一右蹲在他腿邊的母子,嘆道:“朕逆取李氏江山,殺人無數,後做到九五之尊,君臨天下,終究是孤家寡人一個。臨死前有你們母子伴在身側,已經沒什麼遺憾的了。”
姜鑠摸着千寒的頭,哀聲道:“朕雖承認了你的身份,可你還未叫我一聲爹。”
千寒一聽這話,急忙跪行到姜鑠和蘇嬀面前,他狠勁兒地咬了口脣,試圖讓疼痛來稍微衝散悲痛。
“父母大人在上。”千寒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手將流到下巴上的淚抹去,朗聲道:“兒子千寒,給爹,娘磕頭了。”說完這話,他一連磕了九個頭,咚咚砸地聲清晰可聞。
“聽見了麼,兒子剛叫你了。”蘇嬀抽泣着上前,她趴在姜鑠的腿上,仰頭看帝王,悽然笑道:“你要好好的,咱們還要去離宮呢。”
“離宮……”姜鑠嘆了口氣,仰頭看着天空的夕陽,聽鴻雁的陣陣鳴聲,他輕輕地撫着蘇嬀的柔發,輕笑道:“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和小姑娘的離宮之約,只能在來生,雨停的時候……”
……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蘇軾)
作者有話要說: 怕有姑娘忘了之前李默和初惟番外,看到這兒會莫名其妙,指一下路,看看就明白了。嗯,很啥很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