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何從
“文琪。”呂範見勢不妙,趕緊上前一步。“萬般不對,也沒必要對着一隻貓發脾氣吧?”
公孫珣聞言不由嗤笑一聲,卻是隨意揮了下手,示意女婢將貓帶下去:“給夫人送去!”
呂範當即長出了一口氣。
話說,拋開這隻貓背後的什麼不說, 公孫珣留下它,還給自家夫人送去,與其說是爲了照顧趙芸的小心思,倒不如說是照顧呂範的小心思……當日這廝沒把貓當做一回事,自作主張送給了曹孟德,結果就是公孫珣和趙芸兩口子大半個月沒同房!
就連隔壁劉寬的夫人過來勸了幾回都沒勸好!
講實話, 真要是當日送貓的是婁圭或者魏越這種身份不清不楚的人,那反倒無話可說了, 關鍵是呂範和韓當身份清楚無誤,就是公孫珣正兒八經的私臣,或者說家臣!而家臣嘛,主公是主,主母就不是主了?
所以,趙芸纔會毫不顧忌的鬧了脾氣,而呂範纔會頭大如斗的懇求自家主公不要對着貓發脾氣……他是真的想拿這隻貓給自家主母賠不是。
“子衡。”等貓送走以後,公孫珣方纔繼續笑道。“且不說這貓,你以爲曹節這是何意啊?”
“天曉得。”呂範趕緊言道。“看起來像是想息事寧人,但也不可不防着曹節那老賊是想繼續拖住主公,然後突施冷箭……”
公孫珣坐下身來,方纔再度看向呂範:“防人之心不可無,不管如何,從明日起我本來就是要安坐家中以避禍的……不過子衡,就事論事, 你覺得曹節此番示好,到底有幾分誠意?”
呂範欲言又止, 半天才在自家主公的目光之下憋出了一句話:“恕我直言, 曹節怕是也已經力盡了!”
公孫珣不由失笑……話說,呂範這段時間的失誤可不止是一個送貓的問題,那羅慕羅子羨也是通過他呂子衡來麻痹這邊的。而儘管一開始他們就意識到羅慕很可能是‘奉命私通’,儘管公孫珣自己打草驚蛇造成的失誤更多一些,但無論如何,從臣子的角度來說,他都有一種不可推卸的責任。
然而,即便如此,呂範依然告訴自家主公,他覺得曹節應該已經力盡了。
公孫珣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人家審配現在不是自由身,而是做過一任太尉的名臣陳球的私臣……不過,這也讓前者立即不解了起來,畢竟,他好像跟陳球並無什麼交往。
公孫珣與呂範對視一眼,更是疑竇叢生。
“不瞞諸位。”等了片刻之後,審配方纔緩緩拱手言道。“我家主公確實有要事想請公孫郎中一會,而具體是何事宜我此時也不好多言……而且也實在是難以久留,因爲在下還要往陽球陽公府上一行。”
而進了門以後,公孫珣還趕緊讓人去喊自己兩個心腹,以及隔壁院中住着的公孫範等人一起來見客……倒是做足了禮節。
“聽人講。”公孫範一邊走一邊低聲解釋道。“此番朝中政局大變,三公也是全部空了出來,那陳球陳公因爲之前從太尉任上下來的過於匆匆,所以一直想要再登三公之位,以成夙願……但是,曹節因爲當年竇太后一事,對他多有防範,反而趁機排擠他,讓他做了永樂少府的職務,這是之前王甫義子王萌的舊職。據說,他深以爲恥!”
公孫珣無可奈何,只能趕緊站起身來,又直接送出門去,而等到對方坐車遠去,他這纔不禁在門前和呂範再度對視一眼。
“正南兄別來無恙!”公孫珣接到新任永樂少府陳球的拜帖後直接扔下手中書籍,徑直穿着木屐快步迎到了大門前。“不意能與正南兄再度相見。”
且不提兩對夫婦一夜各有千秋,到了第二日,曹節復起的消息已然是傳遍了洛中內外,朝中百官都知道曹漢豐絕地反擊,非但復了大長秋之位並再度執掌軍權,甚至還再進一步成爲了名正言順的尚書令,一時不由紛紛喪膽。
“並無他事。”審配立即拱手言道。“只是我家主公想請聞名洛中的白馬中郎晚間往府上一敘而已,便遣我專門前來邀請。”
“我與白馬中郎曾相見過嗎?”正在門外候着的審配儼然是驚愕不已。
“說來聽聽。”走在前面的公孫珣趕緊敦促道。
“那便去一趟好了。”公孫珣再度笑道。“陳球此人,我其實頗不以爲然;對付曹節,我也覺得時機不對……唯獨審正南豪傑氣度,他親自來請,這面子又怎麼好不給呢?”
程夫人登時淚眼婆娑:“妾身雖然只是一個女子,卻也是自幼長在我家大人府上,朝中之事也知道一些……那曹節何其兇悍,當日大將軍竇武都被他滅族,太后都被他幽禁,如今對方既然還予以郎君衛尉一職,那便是不來找麻煩的意思,郎君也該就此收斂一二,省的招來禍事!”
程夫人聞言自然喜出望外,便趕緊又爬過來小心伺候……二人一番纏綿,直到天亮也是不提。
嗯,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之前還心驚膽戰的洛中士人,瞬間又恢復了鬥志不說,甚至有士人在尚書檯客曹尚書劉訥的鼓勵和掩護下,繼續接連不斷上書天子,請求誅殺曹節,然後給陳藩、竇武翻案云云……結果嘛,自然是被掌握了中樞所有大權的曹漢豐給吊起來打!
這下子,局勢似乎終於安穩了下來。
除此之外,自己和那陳球真的沒有任何人情交往上的聯繫!
程夫人再度淚眼婆娑起來,便伏在榻上請罪:“妾身愚鈍,胡亂所言,只是希望郎君能釋懷而已,萬萬不要爲這些事情傷了身子!”
“文琪。”呂範趕緊言道。“既如此,再加上那審配的暗示,那此番陳球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了,說不定就是想借你與陽公之力,再與曹節生一番事端!而你卻着實沒必要沾惹此事……曹節並未有報復之意,而盧公那裡指不定何時便會有說法,咱們也說不定哪日就要出走河北哪個大縣了。”
數日間,連着七八位郎官、御史被投入詔獄,這才讓局勢安穩了不少。
實際上,公孫珣左思右想,便是自己周邊熟人裡也只有橋玄曾經跟陳球有一段恩怨……二人先是私仇,但是後來橋玄卻又主動舉陳球爲太尉,算是一段佳話了。
“既如此。”程夫人不油喜出望外,再度爬上榻來。“郎君不妨與他相商……大家本就是親戚。”
“妾身雖然不能,可是有人卻能。”程夫人趕緊擡頭答道。“我有一姐姐,同爲我家程大人收養,如今嫁給了步兵校尉劉郃……之前幾日,我回家探親,正好遇到我那姐姐,據她說,她丈夫劉郃很得天子寵信,天子最近曾許諾過他三公之位。”
而等到四月底,隨着劉寬出任太尉、原步兵校尉劉郃接任自請去職的橋玄出任司徒、袁隗再度出任司空、尚書劉訥轉任步兵校尉,御史臺、尚書檯也紛紛補齊定額等等,朝中人事自三公九卿到尚書檯,從各軍校尉到御史臺,已然是在曹節的主持下瞬間完成了一次徹底的大換血。
說完此話,這陽球居然以手握拳,狠狠的砸了向了自己的額頭,一下、兩下,剛剛被擦拭過的額頭再度血水不斷。
韓當聞言不由釋然,而一直未曾開口的公孫範卻又忽然插了句嘴:“其實關於陳球陳公,我倒是在和洛中士子宴飲時聽到過幾句閒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說着,這審正南居然就站起身來,直接告辭……倒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了。
陽球這才扭頭正視了自己小妻,但語氣中卻難免一股嘲笑之意:“聽你言語,莫非還能助我爲司隸校尉嗎?”
“這倒是有意思了。”前面走着的公孫珣不由停下腳步。“不過倒也合乎我對此人的印象……因爲官職而對曹節生恨了嗎?”
向來以慷慨聞名河北的審配,聞聽此言居然一時無語。
“郎君何故如此?”夜到三更,剛剛下榻點好燈的陽球小妻程夫人,卻是不顧上身裸露直接又爬上榻來,有些心疼的爲自己丈夫擦拭起了額頭上綻開的血水。“不是都沒事了嗎?你之前還和那白馬中郎釋懷飲酒……”
程夫人見狀不由害怕起來,但她一個自由被宦官養大的女子,素來只視自己丈夫爲一切依靠,所以還是大着膽子,哭哭啼啼想要上前爲自己丈夫擦拭,卻又被對方再度推開……話說,之前她便是被陽球拍打額頭的動靜所驚醒的。
“找我和陽球?”公孫珣甫一入門便忍不住出言笑道。“前一陣子誅宦,未見到有人請我和陽球做客,如今我二人全都只能苟延殘喘,倒是忽然來了邀請……莫不是想要在曹節面前賣好,所以要借我二人首級一用?”
當然了,審配審正南也不是個矯情的人,他這人從之前那次相見便能看的出來,儼然是豪氣外露,慷慨而不可犯,所以便以一個門客的身份堂而皇之的接受了對方的禮遇,然後昂然入內。
實際上,不止是公孫珣,等到虞貴人三日喪期滿額,光是尚書檯那裡就有不下五六人稱病不往。對此,曹節也是毫不客氣,直接以尚書令的名義罷免了這些稱病之人……而有意思的是,尚書檯中,唯獨一個正主公孫珣卻被他給公然漏掉,不理不會。而另一邊,新任的衛尉陽球陽方正膽大包天,幾乎每日都入南宮然後在虎賁、羽林軍眼皮子底下履職,卻也沒有遭遇什麼意外……倒是讓人頗爲思量。
“主公何必玩笑?”呂範見狀不由無奈道。“陳球也是當朝名臣,當日竇太后身死,還是他仗義執言,與曹節、王甫對峙,請求以太后禮節下葬的……如此人物,哪裡又會去討好曹節?”
“那……”
而等到呂範等人趕來,一羣人在堂上高背椅上再度行禮介紹一番,這才一一落座,而公孫珣也才鄭重其事的詢問了對方的來意:“不知正南兄來見我,到底有何見教?”
“你想多了。”陽球當即又搖頭道。“且不說劉郃到底還能不能爲三公,便是真做了三公,如今曹節死死盯着我,又怎麼能輕易說動天子復我司隸校尉之職?再說了,便是真能說動,我所行的乃是大事,他一個富貴宗室,如何又敢助我?”
至於公孫珣不由發笑,乃是因爲他從盧植、陽球那裡轉了一圈以後,也是覺得曹節大約、可能、應該是真的已經力盡了,所以纔會如此反應。
聽到此言,原本倒是中氣十足的審配反而有些尷尬了起來:“當日之事倒是讓公孫郎中見笑了。”
“道理是如此了。”公孫珣不由哂笑。“此番局面下再度圖謀曹節,其實並無多大可能,而且我也不想多事了……”
“敢問這位審兄。”一旁的呂範見狀趕緊替自家主公問道。“陳公是長者,更是當時名臣,我家主公不過是尚書檯一弱冠尚書郎,如今突然邀約,不知所爲何事?”
然而就在這時,整日在家讀書寫字,順便哄老婆逗貓的公孫珣卻突然接到了一個意外的邀請。
此言一出,公孫範和呂範倒是沒怎麼樣,韓當倒是立即緊張了起來。
換言之,向來說話直接的呂子衡是真覺得曹節此番示好是出於真心。
陽球聞言看了看自己小妻光潔的後背,也是一聲嘆氣:“哪裡會怪你呢?倒是我如此作態,反而嚇到了你……也罷,咱們暫且歇息吧!”
天色愈晚,二人又深談了一會,直到女婢來報,說是胖貓送入了後院,夫人倒是面色和緩了不少,目前已經在給那隻胖貓洗澡了,公孫珣這才與呂範告辭,然後帶着幾分醉意起身往後院而去……不管怎麼樣,老婆終究是要哄得。
說着,公孫珣一邊拽着人家的手一邊又轉過身來,然後狠狠一木屐踹到了自家大門上,唬的守門的家僕趕緊大開中門……沒錯,這年頭非是貴客的話,一般是不開中門的,而在洛中這大半年,公孫珣遇到大開中門的事情也是屈指可數,仔細想一想,最近一次居然還是曹節迎送他時遭遇的,也是有意思。
“飲酒倒還罷了。”幹坐在榻上的陽球猛地伸手推開了自己小妻手道。“哪裡稱得上釋懷呢?不過是無奈之下強做應答而已。”
“且不提此事!”公孫珣興致昂揚。“聞名河北的審正南來鄙人家中,實在是蓬蓽生輝,還請入內說話!”
所以,她左思右想,卻是小心擦掉眼淚,就在牀榻下面裸身下跪懇求:“郎君,我之前爲你端酒菜的時候曾聽到你和那公孫郎中有些言語,說是若還能爲司隸校尉便如何如何……是不是做了司隸校尉郎君就不再生氣,就還能再做大事?”
要知道,那袁赦聽聞曹節復起,高興的跟什麼似的,專門寫信回來以求復職,卻捱了昔日夥伴的當頭一棒,非但沒能回京,還被吏員追到汝南加了一個‘流放汝南’的說法,從自請辭職的兩千石官員變成了一介罪人,也是如喪考妣!那中常侍張奉也是類似,他閒居在宛城,聽聞此事後先是興奮不已,然後得知了袁赦的下場卻又一日三驚,最後居然被嚇出了病來,也無人敢去探視!
總之,經此一事,朝中百官也是隱約看明白了這曹漢豐的意思。原來,這位大長秋雖然是靠着王甫屍身賣慘說動宮中各位權宦,然後又趁機裹挾大小宦官逼迫張讓、趙忠等人與他和解,但終究是羽翼盡失……或者說,正是因爲羽翼盡失,才能和張讓等人達成諒解!
再加上他年紀愈大,身體也不是太好,所以也不願和陽球、公孫珣等人繼續鬥爭下去了,以免再出事端,如今局面,竟然只是求一個富貴晚年的格局而已。
“劉郃嘛……”陽球若有所思道。“此人兄長劉倏乃是宗室重臣,當日擁立天子之人,於內侍則爲曹節,於外朝則爲竇武,於宗室便是劉倏了。後來劉倏被曹節、王甫嫉妒,非但逼迫他出任外職,還在路上暗害於他,以至身死。不過,天子日漸長大,也是常常念及劉倏的舊恩,所以對劉郃也是格外恩寵……既如此,許他三公之位也是尋常。”
“當日足下替陳公前往王子師府上遞話,鄙人正在當場。”公孫珣不由分說握住對方手道。“有幸見識到了正南兄的風采!”
陽球聽得此言,不禁仰頭一聲長嘯,半響方纔停下,然後愈發憤恨:“你一個婦人又懂得什麼?之前數日,我還視彼輩爲無物,不料今日竟然要靠着這種人的施捨苟延殘喘,如此下去,便是沒有什麼禍事,天下人又將如何看待我陽方正呢?!大丈夫生於世間,怎麼能被天下人恥笑?!”
而且還不止如此,隨着數日過去,那曹節不僅忍住了對這兩個誅宦之人的報復,居然還捏着鼻子默認了王甫一案的合法性……全程只是幫王甫收個屍而已!
而被推下牀去,程夫人思慮良久,既不敢再上前,也不好放任對方不管。
呂範聞言微微蹙眉,但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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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珣既誅曹節不成,遂閒居洛陽家中讀書自娛,節憚其英武,亦不敢害。然其既聞節禍亂朝綱,乃常拊髀發憤,暗恨除惡未盡也。一日,永樂少府陳球遣門下審配往詣,珣於堂上聞之,乃擲書於地,大喜曰:‘球,名臣也,事或可復爲!’遂大開中門往迎,配果以曹節事相邀,左右一時皆驚。”——《漢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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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