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婧北去的第三天,墨問去見了景元帝,請求往西北督辦軍中糧草一事。舒殢殩獍
墨問呈了奏摺,細細陳述了緣由,說糧草是第一要務,先前糧草失竊導致戰事慘敗,而如今他的妻去了前線,他實在擔心之極,以至於無法安睡,所以纔來請旨北上。
擔心前線戰事是幌子,最擔心的是他的妻,他的奏摺重點在此,毫不掩飾,景元帝肯定看得清楚。糧草一事關係重大,除非聖上指定,一般人不敢輕易攬下,一旦出現紕漏,誰也擔當不起。墨問不能表現出他在政治上的野心,對於前線戰事的擔憂,他只能以一個夫君的身份擔憂妻子的安危,以此來博得景元帝的信任。
然而,很奇怪,景元帝看完奏摺,並沒有爲難墨問,也沒有質疑他是否能擔此大任,直接看着殿前跪着的墨問道:“既然婧駙馬有這個心,朕便準了。朕這就下旨由你協助督辦軍中糧草調動一事,即日起便啓程吧。”
墨問對上景元帝銳利深不可測的眸子,竟覺得有些捉摸不透,正要謝恩,又聽景元帝道:“婧兒生性魯莽,此去大西北,朕也不是很放心。但她臨走之前特意來見朕,讓朕多多照顧駙馬,別讓駙馬受苦受委屈。朕這個女兒朕很清楚,心腸是好的,只是任性了些,今日見駙馬對婧兒也是滿懷關切擔憂之情,夫妻二人竟是想到了一處,朕頗覺欣慰啊。”
墨問擡起頭,不自覺彎起了脣角,傻瓜到底是傻瓜,那日出發前特意去見景元帝,竟只是爲了他。越念她,越想她,恨不得即刻見到她。只是……夫妻情深,頗覺欣慰,這便是景元帝准許他去大西北的原因?
身爲一國之君,這樣的決定未免太草率了些,一不小心陷落的可能就是西北的城池,他的老丈人大興國君主果然是名不虛傳的風流多情種。
然而,多想無益,他來這紫宸殿的目的算是達到了,也就不管景元帝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了,雖然,墨問並不相信老丈人所稱許的令人感動的夫妻之情。
墨問領了旨退出去,去議事處交接了事務,黎國舅瞧着他的眼神都不對了,由初時的微愣到後來的譏誚,墨問好似不懂似的,只看着他笑。左相墨嵩什麼都沒說,默許他的一切主張,完全放任自流的態度。
待交接完事務,左相隨墨問一同回府,邊走邊道:“聖意難測,如今大西北的兵權由杜皓予分去一半,那杜皓予是高公公的乾女婿,一向不喜與人結交,與司徒家和黎家皆無干系,聖上此次調任他爲鎮北大將軍,是有意拉攏杜皓予,司徒家獨大了這些年,怕是要不中用了。但是爲了安撫司徒家的心,竟讓婧公主往大西北爲監軍,一介女流之輩,即便英武如司徒皇后當年,又有何用?你卻偏要隨行北上,捲入這些是非之中,禍福豈能預料?”
左相墨嵩素來都是溫溫吞吞的性子,近日來對待墨問更是如此,這番話聽起來滿含擔憂關切之情,旁人若是聽到肯定十分感動,墨問卻一笑,將他的心思揣度得清清楚楚——
司徒家漸漸式微,墨家卻偏與司徒家綁在了一處,婧公主去大西北便罷了,墨家的嫡長子也要跟着去,朝堂上、邊關戰事上都要插一腳,墨家無論如何都撇不清與司徒家的干係了,若是他日司徒家一旦崩塌,墨家怕也要落得個悽慘的下場。
墨問都知道,但他偏不說,就是要讓左相心裡頭不安恐懼無可奈何。墨問這個身份生是百里婧的人,死是百里婧的鬼,怪只怪墨家運氣不好,怎麼偏偏有個半死不活的病秧子讓他選上,再讓他的妻選上?
都是命,要怪就去怪老天。他都認命了,他們也只能認。
墨問不會說話,便只是笑笑,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倒讓左相閉了嘴,這個啞巴手裡有他的把柄,所以他對他說話始終小心翼翼帶着商量的口吻。既然他不聽話,硬是要往大西北送死,那便去好了,若是出了事回不來,豈不正好遂了他的心願?
然而,墨問怎麼可能讓他好過?他這麼不好過,就得讓旁人都陪着他,他注視着左相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墨問悠閒地自袖中掏出一張紙來,遞給左相。
左相一哆嗦,先前被那些寫了字的紙片刺激得只能乖乖就範,現在看到墨問修長蒼白的手指夾着單薄的紙片他便心慌,接過來,打開,上面幾行字,是墨問的筆跡:“父親出身的秘密老家倒是還有人知曉,若是我回不來,無人定期給他們寄去銀兩度日,他們也許便要找上門來了。不過父親也不必驚慌,只需爲孩兒祈福,保佑孩兒平安歸來,一切便會相安無事了。還有,老四房裡有了身孕,畢竟是墨家第一個孫兒輩,父親應當多多照顧,多調些人過去伺候,反正西廂也只剩下他們二人了,那些丫頭小廝閒着也是閒着。”
左相盯着紙片上的那些字,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想起先前他對墨問的抱怨,說墨家終有一日要毀在司徒家手裡,可墨問這會兒卻明確地告訴他,墨家會毀得更快,且全都毀在他的手裡,他沒有別的選擇,只有希望菩薩保佑他墨問此去大西北平安無事,否則,整個墨家都要爲他陪葬。
縱使左相先前起了暗殺墨問的心思,這會兒也都壓了下去,無力地嘆息了一聲,道:“難爲整個墨家還有你關心的人。”
左相說的是老四墨譽和木蓮。
墨問一笑,不置可否。
關心麼?
順便關心關心而已。
回到西廂“有鳳來儀”,一羣丫頭正百無聊賴地打理着院中的花草,見他回來,頓時頗爲殷勤地迎了上來。
墨問近來身體好了許多,脾氣也一直不錯,在這些丫頭眼裡雖然相貌普通了些,但也不失爲一個前途無量的靠山,不僅那個死了的丫頭平兒看得清楚,剩下的這些也個個都不是單純省油的燈,而且,最重要的是當下的時機讓她們蠢蠢欲動——婧公主不在。
婧公主隨軍往邊疆而去的消息很快在整個相府傳開,她這一去不知要過多久纔回來,婧駙馬肯定會寂寞空虛冷,若有人能討得他的歡心,豈不是能做這西廂頭號的女主人?待婧公主回來,也許一年半載已過,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也許連孩子都有了,婧公主若留不得他們,婧駙馬又怎會輕易棄他們於不顧?若能在府外弄一處院子安置了,也是個不錯的歸宿,總比做丫頭強多了。
許多人抱了這樣的想法,當初平兒丫頭膽大包天,百里婧在的時候也敢勾引墨問,如今這些丫頭一個個沒了壓力,木蓮又虛弱着訓不了她們,根本是無法無天了。
因此,今日墨問回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情迎接,有人端茶遞水,有人捶背捏腿,有人上前脫衣……很快,丫頭們開始爭風吃醋,大丫頭訓斥小丫頭,小丫頭嘀嘀咕咕地頂嘴,場面亂得厲害。
墨問哪裡看得上這些奴婢,對着一旁幸災樂禍的桂九使了個眼色,桂九一哆嗦,忙上前來推搡開那些丫頭們,爲墨問劈開一條道來,擋在他前頭,笑嘻嘻地對丫頭們道:“各位姐姐恐怕殷勤得有些過了頭,婧公主殿下臨走前吩咐奴才盯仔細着點兒,若是駙馬爺敢弄出什麼幺蛾子,都讓我記着。比如說,方纔誰的手摸到了駙馬爺的衣襟,等婧公主回來那隻手就得剁了去!誰還敢對着駙馬爺媚笑燦若春花,就讓她這輩子都笑不出來了!各位姐姐要是膽兒肥,儘管繼續摸繼續笑繼續調戲加推倒,桂九也只管記着就是了!”
“轟”的一聲,丫頭們紛紛對墨問退避三舍,連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了,乖得不得了地紛紛向桂九討饒,一口比一口叫得更甜。
墨問嘴角輕微抽搐,桂九這廝……
唉,算了,方纔眼看着就要被扒光了,他還不能反抗,胃裡翻江倒海的。
趁着桂九被那些丫頭圍着,墨問入了裡屋,將牀上那個百里婧枕過的枕頭拽過來,抱着往外走去,在桂九和丫頭們奇怪的眼光裡,出了門,徑自拐進了偏院。
入了桃林,陣法忽然大變,林中的小徑都不見了,一道窈窕的黑影竄出來,在墨問跟前跪下道:“主子,孔雀回來了。”
墨問的腳步早已停下,聽到這聲音忽然怒從心頭起,寒波生煙般的黑眸盯着孔雀低下去的腦袋,興師問罪的聲音鑽入孔雀的耳中:“孔雀,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欺騙我!”
孔雀這些日子一直在忐忑,這會兒墨問一提起她便知道是何時,不敢擡起頭,更低地俯身道:“孔雀該死!實在是因爲婧公主所中的毒根本沒有解藥,爲免主子傷心耗盡心力,孔雀才欺瞞了主子!”
“沒有解藥?”墨問眉心皺起,“若是沒有解藥,爲什麼她還活着?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再有半句假話,我不會再管你是誰……”
這樣警告的語氣,讓孔雀心上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