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堂舍內鍾繇狼狽薦英雄

第249章 堂舍內鍾繇狼狽薦英雄

這一天註定漫長而無聊。

長社的戰事當然是這一天的主旋律,然而從火攻成功後整個戰事就陷入到了一種完全可以預料的境況中。

幾乎可以想象,六萬漢軍會在朱儁的指揮下一路向西沿途追殺,而十萬黃巾軍的大部也應該會折損在長社城西面的曠野中……這種情況大概會一直持續到漢軍追到西面的淇水畔爲止。

實際上,位於長社城西側幾十裡外的淇水,似乎註定是這場戰役的分界線。這不僅僅是因爲淇水的天然阻礙作用, 更是因爲漢軍追到淇水時天色就應該會晦暗下來,但最重要的一點是……過了淇水再往西幾十裡處便是潁水,而潁川郡治陽翟城就挨着潁水,位於潁水西邊。

總之,陽翟城城牆堅固高大,而十萬黃巾軍根本不可能全被漢軍剿殺殆盡, 一定會有核心頭目領着數萬殘兵趁着夜幕成功渡過淇水、潁水的。故此,幾乎所有人都認爲漢軍今日追到淇水以後,戰役將會告一段落, 並在數日內迅速進入第二階段,那就是圍城攻堅!

無聊的不僅是戰場,長社城中也顯得有些乏味。

公孫珣沒有和皇甫嵩來一段洧水會師,共敘革命友誼的佳話,他從城門處便冷嘲熱諷個不停,進城後更是直接拒絕了和對方一起屯駐官寺的邀請,反而領着自己的數百白馬義從,帶着自己的節杖、傘蓋住進了人家長社鍾氏的大宅院中……據說,這位白馬將軍和鍾氏核心子弟鍾繇鍾元常一見如故,當天便要登堂見妻的!

這種操作,也就是公孫珣這個年紀的人能使出來,皇甫嵩想使都沒臉使,而鍾氏上下更是無言以對。人家畢竟是堂堂持節將軍,兩任太守, 配紫掛金的,你總不能因爲現在黨錮大開自家前途無憂,便腆着臉把人家標準的‘禮賢下士’說成‘刻意奉迎’吧?

該刻意奉迎的只能是長社鍾氏!

更不要說, 潁川這個地方的士族,一方面以學術上偏法家聞名,一邊卻同樣以善於存身存家而聞名天下了。

連張讓親爹的葬禮他們都不敢缺席,何況是來自於一位剛剛解救了他們鄉梓的將軍的如此善意呢?

於是到了晚間,鍾氏在舍中大擺宴席,幾乎是闔族俱出,來招待五官中郎將公孫珣。而此時城西數十里間,此時依然是刀兵火種,血沃勁草……倒是讓人心生感慨。

公孫珣不會因此心生慚愧,畢竟戰場搏殺,生死相對,勝敗由天。他現在在意的,乃是一些別的事情。

“君侯若是問起別人,我還未必清楚,但是荀文若嘛……”坐在左側下手的鐘繇一時停杯失笑。“上任太守陰公任內,我爲郡功曹,文若便是郡中主簿,而且當時荀氏的荀攸荀公達雖然礙於黨錮難以出仕,可陰公卻依然舉他爲孝廉,只是未曾被洛中取爲郎官而已。這叔侄二人,一個王佐之才,一個內秀經達,堪稱郡中翹楚。”

“我懂得。”朱儁也嚴肅起來。“若是此時殺降,逃入陽翟城的黃巾賊必然生起同仇敵愾的意念,屆時再想攻城便難了……所謂‘窮寇勿迫’。故此,戰俘都勉強收攏起來了。”

然而,躺下去半晌,鍾元常卻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睡,最後居然忍不住坐起身來,並對自己身畔已然熟睡的妻子懇切詢問道:“莫非,我真不如荀文若嗎?”

不然呢?難道讓出功勞後還要學着皇甫嵩那般做派,逼着別人明裡暗裡去稱讚他的德行?

就這樣,三將表面上一團和氣的來到了倉促搭建的一處營帳中,帳中早已經擺好了三把高凳,而軍中千石以上也紛紛入內躬身問候,軍議理所當然的就開始了。

“非只如此。”鍾繇復又幽幽嘆氣道。“此人胸懷大志,確實是想要有一番作爲的。他棄我而求寒素出身爲私屬,不是看不上我,也不是覺得我難以駕馭,而是知道此時以他的名位威德難收我心,故不強求……叔父,如此務實姿態,我倒是真有些動心了。”

皇甫嵩再度點點頭,卻又忍不住看向了一直未曾言語的公孫珣:“文琪,你素稱名將,向來也以多智計聞名……陽翟城在前,你可有什麼妙策嗎?”

鍾繇越說越無奈:“偏偏此人家道中落,他又不治產業,所以只是坐吃山空。能撐到現在,基本上全靠我們這些昔日的同學接濟……我也好,文若也好,都知道他是個有本事的人,也常常接濟他,並勸他正經一些,可他卻總是說自己修不得道德文章,終無前途,不如不做理會……還說,若是我們借錢時再說這種話就要跟我們絕交。不瞞將軍,我現在倒不擔憂他在陽翟遭了兵禍,就怕他心懷憂憤,直接從了賊!”

轉到另一邊,鍾繇大汗淋漓的回到自己房中,第一件事情便是洗手擦汗,然後卻又親自磨起了韋氏墨,拿出了張氏筆,並鋪開了公孫紙……沒錯,對於鍾元常來說,什麼十萬黃巾圍城,什麼酷暑難耐,總是比不過靜下心來寫幾個字要緊的。

鍾繇默然不答。

話到此處,鍾繇哪裡還不知道對方的意思,於是他低頭思索一番,卻又說出了一個人來:“其實不瞞君侯,當日陰公爲太守時,大加簡拔我郡中青年才俊,非只是二荀,還有一人也頗的信重,且其人之才智,亦是我郡中翹楚……將軍聽說過郭圖郭公則嗎?他當日在陰公手下做計吏。”

鍾繇苦笑一聲,終究是緩緩頷首。

“哎呀。”一念至此,公孫珣趕緊搖頭。“我對這位郭公則雖然也是久仰大名,可人家畢竟也是高門世族,想來不缺前途,如何就能看得上我呢?元常,你且認真一些,想你之前做過數年的郡功曹,這潁川英才哪個逃得你手?何不坦誠一些?”

停了片刻後,鍾元常咬了咬牙,卻是放下手中酒杯豁然起身,並來到自家大堂正中朝着公孫珣大禮參拜:“若君侯不棄,繇願爲君侯奔走!”

“其實也不是什麼妙策。”皇甫嵩正色言道。“依我看,咱們可以暫時不過河。然後不妨先調度一些本地忠義之士,佯做黃巾敗兵入城爲內應,順便聯絡城中大戶豪族……等到時機成熟,再突然大軍壓境,連過淇水、潁水,急攻陽翟,說不定便能一鼓作氣!”

“你且稍待。”旁邊的閻忠忍不住負手蹙眉問道。“陽翟……審正南是何意?”

“此人可以論謀算策!”鍾繇正色言道。“戲志纔此人學的乃是地道的法家學問,所謂人心詭譎之術,律政修勢之法……將軍應該知道,我們潁川是戰國韓氏故地,法家起源之處,所以像他這種人其實不少,而戲志才其人便是公認的其中佼佼者,正適合爲人幕屬。”

公孫珣微微頷首,卻又不禁想到了沮授與田豐,還有沮授的弟弟沮宗,自己去了中山,這個相處還算愉快的賓客便主動請辭了……若是德行真在河北,又何至於此呢?

公孫珣依舊不言。

婁圭欲言又止,但看了看堂中氣氛,終究只能無奈點頭。

公孫珣緩緩頷首,孝廉是入仕的正途,但卻只是途徑而不是官身,荀攸礙於黨錮難以出仕,跟他能不能舉爲孝廉沒本質關係。

“陽翟有一人,姓棗名祗,字文恭,向來有才德。”

“不用了!”聽到剛剛束髮四個字,公孫珣就像吃了個蒼蠅一般噁心。“等潁川戰事平復,我遣人送些錢來,屆時你替我贈送他百金,以資鼓勵,讓他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便是!”

“你認得徐庶?”公孫珣一時好奇。

“回稟君候,棗文恭雖然只是個戶曹小吏,可郡中戶曹實際上的運作卻都是他所爲。”話到此處,鍾繇不由在堂下苦笑。“這中間有些事情我想君候也懂得……但關鍵是,棗祗這人無論功勞怎麼被剝奪卻從來沒有生氣過,也從來沒有跟人抱怨過,而且戶曹的事情從來沒被耽擱過,真真是任勞任怨,吃得了苦,做得了事。若非我是郡中功曹,怕是也不知道他本事與德行的。”

鍾繇連連稱是。

公孫珣當即一怔。

但反過來說,這也能說明一些問題,那就是荀氏確實是潁川人望所在……哪怕是明知道荀攸做不了官,那陰太守照樣也要給人荀公達一個價值連城的孝廉名額;明知道荀彧不能再往上走,也要給他一個主簿這樣親信吏職,以示恩寵。

“攻城哪有什麼妙法?”公孫珣不以爲然道。“尤其是陽翟這般大城……皇甫公若有計策,不妨直言便是。”

“既如此。”鍾繇心中一動,又看到左右不是家人便是公孫珣帶來的義從軍官,便忍不住當場言道。“將軍何不往潁陰一行,荀文若和荀公達俱在家中避難,還有荀氏八龍中的四位也在彼處……便是君侯不苛求荀文若、荀公達的效命,請他們薦一些人才,想來也是可以的吧?”

“看來你還是差荀文若三分火候的。”公孫珣無奈搖頭。

此人雖然不是原定目標,但人才,尤其是這種才德兼備的人才總是不嫌多的!

“既如此……”公孫珣不由搖了搖頭。“且喚我弟玄德入帳。”

不過,人家想要去追,總不能說不行吧?

皇甫嵩也是笑着搖了搖頭:“這種事情到底要靠運氣的,且隨他們去……不過,於我們而言,卻要以波才入了陽翟城來打算。”

公孫珣登時也跟着無奈了起來:“只是聽說年歲尚小?”

公孫珣緩緩點頭:“這種人物確實值得一用,不過你也說了,你們郡中法家學問不少,如郭氏還有你們鍾氏,都是以家傳律法學問聞名當世的,而此人又是其中佼佼者。既如此,爲何你以爲我能輕易延攬,而且能長久使用呢?”

鍾繇再度長吸了一口氣,依舊低頭,而良久後他方在公孫珣的期待目光中擡起頭來:“回稟將軍……有!”

婁圭又看了一眼公孫珣,而公孫珣這次終於微微一笑:“無妨,我身邊也多浪蕩子,子伯當年在南陽做的事情比這位出格多了,如今不也是我的腹心?如此人物,若是能躲過此番兵災,請他來爲子伯做個輔弼,豈不正好?”

“不錯!”朱儁也是昂然扶劍而起。“要我說,此時也不需再行什麼計策了,即刻全軍渡過淇水、潁水,等明晨大軍突然臨城,說不定賊人便直接人心惶惶,當場降了呢!便是不降,說不定也能一舉而克!”

一夜無言,第二日天色剛亮,皇甫嵩便再度派閻忠來請公孫珣……不出所料,昨日朱儁一直追到了淇水畔,然後便派人回城,邀請公孫珣和皇甫嵩一起過河,討論破敵之策。

對此,公孫珣倒是泰然受之。

鍾瑜也趕緊行禮稱是。

而行進不到二十里處,屍首之類的便少了很多,相對應的,主動前來求見的漢軍兵將則顯得多了起來,成羣成隊的俘虜也開始出現。

不過,就在這時,鍾繇的叔叔鍾瑜倒是尷尬拱手起身:“將軍。”

婁圭忍不住看了公孫珣一眼,而公孫珣卻面無表情,依舊靜聽。

堂下鍾繇窺的公孫珣面色舒緩,也是愈發鬆了一口氣,故而繼續了下去:“還有一人,姓戲名忠,字志才,也是陽翟人。”

劉備終於察覺到了氣氛不對了,便忍不住和帳中所有人一起看向了坐在皇甫嵩右手側的公孫珣。

公孫珣先是怔在當場,但旋即醒悟,繼而居然有些慍怒起來:“元常兄莫非以爲我是邊郡武人,若不能得人便要族人嗎?!”

鍾繇深深的喘了一口氣,卻依舊俯身不起:“既如此,不知道君侯到底想要什麼樣的人才呢?還請君侯直言,我一定爲君侯尋到。”

鍾繇又流汗了:“私人幕屬而已,兩人將軍還不足嗎?”

“如何?”眼見着自家侄子擲筆於案,和鍾繇關係極好的親叔鍾瑜忍不住上前詢問。

公孫珣有些猶豫,但終於還是緩緩搖頭,並順勢起身:“這就算了,今日事也到此爲止吧!承蒙招待,我且去休息。”

“是!”鍾瑜尷尬答道。“若將軍單說一個名字我是萬萬不敢想的,但將軍說年紀小、徐庶、徐福、浪蕩,又不是出身大族……那就只有一人了!此人乃是我們長社本縣單家子,幼名徐福,正名徐庶,他自幼失怙有失管教,年方十四便整日佩刀做賊,偷雞摸狗……書也不曾讀幾本,才學也未曾見過,只是可惜了他母親知書達理,自幼便辛苦與他開蒙……我與他母親相識,故此知道。”

自己一直覺得有所欠缺的莫非就是這個德嗎?可德又是個什麼東西呢?又該怎麼攫取呢?

就在胡思亂想之際,旁邊的婁子伯卻又忍不住再度出言:“潁川文氣所在,君侯不想入寶山而空回也是理所當然,既然因只得了二人而覺得不足,何妨如那鍾元常的建議再去見一見什麼荀文若呢?君侯不是說他識人之明更在鍾元常之上嗎?我也挺好奇此人的,年紀輕輕,人人稱道……”

“君侯還在生氣?”婁圭當即出聲。

“那就好。”鍾瑜徹底鬆了一口氣,只見他抹了一把頭上汗水,便徑直往外走去。“我去讓家人好好招待那些義從……幸虧戰事頻繁,他待不了多久,不然光是草料糧食就能吃窮咱們。”

“不想辛苦數年,中原士人還是視我爲邊郡武人。”公孫珣面色不喜不怒。

鍾繇提筆不語,信手寫來,開始是一串串人名……從公孫珣到他自己,從棗祗到戲忠,從荀彧到荀攸,從皇甫嵩到文太守,從朱儁到孫堅,從郭嘉到徐庶,似乎要把今日所見所聞所言的人名都要寫一遍似的;而忽然間,他不再寫人名,只是專心寫起了公孫珣的官位、名字、師承、籍貫、綽號、經歷,又彷彿在爲公孫珣寫履歷;而到最後,眼看着滿滿騰騰一大張紙將要寫滿,他沉吟片刻,卻是寫上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八個字,整好塞滿整張紙。

然而,就在軍帳中熱火朝天之時,帳外忽然一片隨着一陣馬蹄響起了喧譁之聲。皇甫義真不由蹙眉,當即便打發閻忠出帳去看。

軍帳中諸多軍官軍吏紛紛頷首不止,便是朱儁也點頭不止……畢竟,這確實是如今最值得一試的法子。

公孫珣尷尬笑道:“我何嘗不懂這個道理?這都是日常你我還有子衡三人說慣了的話,只是今日我對鍾氏如此禮賢下士,他卻依舊如此看我,實在是有些氣結。”

公孫珣並未多言,直接與鍾繇告辭,拿上對方兩封介紹信便動身隨皇甫嵩出城去了。不得不承認,皇甫義真儒將做派,真的是氣度非凡,昨日公孫珣那般諷刺他,他沿途卻依舊是和氣至極,堪稱讓人如沐春風。

不過,二將儀仗、傘蓋、節杖依次出城後,便在各自親衛的護送下並行到了昨日戰場之上,沿途所見,黃巾軍傷兵死屍不絕於途,而二將親衛更是沿途補刀不止,這種時候的如沐春風總覺的讓人怪怪的。

“昨日晨間得白馬將軍如此盛讚,若不能戰,豈不是負了將軍的稱讚?”孫堅昂然揚聲答道。

“或許是君侯當日強闢李氏三千子弟一事傳了過來。”婁圭勉力勸道。“他們有所誤解。”

鍾氏衆人不敢怠慢,趕緊引着避席引着對方去專門騰空的院落休息,並且知機的止步於院外。

等到下午,二將行進到三十里處時,漢軍主力所在便已然出現在了目前,便是朱儁都引着全軍高級軍官前來相迎……不過有意思的是,公孫珣麾下多數將領卻都不在此處。

“故此。”公孫珣百無聊賴的看向了鍾繇。“元常,你夾帶中果然無人了嗎?”

帳中一時鴉雀無聲。

“願聞其詳!”

帳中衆人見狀也都失笑……其實,人盡皆知,淇水那邊數十里處就是潁水,而潁水邊上就是陽翟城,波才趁着夜幕過河,十之八九應該是能憑着對地理的熟悉入城的。至於那些幽州騎士,面對着層層水網,又是夜間,如何能尋得到波才?

“回稟將軍。”鍾繇嘆了口氣。“一來,此人雖然是士族出身,卻家族敗落,比之棗氏都要差很多;二來,郡中俱知,此人有負俗之譏。”

公孫珣大爲讚歎,雖然他未曾聽過此人名字,可鍾繇的這個描述幾乎讓他本能的想到了王叔治,這種人拉過來給王修做個副手難道不好嗎?

婁圭莫名其妙,你公孫珣再怎麼着也跟人家荀彧不是一回事吧?

如何會弄混?!

“不要胡扯!”鍾瑜面色一肅。“我們這一輩兄弟三人,俱都因爲黨錮蹉跎半生,如今你父(鍾迪,黨錮不仕)、你二叔(鍾敷,黨錮不仕)全都鬱郁而去,只有我這個廢物還在苦苦支撐家門,下一代更是隻有你一人成器!如今好不容易熬到黨錮大開,又哪裡能許你去隨着什麼遼西來的將軍浪蕩呢?他這種人,便是真有可能成事,那也是萬分兇險的,你死了不要緊,咱們長社鍾氏怎辦?”

“如此說來,倒好像是我分不清豪強與士族一般。”公孫珣不由冷笑。“我怎麼可能用那種法子強闢他們潁川鍾氏的核心子弟?不過,彼輩這番做作,倒是差點引動了我的殺心,剛纔一瞬間,我是真想來個若不闢人,便要族人的!”

“玄德運勢來了。”公孫珣也笑道。“我問你……你是在何處,又怎麼抓到波才的?”

皇甫嵩微微點頭,然後忽然想起一事,面色也嚴肅起來:“對了,公偉是如何處置那些俘虜的?此時可萬萬不要殺降!”

“確實被他逃了。”朱儁攤手言道。“亂戰之中全憑運氣,波才身邊頗有敢死勇力之士,也是無法。不過,五官中郎將麾下多是騎兵,據我所知其中昨晚頗有幾個幽燕部曲躍馬過河去追索了……或許能擒獲彼輩也未可知。”

“公偉。”皇甫嵩年紀最大,被推到了正中間,此時甫一坐下便當仁不讓的正色詢問道。“那波纔可曾逃過淇水去?”

“君侯倒也不必煩憂。”婁圭這才緩緩言道。“依我看,一個是黨錮原因,一個是潁川本地風俗,這邊的士族多有明哲保身的心態。除此之外,君候的德行終究還在河北,此處只有威勢,他們有所畏懼也屬尋常。”

於是乎,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在那裡說來說去,添磚加瓦:

“我聽說……”公孫珣終於忍耐不住了。“貴郡有個叫郭嘉的,也是負俗世之譏,不知道是不是郭氏族人?”

“然也!”鍾繇肯定的答覆道。“剛剛束髮!不過正如將軍所言,其人自幼聰慧,卻如荀公達一般沉默寡言,此時正隨郭氏族人於長社避禍,將軍要見一見嗎?”

這一番話說的極快,可見鍾繇心裡也是真急了。然而,話說完以後,坐在上首的公孫珣卻是許久未言。這讓低着頭的鐘元常一時汗如雨下……他感覺自己這輩子流的汗都沒有這個夏天流的多。

“這位公孫將軍確非是武人做派,只是河北豪氣使然而已。”鍾繇負手看着自己的字跡平靜言道。“我們確實誤會了。而且,其人頗有涵養與自知之明,應該不會因爲今天的事情對我們鍾氏怎麼樣的……叔父不必掛慮。”

鍾繇面色古怪了起來。

公孫珣一時失笑,卻不多言。

“你若真有心,那以你的才德,等他成事後,你也功成名就,再去交往也不遲啊!”鍾瑜再度懇切勸道。

而公孫珣帶着婁圭、韓當以及幾名侍衛步入院中,先前面色還算和善,但卻突然止步於房前,而且面色也陡然一滯。

“既如此,屬下願做先鋒!”話音未落,帳外忽然閃入一人來,衆人擡眼看去,赫然便是昨夜死戰不退的江東猛虎孫文臺,此時頭纏繃帶,依舊氣勢雄壯。

實際上,朱儁此時對着皇甫嵩也誠懇了不少。

“回稟君候!”劉備挺胸答道。“那些人過了河都直接往陽翟方向去追,唯獨我覺得審正南是個有本事,一定能把陽翟打下來,與其與他們相爭,倒不如早早去南面潁陽城路上去守株待兔!果然,今日上午,波才那廝因爲陽翟失落,不敢久留,直奔潁陽而去!他們趕了一日夜的路,人困馬乏,正好被我一舉擒拿!”

“君侯。”婁圭嘆了口氣,便在星夜下正色勸道。“這世間的規矩未必合理,世間的道德也未必就是對的,而這便是君侯想要鞭撻天下的緣故了。可若一日不能掌權來鞭撻天下,君侯便一日要順着這個世間的規矩來才行……如荀、鍾、郭、陳這樣的潁川大族,又盤根錯節,真要用強,怕是真要失掉天下士人之心的。而沒了士人,就靠那些豪強、寒家子弟,真能治國?彼輩或許有不少人是混濁之輩,可真正的人物倒也有八成出自彼輩的。”

而僅僅是片刻之後,閻忠便面色古怪的帶回了一個天大的喜訊:“回稟三位將軍,五官中郎將麾下曲軍侯劉備劉玄德,生擒了波才,此刻正在帳外!”

這樣的人物,拿不下就是拿不下,沒什麼好講的。而且,本來公孫珣就沒指望荀氏這兩位天下頂尖的人物能輕鬆到手。

“三位將軍!”劉備根本遮不住自己滿面喜色,當即躬身行禮。

公孫珣欲言又止,卻是忽然想起一事來,然後陡然怔住,並旋即失聲大笑:“我知道袁本初爲何要對我敬重有加卻避而不見了!他居然是把我當做荀文若了!”

“還有一人。”反正已經丟了臉,公孫珣倒是不要臉了。“有個叫徐庶的人你認得不?或者還叫徐福?應該年紀也還小,或許還有些浪蕩……不是出身大族。”

鍾繇無可奈何,只能誠懇行禮道:“回稟將軍,按照將軍的要求,委實無人了。”

鍾瑜長出了一口氣。

“荀文若王佐之才,荀公達亦是非常之人。”公孫珣一時嘆氣道。“可黨錮既開,以荀氏高門,這樣的人物終究是要一飛沖天的,我也不好攪擾……貴郡人才濟濟,除了荀文若、荀公達,以及荀氏其他才俊外,難道就沒有別的人物了嗎?”

“高門世族我是不敢高攀的。”公孫珣自嘲一聲道。“但是貴郡中難道只有高門世族纔出人才?就沒有出身寒門單家卻有才智的人物?沒有任勞任怨且能做事的人物?沒有德行昭彰卻又很少對外宣揚,故此名聲不顯的人物?”

而隔了許久,皇甫嵩第一個回過神來,便忍不住微微捻鬚頷首:“不錯,這是天大的好消息,若是波才未能逃入陽翟城,那陽翟便好打了不少!”

所謂負俗之譏,就是不被俗世、俗人所容納,反而被他們看不起的意思,換言之,戲忠這個人是被人廣泛排斥的……然而,這就有意思了,因爲之前多次提起過,法家的學問在潁川算是半公開的顯學,不會有人因爲這個而嘲諷戲志才的,那麼他爲何被排斥呢?

果然,鍾繇稍微頓了頓,便拱手解釋了一下:“回稟將軍,戲志才這個人好酒喜賭,以前是玩骰子、樗蒲,後來動物牌出來後他更是沉迷此道,經常一玩起來便通宵達旦……”

“那我們……”孫堅忍不住扭頭朝已然走到自己身邊的公孫珣出言詢問。“我們如今又該如何?”

“哈!”不知道過了多久,公孫珣纔在婁圭的眼色、韓當等人的沉默中猛地笑了出來。“是我想多了,也是元常誤會了……我此番非是要徵召高門名士,乃是聽說潁川爲天下文氣所在,故此趁機尋些私人幕屬,如元常這般大才,遲早要爲國之棟樑的,就不必叨擾了!否則,用上個兩年,眼見我都離不開元常了,朝中卻來一紙詔書讓你入朝爲尚書郎、黃門侍郎,到時候你說我是放人呢還是不放?”

窗外蟲鳴蛙叫,卻無人作答。

鍾繇心中一驚,馬上再度躬身下拜:“君侯想哪裡去了,您誅殺王甫,鞭死趙忠索賄家人,名震天下,在下早已經拜服……而如今,長社之圍雖有推功於右中郎將之意,可我等難道看不清楚嗎?此戰俱是君侯妙策安天下!故此,在下對將軍是既敬且服,實在是想爲將軍出一份力,絕非是出於畏懼!”

“哦,可棗氏不是潁川望族嗎?”

“不錯。”朱儁正色接口道。“陽翟城堅固高大,府庫充備,波才歸城後收攏敗兵,固守大城,怕是急促難下,你我需要有所準備。當然,如今咱們畢竟大軍雲集,倒也不懼攻城了!”

衆人不明所以,但立在帳門處的閻忠還是趕緊把劉備叫了進來。

公孫珣緩緩頷首:“你說他有才德,那其人到底有何稱道之處?”

“文臺尚能戰否?”公孫珣終於忍不住主動開口了。

或者說,但凡能讓他寫幾個字,也總是能靜下心來的。而且,鍾繇這人有個本事,那就是他寫完字後的半刻鐘內無慾無求,腦子總是格外清醒,思索起事情來也是一針見血……所謂賢者通達,莫過於此了。

“回稟君候,棗氏雖然算是郡中望族,但卻稱不上是郡望所在,而棗祗更只是家中偏枝所在,故其人在郡府中數年,卻只是個戶曹小吏,始終難得顯職。君侯去招攬他,應該不難……當然,得是他躲過此番兵災才行。”

鍾繇愈發苦笑,然後便再度鋪開一張紙,重新練起了字,一直寫到午夜時分,猶自筆耕不輟,直到他妻子派人來催促,這才無奈棄筆洗沐,上榻睡覺。

公孫珣搖頭失笑,也是當即起身,一邊緩緩往外走一邊緩緩言道:“不瞞諸位,前日晚上全軍進發之時,我麾下審配審正南便自請領兩千兵僞作黃巾敗卒偷襲陽翟,以絕後路……我向來信重審正南的本事,便應許了他……看來如今應該是僥倖得手了!”

這個說,潁川口音本就和洛陽類似,不妨混些軍中銳士在其中;

那個說,這裡面應該放一些傷兵,這樣才能更逼真一些;

還有人講,他接收了一波降兵,其中首領頗有戴罪立功的意味,不妨就大膽使用真的黃巾潰兵!

皇甫嵩和朱儁聽得連連頷首,而前者更是善於納言,須臾間便整備出了一個頗爲可行的計劃來。

公孫珣居然一時無言以對……這位他怎麼可能沒聽過呢?

這番話說的極有氣勢,卻居然無半點反響……自皇甫嵩、朱儁以下,到下面的各路軍司馬,只是人人側目,卻人人無言。

話說,朱公偉此時見到公孫珣,態度跟之前未見時截然不同……他這人向來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之前覺得公孫珣坐視不救有投機取巧佔功勞的嫌疑,而如今對方卻主動讓出指揮權,將大部功勞拱手相讓,還救了他的心腹愛將孫文臺,於是,現在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公孫珣長嘆一聲,也只能無奈擺手了:“屆時我多送些錢來,你們替我也與他百金,就說我也望他能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然而,就是因爲聽過,所以更不可能招攬這種人啊!這種人,還有許攸,公孫珣巴不得他們全都跑到袁本初賬下才纔好。如此才智之士,跟袁本初四世三公的門第簡直絕配好不好?

這次鍾繇是一臉茫然了。

“除了棗祗、戲忠,元常還有沒有別人可薦?”公孫珣繼續問道。

“此人有何本事?”又是個沒聽過名字的,公孫珣自然要問個清楚。

聽得此言,婁圭和韓當這邊倒也罷了,可鍾繇的叔叔鍾瑜,還有一些族叔之類的,卻幾乎是本能的看向了自家當家的大侄子,而鍾繇也是再度流汗不止,倒是弄的公孫珣莫名其妙。

“不如且歇歇吧!”公孫珣握住對方手掌,懇切言道。“今日我部大營也該過洧水到此處匯合了,正要設宴慶祝玄德擒獲波才,文臺不妨帶着你部勇士來喝一杯!”

言罷,公孫珣拍了拍對方肩膀,卻是帶着劉備昂然出了大帳,只留下一帳陡然炸開的雞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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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太祖過潁川,宿於鍾氏宅,繇傾心相侍。及酒酣,太祖乃問曰:‘潁川天下文氣,固多名士,今幕中乏人,元常可有所薦?’繇遂推荀彧、荀攸,太祖聞之不語。復推郭圖,太祖亦不言。乃自薦,太祖既嘆:‘今求私屬,何薦名士?如二荀元常者,入幕三日即爲國家召,於吾何用哉?’繇乃大悟,遂進勤懇之士棗祗、法術之士戲忠,太祖乃慰。”——《新燕書》.卷七十二.列傳第二十二

PS:本月177k……可還行?

(本章完)

對不起,寫了一章又刪除了第497章 千里連舸斷龍背第137章 直下第361章 虎狼從中也立身(續)第109章 道旁第215章 論於樊輿第18章 虎 羊 狼(6k大章)第30章 花明柳暗第138章 劫持(上)第354章 道德幾時曾去世第460章 漢室諸公鳴玉佩第457章 君前願報新顏色第402章 更覺歸可喜(7k勉強2合1)第360章 虎狼從中也立身第501章 虎嘯喧爭如竊語第395章 塞上長城空自許(2合1)第436章 師生貴禮輕(2合1小小還賬)第122章 亂箭第387章 貴賤不相逾第6章 夜襲第291章 少小離家老大回附錄8:女頻寫手日記(上)——sduyiyi第309章 莫嫌舊日雲中守第137章 直下第65章 臨陣(終)第479章 秦嬴謾作東遊計第388章 一棹每隨潮上下第268章 草木黃落兮雁北飛(上)第477章 宛城龍盤雖可貴第430章 鳥飛似得林第26章 緱氏縣中第137章 直下第438章 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第165章 霧氣第164章 亮旗(還債了)第214章 宴於桑庭第219章 天下大吉第541章 人間正道是滄桑(全書完)第246章 孫文臺所向無前第284章 一觴澆不平第173章 請降第201章 一意起高樓(中)第465章 送君十里往鄴城(萬字還債)第252章 辨聲知人心第23章 不疑(6.6k)第296章 脫粟在傍書在前第308章 恥令越甲鳴吾軍第261章第537章 第二十三張 故壘蕭蕭夏如秋第385章 受壽永多夫何長?(二合一還賬)第275章 門前立故友(上)附錄5:新燕書.卷二十六.世家第一——娜斯塔第27章 膽大包天第329章第338章 丈夫功業本相依第77章 撤屯(下)第227章 上下相疑第110章 宮前第511章 出不入兮往不反第325章 萬里望河源第56章 路遇第435章 君臣不易逢第39章 虛驚第441章 雲臺千尺盡功臣附錄9:女頻寫手日記(下)——sduyiyi第110章 宮前第485章 南箕北有鬥第432章 伏盾終起盾(本月153k)附錄1:《喏,相公》——本初林登萬第37章 汝南買士第124章 待死第215章 論於樊輿第318章 青草覆宗廟第485章 南箕北有鬥第447章 幾人虛費一生心第351章 從今吹笛大軍起第207章 喜怒形於色(上)第207章 喜怒形於色(上)第258章 孝衣白肥衝南風第520章 正與此意同一塗第281章 文物多師古(下)第216章 郭公之願第1章 楔子第354章 道德幾時曾去世第253章 思故明來意第202章 一意起高樓(下)(四合一還債)第316章 翩翩河邊走(上)第136章 急轉關於完本與完本活動第524章 劍閣崢嶸而崔嵬第394章 寸心自許尚如丹第25章 勤奮苦讀第425章 解衣方見血(4合一大章還債)第397章 一歲終須有一春第184章 檐下多蓬蒿第277章 緩聲慢語迎春社第283章 不如持一觴第497章 千里連舸斷龍背第59章 問策第353章 龍眠老子識馬意(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