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個傷痕終究會好,我要的是你永不超生……
這是你曾經說過話,是啊,蘭姐姐,這些日子你一味地忍讓,爲的就是在時一次將我置於死地吧。
蘇嬀眼睜睜看着元蘭用她那三寸來長的玳瑁護甲往開挑轎簾卻無能爲力。他們這些人,真是將一步步都算好了。就算姜鑠擔心自己,把自己安置在元蘭身邊扮作小宮女,可他怎能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般局面,他帶了自己來這獵場,豈不是將肉親手送到狼嘴裡了?
“哈哈哈哈哈。”
姜鑠豪邁的笑聲忽然傳來,這倒將元蘭給弄地怔住,她竟停手不動了。而正在此時,轎簾前方出現了一個瘦高的黑影,究竟是誰。
“你是誰。”元蘭鳳眼微眯,她隔着轎簾朝着那黑影低聲喝道:“竟敢擋住本宮,不想活了麼。”
現在的局面蘇嬀也看不透,按照元蘭和姜之齊的行事風格,他們定當將今日獵場的每一步都算計清楚了,瞧元蘭滿面的怒容和驚愕,忽然出現的這黑影子,定不在他們的考量之內,這人究竟是誰。
“娘娘,下臣蘇人玉。”
一聽黑影子的聲音,蘇嬀不禁狂喜,原來是哥哥。
“六哥。”蘇嬀亦壓低了聲音,忙詢問道:“是皇上派你來的嗎?”
“不錯,皇上還說了,若是妹妹今日被送去夕月國,那麼陛下就也會將某人送去她原本來的地方。”
這話是故意說給元蘭聽的,果然,元蘭的臉都被氣紅了,可她畢竟不敢和姜鑠明着對幹,只是太氣了,用寬大厚重的袖子甩了蘇嬀一耳光,惡狠狠咒罵:“好個賤人,皇上可當真疼你。”
袖子帶來的凌厲之勁,絲毫不比用手抽差多少。蘇嬀附上火辣辣的側臉,她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娘娘跟了皇上這麼久,何曾見皇上一條腿走路了?您和王爺動妾身,就是動皇上,這個道理,就連妾身如此愚鈍之人都懂。”
元蘭擡起手,想要再抽蘇嬀一耳光,忽然聽得外面姜鑠帶着些許戲謔的聲音朗聲道:“國主,你說的那位傾國傾城宮女,可是德妃轎子前站的女子?”
果然,那夕月國國主無比囂張道:“不錯,正是這位姑娘。嘖嘖,如此貌美,真是人間難得一見。”
元邵話音剛落,一片鬨笑聲忽然響起。而轎子裡的蘇嬀聽了這話,看着自家哥哥的背影,也不禁莞爾。這個狼主是被姜鑠李代桃僵的計給糊弄過去了,他做夢也想不到,蘇氏兄妹會長得極爲相似。
“國主,你可瞧仔細了,他真的是你說的那個宮女?”
元邵估計被周圍人的鬨笑給弄懵了,但聲音依舊囂張:“本尊還能看錯,正是此女!”
“人玉,你上前來,讓國主好好瞧瞧你這位絕色的美人兒是雌是雄。”
蘇嬀看着哥哥的影子慢慢消失,她終於鬆了口氣,看來這危局算是被姜鑠給化解了。哥哥他本沒資格隨着聖駕來離宮,可偏偏能在如此關鍵時候出現,這定是姜鑠秘密安排的,看來長安的一切,都在這位帝王的掌控之中,他是絕不允許有人侵犯他的權利。
現在外面依舊吵哄哄的,想也不用想,必是大家在戲謔六哥這位‘絕色美人’。蘇嬀只感覺背後涼津津的,方纔太緊張,出了很多汗。今天確實是自己大意了,沒留神妨着元蘭和姜之齊。不過姜之齊,你的無恥再次讓我感到震驚。
“王爺還有什麼後招嗎?”蘇嬀深知姜之齊陰鷙狡詐,他的最終目的只有太子,而她蘇嬀想來只是掰倒太子過程中臨時添加的開胃小菜。
“呵,本宮還真小瞧你了。”元蘭素手攏了攏梳地整齊的髮髻,歪着頭看蘇嬀:“三王爺自然不會將精力放在你這種女人身上,說實話,本宮有時候還真佩服他,又狠又絕情,不過也只有這種人才能成大事。”
又狠又絕情,這個男人何曾有過情。
鳴金之聲響起,是兩國行獵的勇士們 回來了,如果姜之齊要對太子下手,必定會在此時。蘇嬀慢慢將簾子拉開條縫往外看,臺上站着姜鑠,夕月國國主,郭正義,自然還有自家‘魅惑衆生’的哥哥蘇人玉了。
夕月國勇士元輒神情倨傲,一言不發地立在馬邊,在他腳邊堆着被綁起來的鹿,野雉等生禽,看來是戰果累累。太子姜勉之臉上滿是興奮之色,可當他看到自己陣營這邊沒有半隻獵物時,一張俊臉頓時拉下,朝跟前跪着的力士喝道:“怎麼 回事,本宮方纔打到不少獵物,都哪兒去了。”
“你還好意思說!”姜鑠一腳將幾隻鮮血淋漓的死鹿從臺上踢下,那幾只生靈皆被金箭貫穿喉嚨,死相極爲難看。
蘇嬀目力極佳,她看見鹿脖子上的金箭正是太子所獨有的,不像其他人的箭被削去箭頭,太子的箭完整無缺,尖銳的箭頭泛着肅殺的冷光。
沒道理啊,太子雖說平日裡爭強好勝些,絕不會蠢到爲了贏夕月國的第一勇士元輒,就換了有箭頭的箭,這裡邊矛盾重重,姜鑠不會瞧不出來。
再看向太子姜勉之,顯然他被眼前的死鹿給震驚到,又見父皇發了脾氣,一時間竟不會替自己辯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請罪。
“哼。”蘇嬀看着外面的又一事端,她感覺姜之齊絕不僅僅抹黑太子這麼簡單,她也不 回頭看元蘭,只是冷冷道:“當着文武大臣的面重傷太子的人品,這是姜之齊用爛了的老招,他不會就這點手段吧。”
元蘭輕輕挑開簾子往外看,她聽見蘇嬀的話,諷刺道:“你倒真瞭解他。”
姜之齊故技重施,太子依舊上套。姜鑠暗暗給身邊的郭正義使了個眼色,只見郭正義挺身上前,躬身笑道:“啓稟皇上,太子殿下年紀尚輕又血氣方剛,難免有爭勝之心,況且這些畜生本就是供養了供皇家玩獵之物,想必太子一時忘記有網開一面的古禮了。”
這話說的妥當,姜鑠含冰的連頓時化開,而太子這下才反應過來今日之事是有人給他使絆子,正當他擡頭,準備開口爲自己辯解時,一旁的夕月國國主嘿嘿一笑:“郭大將軍說的不錯呢,網開一面確實是很好的。不知本尊能否求太子殿下也網開一面呢?”
如果姜之齊要發難,應該就是這個時候了。
果然,聽了這沒由頭的話,太子擡頭迷茫道:“國主這話從何說起?”
只見元邵拍拍手,夕月國隨從隊伍裡慢慢走出一個瑟瑟發抖的男人,他穿着夕月國的服裝,頭上戴着長毛皮帽,腿一軟,癱軟在地上不敢起來。
“這是?”姜鑠眉頭緊皺,他手緊緊攥着從不離身的黑玉珠串,這是姜鑠有心事時慣用的動作,蘇嬀一眼就瞧出來了。
元邵嘆了口氣,可臉上卻是滿滿的幸災樂禍:“阿來,你把衣裳脫了,讓你們的皇帝陛下看看你。”
那個叫阿來的男人一聽元邵的話,手顫抖着往開解皮袍,許是太過懼怕緊張,他解了幾次都沒解開衣裳,最後狠狠心一把扯開。
這,還是人嗎?
蘇嬀不忍看那個阿來,這個人身上遍是流着膿的爛瘡,估計方纔扯的用勁兒了,連着一塊皮肉給扯下來了,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皇帝陛下。”元邵離得老遠,卻誇張地捂住鼻子,嘆息道:“這人原是你們國家的一個小人物,前年逃到了我夕月國,阿來身在夕月國卻想念舊家,得知本尊此番來長安,千萬求了本尊帶他 回國。本尊瞧他實在可憐,動了惻隱之心,特意將此人帶來,求太子殿下網開一面。”
太子被接連莫須有的罪名扣到頭上,饒是他再能忍,此刻也不禁勃然大怒,他蹭地一聲站起,繃着臉冷冷道:“國主這是何意,本宮從未見過這個人,哪兒來的網開一面之說。”
元邵倒也不惱,淡淡地瞅了眼神色莫測的姜鑠,微笑道:“這人本是華縣守城的農民,跟着前朝的昌平侯李德死守華縣。哎呦,這裡邊的事本尊哪兒能說明白,阿來,你給你們皇帝陛下說說,尊貴的陛下定能給你做主呢。”
阿來只是擡眼瞧了下不怒自威的姜鑠,立馬嚇地伏在地上,連大氣兒都不敢喘。
“阿來是吧,朕倒想聽聽,你能說什麼,敢不說實話,哼!”
阿來本就是膽小老實之輩,哪裡懂朝堂裡這種風雲變幻的事,聽得皇帝要他說實話,便真的將實話給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了出來:“皇上,草民乃華縣人氏,前年草民隨着昌平侯李德死守華縣三個多月,那時正是太子殿下帶兵攻的華縣,太子屠盡城裡僅剩千餘人口,雞犬不留啊。”
“胡說!”姜鑠面色的寒意更重了,他一甩袖子,怒道:“大膽刁民,污衊太子是何居心!朕記得那時派人八百里加急往華縣送了大批糧草,救百姓於水火之中,那前朝逆臣昌平侯見大勢已去,這才自刎的,你這刁民怎敢口出狂言。”
阿來一聽這話,頓時放聲大哭,他匍匐着往前爬,大男人哭的實在是悽慘,血水膿水都和土混在一起,猙獰可怖!
“皇上啊,草民不敢撒謊,就是太子殿下殺盡華城的百姓,草民是躲在屍堆裡,這才逃了一命。”
太子臉色變得刷白,他眼中泛着殺氣,聲音有些嘶啞,大失常態,不住地揮着手臂喝道:“來人,快把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扔出去喂狗!”
姜鑠瞪了眼太子,嚇得太子腿一軟,又跪倒在地。姜鑠走下臺,親自去扶起那個阿來,輕聲詢問道:“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阿來見皇帝近在眼前,哭的泣不成聲:“皇上,當時華城早已絕了糧草,昌平侯不讓任何人出城,否則格殺勿論。那時候大家餓紅了眼,連獸皮都煮了吃,有一天忽然憑空出現了好多糧食,可吃了那些糧後,華縣就生了疫病。”
原來這阿來身上的爛瘡是當時疫症留下的傷,蘇嬀不敢想死了一個城究竟是怎麼樣的,她原本以爲大明宮宮傾那日已是人間慘劇,原來還有更可怕的地方,飢餓和疾病的纏繞,蘇嬀都經歷過,那是慢性自殺,是魔鬼一點點吞噬人的靈魂的絕望。
姜鑠臉上沒了方纔的威嚴冰冷,取而代之的是無奈和悲痛,他眼睛閉上獨立在原地,久久不發一言。
太子跪着爬到姜鑠腳邊,使勁兒抓着父皇的下袍,他雙眼佈滿了血絲,急道:“父皇,不是這樣的。兒臣當年真的聽了您的話,送糧給華縣的百姓,可疫病發起真的和兒臣半點關係都沒有啊。當時爲了不讓我軍和周邊百姓染上病,兒臣只有,只有,”
一股無形的壓力讓衆官都不禁跪下,這是對無辜逝者的憐憫,是人性。姜鑠看起來很疲憊很痛苦,蘇嬀竟然有些心疼姜鑠,她現在覺得這個男人是一個心懷百姓的帝王,他心疼百姓受苦,氣太子殘忍,他無奈,他是孤家寡人,到頭來只有他一個人。
也不知哪根筋不對了,蘇嬀忽然轉身扒下元蘭的最外面的品服給自己套上,她用絲帕將自己的臉罩住,將頭髮解開,出轎走向姜鑠。她知道所有人都偷偷看着她,她不懼,她此刻腦子一片空白,她只想牽住姜鑠的手,讓他不要倒下去。
溫暖滑膩的觸感,姜鑠 回過神,他看到德妃的衣裳,沒想到這個時候,竟是德妃在他身邊支持着他,姜鑠疲累又柔和道:“蘭兒,你怎麼出,”那個來字還沒有說出來,姜鑠忽然發覺牽着他的手的是蘇嬀,忙急道:“七,”
“皇上,我一直都在。”蘇嬀捏了捏姜鑠的手,壓低了聲音:“此事乃大呂國的家事,還待日後細查,現下咱們該 回宮了。”
“哎,走吧。”
青絲繞臂,君王美人。
他們兩個人,只是他們兩個,兩個天下最孤獨的靈魂,兩個敵對的身份,此刻卻緊緊的身心相依,是孽?還是緣?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最後一點時候,竟有點小感動。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