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處泛歸舟。
秋夜寒涼,太液湖上籠罩着濃霧,只聽得船槳破水之聲頻繁響起,一條小舟搖曳着朝鳳台飄去。
蘇嬀從湖中掬起一捧水,然後看着水慢慢從指縫間溜走,唏噓不已。
當年她狼狽不堪地從鳳台逃生,親眼看到太監在她眼前擊殺落水的宮女,她以公主的身份呵斥兇手,卻被人警告:再多嘴,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而今她以另一種姿態 回來,她有能力與那些曾經把她當玩物的男人斡旋,她親手扶持了一個皇帝,她不再卑賤可憐,她昂首挺胸地站在大明宮。
船上滿共有四個人,她,六哥人玉,一個上了年紀的聾啞老婦,還有一個是可靠的太醫。
“哥,那女人宮裡的太監宮女,你都處理乾淨了麼。”
蘇人玉冷冷地瞅了眼船尾坐着的太醫,那太醫立馬將耳朵捂起來,不敢聽一個字。
“全都賜了毒酒,我叫人埋進御花園做花肥去了。”說罷這話,蘇人玉促狹一笑:“有幾個身份可疑的,我就拘了起來,派人送給了姜之齊,他向來就不能容忍有夕月國的細作在長安,這下可夠他忙一陣子了。”
“你瞧着吧,我估摸着這幾個細作肯定會咬出更多的人,到時候又不知會死多少。”
蘇嬀用手指輕搓着發痛的太陽穴,自從 回長安後就得了失眠症,一天能安穩睡兩個時辰,都是好的,大多數情況下都在頻繁做夢,睡着比醒的時候更累。
“哥,肅王李祁那兒有什麼動靜。”
“這老傢伙生怕德貴妃出事當不了太后,如今四處奔走替她活動,這兩天還頻繁地出入王賓府上。”蘇人玉不禁冷笑數聲:“真沒看出來,這女人還頗有點能耐。我現在擔心的是咱們根基不穩,萬一他們反水廢了寒兒,那可就不好了。”
“不會。”蘇嬀淡淡一笑:“德貴妃被咱們軟禁在鳳台,王賓若是有意聯合她廢寒兒,早都秘密行動了,不至於讓你知道肅王出入他府上。”
“那妹妹的意思是?”
蘇嬀搖頭嗤笑,擡眼看着她哥哥:“你還看不出來麼,這孫子故意給咱們做樣子,在提醒咱們該履行諾言了。”
蘇人玉展顏一笑,忽然又皺眉:“可寒兒不願意立王小姐爲後,跟我鬧了好多次,他甚至還說不想當皇帝,簡直沒把我氣死。都是封玉那小丫頭挑唆的,寒兒那麼聽話的孩子,從來不跟我頂嘴,現在越發難管了。”
“不理他,小孩子的脾氣罷了。”蘇嬀撐着她哥哥的胳膊站起身來,說道:“明兒個議政的時候,我看就能把這事訂下了。寒兒若是早些大婚,興許就會老成穩重些。”
蘇人玉沉吟了片刻,點頭道:“我看成。”
船靠岸停下,鳳台上看守德貴妃的兩個侍衛忙過來,伺候着蘇大將軍和蘇嬀下船。
偌大的鳳台只有一個殿裡亮着燈,其餘各處黑黢黢的,連個鬼都沒有。
蘇人玉眼瞅着大殿外的紗窗,問道:“人還在麼。”
“啓稟將軍,末將一直看着她,未離開過鳳台半步。”
蘇人玉與他妹妹互望了一眼,又問道:“她這兩天都在做什麼。”
“大部分時間在着急,今兒早上塞給末將一支金步搖,要末將交給她宮裡一個叫劉安的公公。”
“劉安?”蘇人玉詫異地看向蘇嬀,道:“清除她宮裡人時,並未點出這個劉安哪。”
蘇嬀皺眉,這事六哥他處理的極爲隱秘周全,絕不可能有漏網之魚,這個劉安難道是德貴妃編造出來的人?不會啊,這女人知道自己現在情況不妙,不設法營救自己,還有心思傳遞釵鐶?
這個劉安到底是何方神聖,去哪兒了,他怎麼會提前預知大禍臨頭跑了呢,再說他能跑哪兒去,除非宮裡有人庇佑他。
對了,是李默!
這個劉安就是李默安插在德貴妃身邊的細作!攛掇着德妃給姜鑠進言,把李默送到歸塢國與九苑公主成婚的,肯定是他。
“妹妹,你在想什麼,臉色怎麼這般差。”
蘇嬀看了眼六哥,淡淡說道:“沒事,我已經猜到這個劉安去哪兒了,咱們現在先去會會貴妃娘娘。”
鳳台主殿多年沒人居住,有些破舊,帷幔上散發着雨水的腐朽味道的。桌椅的漆皮斑駁,銅鏡也只剩了一半,紅柱子蒙着層薄塵,地上似乎還有老鼠爬過的痕跡。
蘇嬀以爲只有自己一個睡不着,沒想到還有人也無法入眠。
“貴妃娘娘,這麼晚了,您還不睡麼。”
德貴妃聽見有人進來,忙從梳妝檯上起來,她將手中的木梳放下,冷眼打量面前這對面貌相似的兄妹,冷聲道:“你們怎麼來了。”
“來看你過的好不好呀。”蘇嬀挑眉一笑:“元蘭姐姐。”
德貴妃鳳目生寒,她大袖一甩,冷聲喝道:“還要本宮說多少遍,本宮不是夕月國的宗女元蘭!”
蘇嬀收起笑,她一步步朝德貴妃走去,只見她從懷裡掏出枚白色梨花形的花子,輕輕地貼在額頭上:“笑摘梨花閒照水,貼眉心。蘭姐姐,一會兒咱們倆都貼上,去和父皇玩遊戲,猜哪個是女兒。”
德貴妃一愣,眼裡忽然流露出抹驚恐之色,她不可置信地打量蘇嬀,喃喃道:“不可能,當年到過鳳台的人全都死了,你怎麼,怎麼會知道她說的話。”
“哼。”蘇嬀冷哼了聲,重複當年元蘭說過的話:“還玩?每 回都是殿下您輸,好沒意思的。”
“你,你,”
蘇嬀盯着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孔,道:“公主李月華原先有個侍女叫元蘭,她們長的極爲相似,只不過李月華眉心有顆胭脂痣,而元蘭卻沒有。”
“你到底是誰。”
蘇嬀搖頭嗤笑:“我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你還認不出我。”
“不可能!”元蘭呼吸有些急促,她像見了鬼般連連往後退:“她早就死了,你不可能是她!”
蘇嬀裝作了然的模樣,哦了聲,笑的甜美動人:“你是說她死了,是餓死了?凍死了?還是被滿臉傷痕的自己嚇死了?”
“你,你難道真的是……”
“對。”蘇嬀一把抓住元蘭的雙臂,咬牙狠狠道:“你終於記得我了,蘭姐姐。”
“你,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模樣。”
蘇嬀知道六哥在身後,不便告訴元蘭是她殺死真正的蘇嬀,用來換臉之事,只是冷笑道:“我當年被你折磨的好慘,天可憐見,我皇祖母的親信太監用一具女屍迷惑你,把我救了出去,還給我換了臉和新身份。”
“哼!”元蘭一把推開蘇嬀,她剛開始確實很驚恐,可當想到這個女人在精神上折磨了她十幾年,在離宮時還親手打掉她的一個胎兒,登時怒道:“你是李月華又怎樣,你的國家已經完了,現在是姓姜的天下,你以爲你還能像在前朝那樣爲所欲爲麼。”
“當然了。”蘇嬀笑的得意洋洋:“我兒子就是這個國家的皇帝,我爲什麼不能爲所欲爲。”
“什麼,你說千寒,他,他是你兒子?!”
“對呀,我和姜鑠生的。”蘇嬀眨着眼媚笑,她扶着快要掉下來的月白色布絹花,舉手投足間風情無限。“姜鑠十幾年前就知道我是李月華,可他卻身不由己地愛上我了,有一點我們兩個很像,那就是,我們都很討厭你。”
“住嘴!”
“不要。”蘇嬀故意扁着嘴,她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他以前跟我說,你在牀上就像具只會出氣的死屍,腰肥胸小屁股平,讓人一點胃口都沒有。”
“賤人!”
元蘭揚起手就要抽打蘇嬀,卻被女人一把拿住手腕。
“生氣了?”蘇嬀微微一笑:“你難道不問問,你女兒初惟現在怎樣了。”
果然,一說起初惟,元蘭立馬緊張萬分,她使勁兒從蘇嬀的掌控中掙脫開,顫聲道:“你把阿初怎麼了?!”
殿裡點的油燈很昏暗,蘇嬀舉起素手看自己的指甲,輕啓朱脣:“給我跪下,我就告訴你。”
“休想!”
蘇嬀彷彿早知道元蘭會這麼說,淡淡一笑:“既然沒興趣,那我也不說了,反正你好像不怎麼喜歡她,管她是死是活呢。”
“我跪!”元蘭咬牙,艱難地彎下她的膝蓋,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仰頭憤然地看蘇嬀:“可以說了嗎?”
蘇嬀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笑道:“你看你多賤,這段時間一直爲我兒子忙進忙出的,連自己親生女兒都不管了。”
許是說到了元蘭痛處,這個向來心狠手狠的女人低頭垂淚,哽咽道:“嘲諷夠了,就請你說吧。”
“哎!”蘇嬀搖搖頭,勾脣笑道:“咱們阿初跟你不一樣,是個好孩子,只可惜被我弟弟李默給糟蹋了,各種姿勢地玩哦。她年紀太小沒承受住,給嚇瘋了呢。”
“啊!”
元蘭忽然瘋狂地撲向蘇嬀,她手腳並用,想要撕扯下這個魔鬼美豔的皮囊,誰知卻被蘇人玉一腳給踹到肚子上,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兒才停下。
“蘭姐姐你着什麼急呀,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蘇嬀攤開手,她哥哥立馬從腰間拔出一把長刀,放到她手中。刀刃最寬處有男人巴掌那般寬,厚度差不多有女人小指般厚,刀鋒磨的很鋒利,發出讓人膽顫心驚的寒光。
“你想做什麼!”元蘭想起當年的事,她騎在李月華的肚子上,用金簪使勁兒地劃她的臉,直到劃累了,面目全非了才停手。
“你放心,我對你的臉沒興趣。”蘇嬀用刀柄拍自己的手玩,她居高臨下看着地上坐着的元蘭,道:“今時不同往日,當年你需要我的身份來做德妃,所以毫不留情地毀了我的臉;可現在是我兒子當皇帝,你覺得不管是李月華還是元蘭,對我們母子有威脅嗎?”
“那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你猜呀。”
蘇嬀給蘇人玉使了個眼色,她哥哥立馬上前,一把揪住元蘭的衣領,將她正面按倒在地,然後用膝蓋頂住她的後背,讓她絲毫動彈不得。
“你難道忘了,當年在離宮時,你無意間說出了個秘密。”蘇嬀用腳使勁兒地踩住元蘭的側臉,然後來 回碾磨,她咬牙切齒,幾乎一個字一個字道:“你說是你勒殺了父皇,然後僞造出他懸樑自盡假象,甚至還用父皇的口吻僞造了道聖旨,賜我自盡!”
“嗚,”元蘭被蘇嬀踩住臉,根本說不出完整的話,她瘋狂擰頭,終於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你,你父皇當年確實想自盡,可他太懦弱,不敢上吊,是他求我勒死他的!”
“你住口!”蘇嬀淚眼盈盈,她不願相信這女人說的任何話,可她瞭解父皇,這確實可能是父皇做的出來的。“就算你說的對,那我呢?你爲什麼要殺了我!我和你一起長大的啊,你怎麼這麼狠心!”
“狠心?”元蘭眼圈紅了,她艱難地揚起下巴,哽咽道:“你難道不狠心嗎?我的公主,事情逼到一定的份兒上,由不得你念情。如果我不殺你,我就完不成國主交給我的任務,而姜鑠也會殺了我。從小到大的友情是真,我想要榮華富貴也是真,人都是自私的。”
“對,你說的沒錯,人都是自私的。”蘇嬀腳離開元蘭的臉,慢慢地蹲下來,她故意用手指彈長刀,讓它發出叮叮的淒寒之聲。女人眼睛微眯,歪着頭看元蘭,挑眉笑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自私地虐待虐待你,報了當年的仇?”
“你想怎樣?”元蘭的聲音盡是驚恐,她看着蘇嬀一點點地挪到自己的身側,將她的裙子撩起,褲子脫下。“李月華,你到底想做什麼!你這個瘋子!你已經擁有了一切,難道還不放過我?我被你玩的這麼慘,活在你的陰影下十幾年,你還想怎樣!”
蘇嬀並不理會元蘭的喊叫,她慢慢地舉起刀,眼裡興奮之色很濃:“在我來鳳台前,我們家三爺讓我務必砍了你的手。你知道麼,十多年前你派殺手在西州攔殺我,是三爺用右手替我擋下致命一刀的,他可是個記仇的男人。”
蘇嬀舔了下發乾的脣,大聲把外面的兩個侍衛喊進來,她讓這兩個男人一人一邊,按住元蘭的雙腿。
“蘭姐姐,可我並不想砍你的手。”蘇嬀激動的呼吸都有些急促:“我呀,要砍你的雙腿!”
那個腿字剛說完,她就手起刀落,砍了下去。她畢竟是女人,手上的力氣有限,並未完全砍斷元蘭的腿。她大叫着連砍了好幾下,才把元蘭的腿自膝蓋以下砍斷,傷口參差不齊,露出白骨,十分可怖。
鮮血噴濺的到處都是,濺了在場的幾個人一臉一身。而元蘭因爲失血過多和劇痛,早已昏厥了過去。
連日來的失眠和事端,再加上眼前血腥的場面,蘇嬀沒忍住往後倒去,幸虧蘇人玉眼疾手快,忙接住他妹妹。
“妹妹,你怎麼樣。”
“我沒事。”蘇嬀深呼吸了幾口,穩住心神後,忙道:“哥,你快把那個太醫叫進來。”
蘇人玉聞言,忙讓跟前站着的侍衛去請人。不多時。那個隨蘇氏兄妹一塊來鳳台的太醫就出現了,可他一進來,就被眼前的景象嚇的腿軟,癱坐在地上怎麼也拉不起來。
“老傢伙你聽着!”蘇嬀強撐着噁心和暈厥,厲聲道:“你給我救她,不許讓她死了,否則我就殺了你!”
關乎自己的性命,哪個人敢怠慢。太醫忙抱住藥箱,連爬帶滾地過來給元蘭止血,救治。
“你們!”蘇嬀擡眼看跟前守着的兩個侍衛,冷聲道:“把賤人的腿給我吊在房樑上!”
這兩個侍衛聞言,忙出去找繩子。
“妹妹,我看你臉色實在不好。”蘇人玉用袖子替他小妹抹去臉上的血,心疼道:“要不要讓太醫先給你瞧一下。”
“我沒事。”蘇嬀倚靠在她哥哥身上,強咧出一個笑:“哥,你扶我去偏殿休息下,我真沒事。”
*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
元蘭是被劇痛給疼醒的,只要稍微動一動,下身的疼就能讓她有死的想法。她眼淚不自覺的地往下流,眼前一片模糊,太陽從木雕窗裡斜射進來,原來天已經亮了。
還記得昨夜那個瘋女人讓她哥哥和兩個侍衛按住她,砍了她的腿,對了,腿!元蘭手艱難地往下摸,纔剛擡起,她就看見了一副畫面,自己的下半截雙腿在半空吊着,風一吹,還輕輕地搖晃。
“早啊,蘭姐姐,我還怕你醒不來了呢。”
“你!”元蘭想用最惡毒的話罵這個女人,卻發現自己的舌頭讓人給割了。
蘇嬀已經將弄髒的衣裳換下,她今兒穿了件月白色的衣裳,頭上沒戴釵鐶,臉上也沒施粉,可就是絕色傾城,清麗無雙。只見她招了招手,昨夜一起來的那個老婦和太醫都上前來聽命。
“蘭姐姐,你看我對你多好。”蘇嬀將老婦拉到身前,指給元蘭看,笑道:“這個老宮女又聾又啞,還不識字,是我專門派來照顧你的。”
元蘭恨的兩眼都流出了血淚,你這賤人故意找了個無法交流的宮女,讓我沒法向外傳遞消息,好毒!
“你當年將我放在冷宮自生自滅,如今我也學你,讓你在鳳台自生自滅。”蘇嬀垂眸看着元蘭,冷笑道:“你不是想取代我麼,我給你這個機會。鳳台是父皇當年賜給我的,我現在就把它送給你。等你傷好的差不多了,太醫和看守你的侍衛就會離去,你就在鳳台當你的公主和貴妃吧。”
元蘭瞪着蘇嬀,只能用手捶地來宣泄自己的憤怒。
“你別這樣看我,我只不過將你加諸在我身上的痛,加倍還給你罷了。我不怕有一天你會逃出鳳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無論逃到哪兒,都逃不過我的手掌心。”蘇嬀白了眼元蘭,擰身就走,在出門前,她冷漠道:“我恨你,可我和阿初沒仇。你放心,我絕不會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