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子曠也沒有在宮裡多做停留,又陪着舒振川說了一會兒的話就回府去了。而他一離開,舒振川立刻屏退了身邊服侍的宮人,迫不及待地將信紙展開,看了起來。
以前舒振川也曾聽人說起過舒子曦肆意妄爲,利用自己太子的身份爲所欲爲,也曾着意安排人明察暗訪查探虛實,但是因爲張斯麒的緣故,他派出去的人幾乎都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收穫。而他也一直自欺欺人的認爲舒子曦做的事情並不十分離譜,一直寬縱放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到了這封密函,他才明白了舒子曦這麼些年來到底是做了多少大逆不道的事情。強搶民女、姦淫擄掠、殘殺兄弟、不尊君上,按照律例,這些條條都夠他死上好幾回了,尤其是最後的一句——癡心妄想、謀朝篡位,舒振川一下子軟倒在了椅子上。
舒子曠的密函字數不多,但是幾乎每一個字都是戳在舒振川的心口上,他用辭委婉謙順,從來也沒有將舒子曦的謀反之罪坐實的言論,只是說掛念父皇的安危,因此希望他早作準備。他越是這樣,舒振川就越覺得自己對不起子曠,都是他的兒子,爲什麼差別會這麼大呢?
這江山易主的事情,可不是鬧着玩的,哪怕是隻有半分的可能性也一定是要做好準備的,更何況是舒子曠言之鑿鑿、證據確鑿?他趕緊按照舒子曠信中所說部署下去,一面是希望國泰民安,一面又偏僥倖地希望着自己只是杞人憂天。一場空忙。
被革去了太子之位的舒子曠就像是一隻斷了翅膀無處可以飛翔的老鷹,再也沒有了往日裡的囂張氣焰,所有的只是越來越肯定的最後一搏的耐心和信心。洛清瀅一直在幫着他謀劃這件事情,而張斯麒則是一日比一日更加拖沓的敷衍,終於有一日,洛清瀅忍不住了,在舒子曦面前徑直說了出來。
“張大人這些日子很忙嗎?”
“老臣沒有,不知道爲什麼昭儀會這麼問?”
“如果張大人不忙,那又是因爲什麼事整日拖沓敷衍?清瀅記得從前張大人一力承擔府中的繁雜瑣事,爲何現在卻處處都不肯出力盡心了呢?”
“昭儀說的是哪裡話,張某人只是前些日子臥牀許久,元氣還沒有完全恢復,實在無力顧及府中事務。再說了,昭儀娘娘不也一直做得極爲穩妥嗎?”
“如果張大人身體這麼久都沒好,怎麼也沒見您找個大夫來瞧瞧呢?又或者,張大人囊中羞澀,可要清瀅代勞?”
張斯麒知道洛清瀅已經開始懷疑他了,心中不由暗歎這個女子的心思之細膩,幸而他一直以來都因爲積勞有着痰溼之症,請來的大夫也一直說讓他好好休息不可過度勞心,加之前些日子硯臺砸的那一下確實是傷了元氣,所以他也不慌清瀅要找外面的大夫來替他診脈。
“那就有勞昭儀了。”
洛清瀅的話已經說出了口,自然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於是從外面大張
旗鼓地請了三名大夫進來,沒想到這些人說出來的話出奇地一致,都表示張斯麒的病情已經不容小覷,讓他好生將養。原本舒子曦聽了洛清瀅的話心裡也是有點起疑,這時候卻是堅定不移地把心裡的賭注壓在了張斯麒的身上,畢竟也是跟了他這麼多年的老臣,還是信得過的。
“清瀅啊,你就不要總是疑神疑鬼的了,張斯麒一直以來都是在我身邊,到如今也有十年時間了。我相信不管誰是智王的臥底,都不會是他,”或許是革除太子之位的那道聖旨也真的讓他在某些方面看到了自己曾經做錯的地方,他竟然難得地關心起了張斯麒的身體,“張大人如果身體不適,那就好好休息,這府裡頭的事情都交給清瀅就好。本王還等着你養好身體再爲本王盡職效忠呢。”
張斯麒點了點頭,是啊,陪在離王的身邊到現在也已經有了十個年頭了,時間過得真快,他的這一番話,如果早些講出來,恐怕自己會感動得涕泗橫流吧?可惜啊,只可惜他已經做出了決定,就不會再輕易改變了。
清瀅乖巧的點了點頭,轉眼看向張斯麒時眸色裡卻仍然是懷疑和探究,她纔不會相信張斯麒這個老狐狸不幹活是因爲這麼簡單的事情呢。等着吧,反正來日方長,她一定會找到機會把這隻老狐狸的狐狸尾巴給揪出來,到那個時候,舒子曦的身邊可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了。
秦媛自從失了孩子以後,也算是看清了舒子曦的爲人,明白他不是真心對待自己,從此便有了些心灰意冷的意思,反正養在離王府裡吃穿用度也從來都沒有少了她的,她也是樂得清閒,整日裡除了賞花弄魚,就是聽些外間的消息娛樂身心。一段時間下來,就連她原本驕縱任性的性子都改了不少,當她聽說洛清瀅掌握了家中掌事的大權時,也是不驕不惱,把那些風言風語都當做耳旁風,一心做她的富貴閒人,這是秦丞相教給她的。
沒有一個人會隨隨便便從失去孩子的痛苦裡面走出來,當然也包括秦瑗。別的女人在這樣的時候都會有丈夫的悉心照料和溫柔陪伴,而她有的,只有秦丞相每日兩次派人送進來的蓮子清露。每一天的碗邊上,都會有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有熟悉的筆跡,開始的時候,是勸她寬心,後來的時候,是勸她安心。當時間帶着呼嘯的秋風吹過,把冰雹狠狠砸在人心上的時候,唯一能讓傷口癒合的只有堅強,而堅強的來源就是堅持不懈的溫暖和感動。
這一日的蓮子清露帶進來的消息是,讓秦瑗收拾好包裹準備離開。秦丞相花了這麼長的時間,終於決定放棄自己爲之拼搏一生的官位與榮耀,帶着女兒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過一點真正快樂的生活。所謂父女連心就是這樣,秦丞相知道她過得有多麼不好,而她也知道對自己年邁的老父親來說,官位幾乎就是一切的精神寄託。
提筆回信——
——女兒一切安好,父親勿念。蓮子清露雖然
好喝,但是蓮子的貯藏太過耗費人力物力,還是請父親以後不要再送來了。父親的心意女兒都明白,但是女兒已經看開,也希望能順其自然。希望父親好好保全自身,勿以女兒殘生爲念。
剛吩咐了小翠把字條好好兒地送到父親手裡,卻正好碰上張斯麒忙忙慌慌地撞進她的院落。秦瑗連忙起身迎了出去,“張大人好。”
“王妃娘娘安好,”張斯麒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老臣前些日子事務繁忙,一直都沒有時間來探望娘娘,不知道娘娘現在身體怎麼樣了?”
這張斯麒可從來都不會無緣無故主動找人的吧,秦瑗心裡咯噔一下,卻還是笑着掩飾自己的情緒,“勞張大人惦記着,本王妃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病中府裡的一應用度不曾短過本王妃半分,本王妃就知道是張大人有心了,在此謝過。”那時候洛清瀅還沒有掌權,府裡的大小事情都是歸張斯麒管着。像他那樣世故圓滑的性格,自然明白這高牆大院裡風水輪流轉的道理,從來都不會做那些拜高踩低的糊塗事。秦瑗這樣說,也是不過是給張斯麒的臉上貼金罷了。
“王妃可真是擡舉張某了,”張斯麒客套着,感覺這位曾經的太子妃在許多方面也和從前大不一樣了,性格里的銳氣如今被消磨得一乾二淨,反而有了些大家閨秀溫婉賢淑的味道,不由得另眼相看了三分,“王妃是有福氣的人,所以才能化險爲夷。”
“福氣?說起福氣,我倒是要向張大人請教,這所謂的福氣,就是指本王妃被困在這個地方,孤苦伶仃、不見天日嗎?”秦瑗冷冷一笑。她還是喜歡從前有什麼說什麼的生活方式,並不願意虛僞地恭維討好。
“既然王妃的境遇如此糟糕,爲什麼不願意跟着秦丞相離開這裡開始新的生活呢?”張斯麒就是接到了消息,才匆匆忙忙地趕過來,想要藉着秦丞相對秦瑗的寵愛,讓他也對舒子曦倒戈相向。
“張大人好靈通的消息,家父年事已高,本王妃不願意他再爲我勞碌奔波”,秦瑗驚詫,“倒是張大人,既然張大人說得這麼直接,爲什麼不直接向本王妃說清你的來意呢?”
“王妃是明白人,張某人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離王殿下是怎麼對王妃娘娘的,娘娘心中清楚,難道就沒有想過讓離王殿下和洛清瀅爲他們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嗎?”
“呵,”張斯麒這一番話還真是出乎秦瑗的意料,一直以來都知道張斯麒是跟在離王身邊的老人了,現在他這樣跟自己說話,是張斯麒派他來試探自己心意的嗎?
“一直聽說張大人忠心耿耿,如今看來其實也是不過如此。”
“王妃這話差了。這忠心,上對君王,下對百姓。讓江山掌握在有才能的人手裡,讓百姓真正過上幸福安樂的生活,這樣的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忠臣。那些認死理的人,都只不過是愚忠罷了,老臣自問不會愚笨至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