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兒,你把我那件鵝黃色滾了雲邊的襦裙擱哪兒了?”
“幺兒,咱們帶上些芝麻糕,出了京城就吃不到正宗的了。”
“對了幺兒,我的那把梳子你可千萬別落下了。”
六幺邊彎腰收拾着東西邊笑着搖頭,姑娘從外邊一 回來就馬不停蹄地開始收拾,她面上雖然還是冷冷的,但怎麼能掩住兩腮的春紅。
“好了我的姑娘,依我說咱們什麼都別帶,公子肯定會打點好一切。”六幺走到正在梳妝檯邊收拾首飾的蘇嬀跟前,她笑着將女孩按地坐在紅木矮凳上,挑眉笑道:“你就這麼等不及了?”
蘇嬀嬌俏的臉更紅了,她啐了六幺一口,佯怒道:“打趣我,幾時膽子變的這麼大了。”
六幺扁着嘴,她將蘇嬀的小手按在自己的左邊臉上,眼兒帶着笑意:“哎呦,這臉上可還挨少了嘴巴子?”
“就會慪我,是我錯了還不好。”蘇嬀緊緊地將六幺的手握住,她的鼻頭忽然有些發酸,女孩仰頭看着六幺,溫柔道:“只要你此生不負我,蘇嬀與你生生世世做姐妹。”
六幺也有些動容,她水靈的大眼睛裡泛着些晶瑩,手指點了下姑娘的鼻頭,輕笑道:“這可是你說的,我以後有了委屈,可就讓你做主了。”
蘇嬀笑着點點頭,這不僅是承諾,更是在冰冷世間相互依偎的溫暖。
晚雲收,淡天一片琉璃。清尊素影,長願相隨。
鳴了一天的蟬彷彿也累了,這下換了夏蟲悄悄鳴唱。蘇嬀瞧着窗外漸漸消失的晚雲嘆了口氣,離別總是讓人無限愁緒,現在的蘇府,恐怕只有三姐蘇嬋值得讓她留念了。
這個叫蘇嬋的女孩彷彿天生帶着一股花香氣,她看起來在你身邊靜悄悄地站着,但是在你和她說話後,你就會不自覺地爲自己的無知和低俗感到自卑。
她寧願整夜在燭下抄書,也不願參與貴女們的歡聚。所以長安的名門閨秀每次聚會都有個樂子,變着法兒譏笑這個裝腔作勢的蘇家大小姐。
究竟誰好笑?
“去瞧瞧三姐吧,也不知道她咳嗽好些了沒。”
六幺知道姑娘是想和老三告別的,可是現在蘇府暗中的風聲鶴唳纔剛開始,可不能再節外生枝了。
“日頭才落,路上的暑氣還重,我怕你身子弱受不住。”六幺說到這兒笑道:“再說三姑娘得了信兒寫紙條來告訴你,說明她是想躲個清靜呢。”
蘇嬀聽了這話,不由得想起老三不言不發時的樣子,細細的眉,如秋水般的眸子,脣邊無限風情的美人痣,女孩輕笑道:“聽起來好像是這麼個理,可是我還是想當面向她辭行。”
纔剛起身,就聽見門口傳來一個冷冷的男聲:“想跟誰辭行?”
王賓,是他來了。
蘇嬀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好幾步,她緊緊地抓住六幺的手,儘管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別怕這個人,你根本沒做錯任何事,是他負了你纔對,可女孩還是不由得身子發抖。
王賓高大的身影像座山一樣壓在蘇嬀身上,他右手緊握着把長劍,身上穿着絹布甲,長髮金絲攢珠冠子玉簪導,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奕奕。
“你是要去找我嗎?”王賓攤開雙手走向蘇嬀,他笑的很溫和:“我來了。”
蘇嬀知道,這個男人越是笑的溫和,就說明他的殺機越重,他本該明日纔到蘇府,此時拿着劍來,想必是知道韓度 回京的消息了。
“他快 回來了。”
聽了這話,王賓眼皮明顯地一顫,他看着女孩滿是溫柔地說那個他字,心裡燃起的妒火都快將自己燒滅了,我有哪點比不上一個男寵的兒子!
王賓勾脣一笑,他直勾勾地盯着蘇嬀,淡淡說道:“六幺出去,我和她有幾句話說。”
六幺像護犢的母雞一樣,忙擋在自家姑娘身前,她警惕地瞪着王賓,一動不動。
誰知王賓只是嫌棄地瞟了一眼六幺,他慢悠悠地拔出長劍,劍尖在地上劃出呲呲的聲音,直讓人打心底發寒。
蘇嬀輕輕地拍了拍六幺的肩頭,微微一笑,柔聲道:“出去把門帶上,你放心,我一定會在這兒等公子來。”
等公子來。
曾經,月兒會因爲他和芷郡主多說了幾句話,會不吃不喝地鬧,只有他哄了才肯進食;曾經,月兒會拉着他的手,去太液池的看荷花,她的小臉嬌嫩的好像荷花的花瓣;曾經,月兒會一聲聲地叫他哥哥;
……
門被六幺關上,王賓 回神,難道曾經的一切,都沒發生過?不,不是這樣,我的月兒只是和我賭氣,時間會忘了一切傷痛,她還是我的小公主。
王賓伸手將蘇嬀攬入懷中,他的下巴抵在女孩的頭頂來 回磨蹭:“我就知道你不會推開我,你心裡其實還是愛着我的。”
懷裡的女孩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只是冷笑:“不推開你,是因爲你手中有劍,我怕你傷了我。”
王賓身子一顫,他大手緊緊地鉗住女孩的肩膀,彎腰直視她的眼睛。她的眸子很漂亮也很冷漠,只是這眼裡,已經沒有他了。
“哈哈哈哈!”王賓忽然緊緊地將蘇嬀緊緊地抱在懷裡,他不甘心,爲什麼要等他徹底的愛上這個女人的時候,才知道她根本對這愛不屑一顧。“要不,我殺了你吧。否則,我無法放你走。”
門忽然被踹開,蘇嬀木然地扭頭,然後笑靨如花,他 回來了。
韓度瞧着裡面的畫面搖頭冷笑,他轉身將門關上,淡淡道:“想殺她,你問過我沒有。”
王賓推開蘇嬀,他瞪着韓度的背影,忽然手腕發力,一劍刺了過去。
蘇嬀還沒來得及尖叫出聲,只見韓度彷彿背後長眼睛似得,他轉身用右手雙指夾住劍尖,暴喝一聲,竟硬生生地將長劍折斷。
王賓不甘心,他棄劍赤手空拳和韓度對打,只是一兩個 回合,就被韓度給撂倒在地。
這纔是我的大英雄,他總是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爲我點亮一盞燈。蘇嬀笑着上前,她不由自主地拉起韓度的手,溫暖的觸覺, 回來了。
地上的王賓瞧着那對神仙眷侶似的男女,他掙扎着站起,笑的邪惡而殘忍:“叔侄倆挺好的呀,王某真是大開眼界了。”
蘇嬀聽了這話,彷彿如夢初醒般放開韓度的手,誰知卻被韓度反握住:“是不是叔侄都和你這個外人沒關係,王兄,皇上可憐意國公,特意吩咐本王暗中幫襯着點,你一定要干涉?”
王賓聽見皇上二字,這才恢復了些神智,他壓低了聲音湊近道:“你知道她有孕吧,皇上雖然現在寵幸你和你舅舅,可你離她太近會給她招來殺身之禍。”
“交給你就安全嗎?”
王賓看了眼在韓度身邊小鳥依人的蘇嬀,帶着八分冷漠二分寵溺道:“她年輕小做事衝動,現如今唯有儘快將她徹底藏起來才安全,我自問還有這能力。”
韓度面上波瀾不驚,他淡淡一笑:“多謝你的好意了,我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你!”王賓真是越看韓度越不順眼,冷笑道:“蘇照晟這 回能躲過此劫,你沒少在暗中爲他謀劃吧。我想蘇人玉應該是中了奇毒,然而連太醫都診斷不出,想必是你好朋友劉神醫的傑作。公子,你就不怕我告訴皇上去?”
“那你就儘管去吧,姜鑠可是個老狐狸,此事究竟是怎樣的,他心裡明鏡兒似的。他唯一想不通的,恐怕就是那日你爲何臨陣倒戈,竟然替蘇照晟說話了。”韓度說到這兒,垂頭看了眼身邊柔弱的女孩,脣角一勾,挑眉輕笑道:“王大人,多謝你了。永遠記住,她只有是蘇嬀,才能活。”
蘇嬀搖了下韓度的胳膊,輕笑道:“咱們走吧,再晚就出不了城了。”
韓度點點頭,當他攜着女孩正要往出走時,被王賓橫身攔下。
“蘇嬀,蘇嬀不能走,我們有婚約。”
“混賬!”韓度忽然發怒,他一把抓住王賓的衣襟,狠狠地朝後邊慣去。也不知是不是勁兒用狠了,只聽得身後咔嚓一聲,彷彿是撞倒了椅子。
門外的六幺見公子開門帶了姑娘出來,臉上滿是興奮之色,她忙上前笑道:“公子,姑娘,咱們”
六幺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得養心齋大門口發出個淒厲的女人聲音,一個穿着白衣披頭散髮的女人嘶聲叫喊着:“蘇嬀,蘇嬀,蘇嬀!惡魔,我殺了你。”
是老五蘇婉!
蘇嬀一瞧見蘇婉這副模樣,心裡就全瞭然,想必是老大已然得了手,將趙姨娘逼死了。正好,也算走之前得到的一個好消息了。
蘇婉像瘋子一樣搖晃着奔來,當他看到緊跟着出來的王賓時,涕淚頓時全下來,女孩軟軟地癱倒在地:“我娘死了,上吊自殺了。肯定是蘇嬀乾的,她說過要讓我付出代價,你怎麼這麼狠啊。”
韓度將女孩護在身後,他不願理會地上的瘋女人,只是對六幺道:“幺兒,進去將姑娘的東西拿上,去後大門,有人接應。”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響起,是老大蘇人義舉着火把帶人過來了,他踩着小碎步上前給韓度行了一禮,跪着恭敬道:“讓王爺受驚了,舍妹受了些刺激,家人沒看住才讓她逃了出來。”
“大少爺快起來。”韓度伸手扶起蘇人義,拿着架子道:“皇上吩咐本王多照看些貴府,現如今七姑娘要扶亡母柩歸鄉,本王正巧要去益州,正巧可以送她一程。”
蘇人義一個勁兒給妹子使眼色,他見妹妹不爲所動,忙拉了蘇嬀並排跪下謝恩,這番動作直把韓度和蘇嬀弄的哭笑不得。
韓度叫蘇氏兄妹起身,他瞧着跟前站的的王賓左邊臉紅腫一片,眼裡盡是殺意地瞧着地上的女孩。韓度玩味一笑,彎腰欲扶起蘇婉:“聽皇上說蘇公爺臨走前將五姑娘許給了王大人,真是可喜可賀,想必這位就是婉姑娘吧。”
王賓冷着一張臉攔住韓度,他看都不看蘇婉,硬生生將頹軟無力的女孩拉起,一把仍到個粗壯的婆子懷裡。他只是深深地注視着蘇嬀,眼中包含着太多的感情,憤怒,忍,殺意,無奈,還有愛。最後,他頭也不 回地往前走,只冷冷地留下一句話:“一會兒將五姑娘擡到王府。”
蘇婉聽了這話,忽然放聲大哭,能嫁給喜歡了多年的表哥,該高興啊,可如今卻痛碎了骨頭。得罪了表哥的未婚妻芷郡主,失了身讓人輕賤,一隻眼瞎了,母親也死了,輸了,輸了,一開始就不該算計蘇嬀,落得如今的下場,怪誰?
安穩錦衾今夜夢,月明好渡江湖。
蘇嬀的手附上小腹,這兩個多月在蘇府,就像過了一生那麼長。
天上的月終於出來了,月宮裡的白鬍子老爺爺,我會堅強,就算步步驚心,也要走下去。
還未出京城,爲了避嫌,韓度要和蘇嬀分開坐馬車。在車子走動之前,只見蕊兒從門裡急匆匆地跑出來。
“王爺,王爺,七姑娘等等。”
韓度見是蕊兒,忙叫人吩咐前面趕靈車的停下。
“蕊兒,小嬋怎麼了?”
“王爺,小姐讓我將這本書給您。”
韓度從蕊兒手中接過書,上面是娟秀的小篆:《僖公元年至十年新注》。
蕊兒輕聲複述蘇嬋的話:“姑娘說,此書她頗廢了些心血,但只是剛開了個頭,未能親自來向老師請教其中疑義,深爲遺憾,故以此書贈老師,請笑納。”
出來相送的蘇人義聽也聽不懂,看也看不懂,不禁打趣乾笑道:“三妹就喜歡搞這些文縐縐的東西,真快成學究了。”
檐下的燈籠被夜風吹的搖晃,就着燈影,韓度溫柔地撫摸着紙書的紋理,年前他說過想要集各家註疏,給《左傳》作個新注。當時只是笑言,因爲文獻之學如汗牛充棟,若無數十位以上的博學之士參與編修,要做成恐怕難於登天。沒想到她,竟將這句玩笑話記住了,還去做了。小嬋,韓度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
馬車響起,各自遠方。離別不是再見,珍重。
(第一 卷終)
作者有話要說: 說好的今晚發,所以就一直寫到2點多,困死也要寫完發!明天再修吧,實在扛不住了。
好吧,第一 卷寫完了。第二 卷名字,黑色沉浮,聽名字就知道是很刺激的啦~~什麼姜渣渣了各種都會出來,人玉也會 回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