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婧從偏院出來,在西廂找個了遍都沒有瞧見木蓮,問了丫頭才知道木蓮出門了,臨走時沒留下隻言片語。百里婧很着急,她怕木蓮會做傻事,於是吩咐小廝出去找,又不能太過聲張,引來更多議論。
日頭毒辣,百里婧準備回屋,卻在花園的竹林旁邊遇到了迎面走來的墨譽,從這個方向來看,墨譽應該是剛從相府正廳回來,他的臉色非常不好,灰白灰白,沒有一絲精神氣,天藍色的錦緞都無法遮掩這份萎靡不振,他往常意氣風發清亮的眼眸中空無一物,視線明明直視着前方,卻沒有看到百里婧,一步一步走得極其緩慢,似乎腳步太過沉重。
百里婧與墨譽雖然無話可說,但兩人離得實在太近,不過幾步之遙,她若不理不睬倒顯得過於傲慢了,於是,百里婧站在原地未動。
待兩人相距不過一丈遠,墨譽的眼中才忽然泛起了波瀾,那着明黃色華服的少女就站在他面前,不動聲色地看着他,這抹亮色是這麼久以來混亂痛楚的根源。
他的腳步立刻頓住,注視着百里婧一瞬又撇開頭去,眼眸中的痛不由自主地匯聚成潮溼的水汽,從早晨起到方纔在父親那裡受的所有責罵都聚集在一處,大片大片的委屈洶涌而來。然而,他在她面前說不出一句話,只能賭氣似的擡起腳,大步從百里婧身邊跨了過去。
微風拂過,竹林沙沙,烈日烘烤,火一般地燒着,墨譽心裡明白,他喜歡的人舀他當一個行爲不檢品行不端的壞胚子,他若不逃,從她那張嘴裡又不知會說出怎樣傷人的話,他從前領教夠了,現在她沒開口他便害怕。
可惜,他的委屈沒人相信,一個男人佔了女孩子的便宜,簡直罪大惡極,他的母親受了這種欺辱生下了他,現在他的人生、仕途剛剛開始,卻犯了和他的父親一樣的過錯,連他自己都覺齷齪之極。
墨譽逃也似的走了,百里婧也沒追,她與他本就沒什麼可說的,更不知墨譽難以啓齒的痛楚。
頭頂的太陽被竹林擋住些許,倒沒那麼熱,江南的夏日是百里婧所熟悉的,少時也在外瘋慣了,樹上的知了、天牛、各種夏天才能看得到的硬殼蟲,她哪樣害怕過?不僅不怕,她還相當喜歡。
但,今年的夏天與去年相比,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這是第一個讓她覺得如此孤單的夏天,皇宮回不去了,鹿臺山遠了,韓曄不在了,連一直陪着她的木蓮也將要離開她……
難怪師父常說世事無常,她在過去的十六年裡好像把快樂和無憂都揮霍完了,所以,現在才如此孤單。
“公主。”
有人在身後喚她。
百里婧轉過身。
“公主,孫神醫說他要走了,奴婢們攔不住他,到處找公主卻找不着。”丫頭平兒匆忙說完。
“走了?”百里婧忙道:“快帶我過去!”
“是!”平兒領着百里婧往回走,迎面卻碰到府裡的小廝領着一個小太監過來,那小太監在百里婧面前跪地拜倒:“婧公主!皇后娘娘有旨,讓您即刻入宮。”
“母后回宮了?”百里婧蹙起的眉頭擰得更緊,十餘日前,母后被她的頑固氣得去了西山行宮休養,幾時回來的?
“是,皇后娘娘昨兒個回的宮。”那小太監答道。
母后的旨意不容抗拒,百里婧來不及去送孫神醫,上了接駕的馬車往宮城駛去。她本想送送孫神醫,順便讓他給師父帶個信,可是坐在馬車內想了想,其實哪怕見了孫神醫,她也不知說些什麼纔好,說得越多越難過,師父老人家年紀大了,不該讓他爲她的私事操心。
……
“陛下,皇后娘娘召見了婧公主。”
御書房內,景元帝正在案前批閱奏章,太監總管高賢進來,在階前小聲地稟報道。
景元帝手中的硃筆未停,似乎對此事不感興趣。
高賢便識趣地不再繼續煩擾他,靜靜候在一邊。
待案前放着的一堆奏章全部批閱完了,已近日中,景元帝纔開口問道:“午膳備好了麼?”
高賢躬身答:“早備好了,只等陛下吩咐。今日御膳房新研製了一道菜色,老奴已嘗過,色香味俱佳……”
景元帝未言語,忽地起身離開御座,道:“高賢,擺駕未央宮,既然朕的女兒回宮了,今日的午膳朕便與皇后母女一同用罷。”
“是,老奴領旨。”
身爲帝王,要做什麼,要去哪裡,根本無須向旁人解釋,景元帝卻說得明明白白,將理由悉數找好才肯去往未央宮,不只今日,近二十年來一直如此,高賢已然見怪不怪,照着景元帝的意思安排下去了。
然而,未央宮中卻並非一團和氣,百里婧步入未央宮,見到司徒皇后的第一面,得到的並不是關切問候,而是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那一巴掌扇在百里婧的臉上,火辣辣地燒着,打得百里婧完全傻了,這是從小到大她第一次捱打,且對她下手的那個人是她敬愛的母后。
鳳座前,司徒皇后鳳目含怒,沒有打完女兒後的自責心疼,面上冰冷如霜,她桀驁地立在那裡,把百里婧的一樁樁劣跡全部數給她聽:“不聽勸誡不遵母后的旨意便罷了,本宮由着你作踐自己!如今,你倒插手起了別人的婚姻,不過是個鄉野出身的丫頭,你爲她圖什麼?好大的口氣啊!手握利器,逼迫今科狀元娶個賤婢爲正妻,不娶便立刻殺了他,好一個威風凜凜的大興國榮昌公主!本宮活到今時今日,才知養了個什麼樣的女兒!仗着公主的身份肆意胡來,將一身武藝用於威逼脅迫,是誰教你的!是上書房的太傅還是鹿臺山上的師父,他們就是這麼教你的?恩?!”
原來,百里婧逼着左相一門接受木蓮爲墨譽的正妻,雖然左相表面上答應了,轉個頭便奏請景元帝和司徒皇后做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着這件有傷門風的醜事,又是自責又是委屈,足足折騰了一上午。
新科狀元的所有言行舉止關乎一國的顏面,是天下學子效渀的榜樣,婚事自然也含糊不得,不可能草率爲之,即便墨譽答應了要娶木蓮也無用,此事他根本決定不了——相府中的家事由左相說了算,國家的大事還得陛下皇后的意思,哪怕墨譽與木蓮真心相愛,充其量也只有傷神的份,只因他的婚事並非私事那麼簡單。
“如今多少人舀眼睛盯着司徒家,護城河畔的劫殺案也通通想賴到司徒家的頭上,說什麼作案者兵力之強大非司徒家不可爲,只因你大舅舅掌控着京衛軍的兵權。這許多的恩怨一齊涌來,你卻如此安逸閒適不知人間疾苦,母后對你失望透頂!”
司徒皇后不給百里婧喘息的機會,滔滔不絕地訓斥道,忽然逼近百里婧一步,鳳目中的寒意更重了幾分:“是不是你也以爲這次劫殺是司徒家做的,是母后爲了除掉那個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才下的手?一個相處不過兩月的夫君,就讓你徹底忘了身上流的到底是什麼血,若是叫你嫁出去一年半載,是不是要忘了母后所有的養育之恩,一心一意全撲到了夫君身上?任司徒家被人誣陷、宰割,你也無動於衷?嗯?!”
司徒皇后是習武之人,這一巴掌下去沒個輕重,百里婧聽到了左耳中嗡嗡作響的聲音,又似乎是產生了幻覺,只聽到未央宮外高大的樹木上聒噪的蟬在沒完沒了地叫着,母后的話自右耳鑽入,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裡。
與恨一樣,她的愛也藏在心內最深處,爲何母后憑着她行事的莽撞便輕易認定了她不忠於司徒家?從小對她放任自流,從未嚴加管教的母后,爲了墨譽的婚事第一次重重打了她,把她的信仰、她心裡守着的那一點自我的尊嚴全部碾碎,原來,公主的身份也保護不了她深愛的、她在乎的人。
她的心不大,統共就裝了那麼些人,就算再沒心沒肺,誰親誰疏總不至於混淆,她只是堅持做她認爲對的事,她做不到看木蓮被欺負、墨問被謀害熟視無睹,她還做不到心機深沉細細探究是誰要利用墨問被害的案子陷害司徒家,母后從沒有教過她如何應對這種種突如其來應接不暇的危機,也斷定了她不肯乖乖聽話,所以,她以更暴力的手段暴力壓制她的暴力。
到底是母女,知道如何讓心高氣傲的公主動彈不得束手就擒,只這一巴掌,就把百里婧與生俱來的自信和自以爲是的高貴通通打碎了。
在母后的面前,她不過是個小女孩,一直以來,母后也只需她做一個不知反抗只懂聽話的女兒。
見百里婧低着頭一聲不吭,司徒皇后的氣消了些,轉過身不再看她,只是道:“本宮不准你再插手墨譽的婚事,那個野丫頭也休想攀上高枝當狀元夫人!”鳳目睨了一眼一旁的太監,冷冷道:“福公公,將聖上的旨意念給婧公主聽聽。”
福公公立刻捧着明黃卷軸過來,神色複雜地看着百里婧,語氣十分溫和:“婧公主,跪下接旨吧。”
百里婧木然跪下,聽着宣讀給她一人聽的聖旨。
------題外話------
【每日小劇場】
墨問:(心疼)可憐的媳婦兒,表哭表哭,乖,到我碗裡來……
小白:(怒)你纔到碗裡去!
墨問:(興奮)哦,來了,來了,我在碗裡啦,媳婦兒,撲倒我!快撲倒我!快!
小白:(無視,叉腰罵)fuck,爲毛都舀我出氣!琴媽,你是後媽還是我母后是後媽?!喂喂喂,墨問,你脫光了躺那兒是什麼意思!臭流氓!不要臉!
墨問:(懵)……我、我在……哦……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
小白:+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