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笑飲砒霜這種行徑,一早在東興左相府便受夠了,那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現如今又有誰敢強迫陛下就範?
難不成娘娘並不知陛下中了毒?
可陛下也是奇怪,從前百般姿態做盡,什麼模樣沒被娘娘瞧過,躲在女人裙底也毫不知恥,爲何如今卻對中毒一事秘而不露?
桂九的心思恐怕也是衆人的心思,可帝后之間的種種旁人無法插手,這是帝后在賭氣或是較量,誰敢細細過問?
宮女接過淺了一半的湯碗退了下去,路過梵華身側時,梵華還踮起腳尖探着脖子瞧了瞧,很遺憾地咂巴了一下嘴。唉,大美人喝湯也不肯喝乾淨……
暗衛忍耐的功夫極強,哪怕是火燒了眉毛,他們也能淡定自若,可他們未必能如大帝一般,飲了毒藥還能談笑風生哄那位皇后娘娘歡笑。
桂九一直提心吊膽地等着,待那位皇后用過了午膳喝過了湯藥歇下後,大帝這才起身離去。
才踏出清心殿偏殿的門沒多久,只聽身後一道聲音響起:“吐出來吧。”
桂九不用看,也知曉是北郡藥王。可方纔這位大帝的親舅舅,眼睜睜看着得到飲下毒藥似的補湯,竟連一個字也不肯說,這並非長輩所爲。
大帝並沒有聽話,他的耐性向來比暗衛更甚,待鎮定自若地入了御書房,這才運功將飲下的湯逼了出來。
運功過後,大帝的臉色一片蒼白,這種蒼白曾出現在墨問臉上——只喝了幾口湯,大帝的舊疾雖不至提前發作,可這些不合時宜的東西或多或少會誘發毒性,若非是那位娘娘親手所喂,大帝何至於此?
親眼瞧着大帝“受刑”的幾個親信都一言不發地看着他,桂九不敢先張口,直到北郡藥王輕描淡寫般問道:“爲何要喝下去?你身子本已不妥,若是出了事,讓她如何是好?”
孔雀同黑鷹站在暗處,哪怕再擔憂也不能上前過問。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大帝的親舅父也好,生母也好,從未認真替大帝操心過。
三年多以前,大帝初中毒生死未卜,往鳴山之中尋北郡藥王替他醫治,這位北郡藥王也是漠然多過擔憂,連鳴山的地界也不肯踏出半步,只命自己的義女孔雀服侍大帝身側。
是以,這些年來,大帝的親衛袁出等人從未見過北郡藥王的真面目,更不消說知曉北郡藥王乃是大帝的親舅父。
方纔好不容易聽得北郡藥王擔憂大帝的身子,關心他不該喝下毒藥般的肉湯,竟是因爲擔憂那位皇后會因此而無所依傍。
骨肉親情淡漠至此,帝王身側連個知冷暖的人也無,他們這些奴才也跟着心寒。
每個人都在等大帝開口,解開他秘而不露的緣由。
大帝這百毒不侵的心腸,被親舅父冷落也不覺有何不妥,蒼白的臉上還掛着一絲笑意,狹長的冷眸寒氣逼人,空闊遼遠的聲音略有一絲不穩:“朕可以裝柔弱,卻不可真柔弱,皇后如今將全身心託付於朕,朕豈能讓她失了信任?舅父有所不知,她雖可愛,卻素來不喜啞巴同廢物……”
聽罷這句似笑非笑的自嘲,北郡藥王注視着君執的眼神微微眯起。她不喜啞巴和廢物,而他恰是,空有一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空有頎長身子,內裡卻已破敗不堪。
北郡藥王難得蹙眉,靜默一瞬後,還是毫不留情戳破君執的美夢:“四月將至,你終會被拆穿,啞了便是啞了,中了毒便是中了毒,並非戴上人皮面具便能改換。”
孔雀、黑鷹等人都垂下了腦袋,當初在東興左相府的西廂偏院之中,“墨問”的身份第一次被拆穿,當時的大帝百口莫辯,便是輸在了啞巴和廢物的說辭之下。那時的東興榮昌公主何等暴烈,局面決絕無法挽回。
沒想到大帝竟將榮昌公主的話記到了如今,驚採絕豔不可一世的暴君在她的面前卑劣如斯。
“能瞞一日,有一日的好處,能瞞一時,也有一時的功效,舅父不必擔憂,朕自有分寸。”大帝竟沒惱怒,而是默認了北郡藥王的說辭,他以內力發聲,若是內力震盪,聲音也會隨之不穩。
北郡藥王從不是死纏爛打的性子,活到如今這個歲數還能讓他惦記着不肯放手的,恐怕也只有晏染的女兒了。
他的外甥從來都是有分寸的,他聽了他的承諾,便不再繼續追問,不過他也要讓他放心,便道:“她的身子已康健不少,距封后大典還有一月,到那時定能像個普通人般行動自如,旁的部署便只能你看着辦了,至於你三舅舅那裡……”
北郡藥王打住沒再繼續往下說,忽地嘆息了一聲:“是他的女兒,他應當也是有分寸的。”
說完,不再停留,折身朝外走去。
見北郡藥王離開,大帝停頓了會兒,雙眸掃向桂九:“有消息了?”
桂九爲難道:“鳴山甚大,地勢險峻,常年冰雪覆蓋,尋了許久也不見線索,聽聞傳說中的鳴山谷底要得機緣巧合才能進入,是桂九無能,請陛下責罰。”
大帝素來不會讓自己受制於人,未曾親眼所見之前,他只會留無數心眼。何況這晏氏部族本就是傳說中的東西,若有一日忽然出現,他沒有把握能制住,更不消說晏氏女還睡在他的枕邊……
是以,他不僅命薄延去查遍經書典籍,還分派幾路人馬去尋,所有的線索必得控在手心裡,才能睡個安生覺。
“找不着?”大帝蒼白的臉上忽地現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他那雙寒波生煙般的眸子盯着桂九,又似沒有瞧他,出聲道:“找不着便順藤摸瓜,九命貓可不會防着你……”
桂九心下一驚:“陛下的意思是……九命貓是晏……”
大帝的眼神似笑非笑,不含半分暖意,桂九很聰明,知曉不必再問了,無論用什麼手段都好,必得找到晏氏部族的下落。
可是,誰不知九命貓是薄相的寶貝疙瘩?他若要回頭對付小貓兒,恐怕到時會死得很慘,比倒黴的聶子陵要慘得多。
桂九心裡七上八下的,他好好一丞相府的暗衛,現在兩頭不是人,被大帝逼着去對付舊主子,他的心煎熬得呀……
“陛下,薄相大人在殿外等候傳召。”
忽地有人在殿門外稟報道。
桂九嚇得一跳,猛地轉過頭去,大帝從來不給人活路,前腳剛拿甜言蜜語哄好了枕邊佳人,後腳便燒起爐子煉着他們。這不,剛下了命令對付薄相的小貓兒,這會兒又傳召了薄相來商討國事,真是物盡其用不擇手段啊!
“宣。”大帝的眼神已望向殿外,擺出一副愛卿平身愛卿受累的模樣給薄相瞧。
桂九有淚只能往肚裡流,半個“不”字也不敢說,在薄延一臉沉靜地邁入殿門躬身請安後,桂九悄悄地退到了一旁,大帝同薄相這兩隻老狐狸,又在合謀着算計誰了?
……
大秦皇帝冊封皇后的消息幾乎與改元榮昌同時昭告天下,縣府州郡皆爲封后大典精心準備着,挑選各色貢品進京,官道上每日塵土飛揚。
這一日,兩隊人馬匯合在一處,彼此尚帶着防範,一打聽才知都是押送貢品入京的隊伍,熟了後自然打開了話匣子。
“李兄,各州府從大秦各地趕來,近點兒的怕是三月就已入京了,咱們這兩隊卻鬧到了四月,過不了幾日便是封后大典了啊!若是趕不上,我回去可沒法兒交差!”一個身形魁梧的漢子擦了擦額頭的汗道。
另一位身形消瘦些的白面書生看了看那漢子的打扮,笑道:“胡兄一看便是從北地來的吧?路途遙遠耽擱了些也是情有可原。我這趟活兒雖說不是趕着赴封后大典,卻也十分重要。”
“哦?李兄不是爲的封后大典?這車裡裝的難道不是貢品?”那漢子驚訝道。
書生輕輕搖了搖頭,繼而雙手合十面朝西方道:“胡兄知曉,自今春吾皇迎金身佛像入長安,建護國寺、萬佛塔,造福大秦百姓,今年是大秦的百姓初次慶賀佛誕日,我這押送的便是西域白馬寺的聖物,也是爲吾皇、皇后還有大秦百姓祈福的意思。”
那姓李的漢子一聽,忙不迭雙手合十,鄭重地俯身對那馬車拜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啊。胡兄護送有功,功德無量。佛誕日是四月初八,那可要趕着點兒路了。”
書生看了看天色,笑道:“也快了,到長安還有不到一日的車程,眼看着天色不早,尋個地方先過一夜吧。”
“也好。”
兩隊人馬遂在同一地休息,夜裡燃起篝火,不免要說起平生樂事來解悶,書生笑道:“原來李兄也是邊塞人士,不知莽蒼山一帶與中原相比何如?”
那李姓漢子喝了口酒,哈哈笑道:“莽蒼山這地方亂得很,邊境之地,流民多,也見過東興人、突厥人出沒,胡兄知道的,討生活嘛,什麼人不要生活,不能因爲打仗了便不要吃穿了啊。若說莽蒼山名揚天下的緣由,便是去年大帝命人在此坑殺了突厥近十萬俘虜,嘖嘖,到如今還有突厥人後怕呢!我曾聽突厥人說,你們西秦大帝喜好什麼他們不清楚,卻是決計不敢再碰一朵虞美人了!哈哈哈哈!也是好笑……”
書生唸了句“阿彌陀佛”,坑殺十萬突厥俘虜的罪孽,哪怕是皇帝也難洗清,多少人在背後說着大帝的殘暴,覺得他引佛法入長安,便是在爲他自己洗脫罪孽。
李姓漢子說到了興頭上,忽地壓低聲音道:“胡兄,雖說草民不談國事,可我還是有一樁事想說出來大夥兒聽聽。”
“李兄請講。”
“方纔胡兄不是說到四月初八佛誕日嗎?這日子我從前倒是不知道,只因一路走來聽人說起,四月初八有大事發生!”
“哦?”
“去年真是多事之秋,突厥南下過後,東興也內亂了,北郡府那夥人不是隔着濟水把東興分成兩半兒了嗎?聽說,今年的四月初八啊,北郡府那位世子要登基稱帝了,這天下……恐怕是要變了!”
“……”所有人都震驚了。
半晌有人哆哆嗦嗦問道:“這事可是真的?吾皇會不會被矇在鼓裡?”
姓李的漢子又喝了口酒,擺了擺手笑道:“別鬧了,咱們這些小人物在這兒議論朝政國家大事,長安城宮裡頭的吾皇會比咱們消息閉塞?整個邊塞幾乎人盡皆知的大事,吾皇不知道纔怪呢!輪不到咱們操這份心!”
……
大秦歷榮昌元年四月初八,尚衣局送來了封后大典上帝后的禮服,不同於東興婚服的大紅色,大秦帝后的喜服爲黑色底面。
百里婧在宮女的服侍下換上黑色鳳袍,整個人的氣勢也隨之變換——深沉的,不可撼動的,屬於大秦皇后的威嚴,權力和地位的象徵。
“娘娘,你這衣服和大美人的好配啊,大美人老是穿一身黑……”梵華在一旁看了半天,只憋出了這樣一句話。
百里婧擡起手臂,挽了挽袖子,祥雲紋用金色絲線繡成,每一個針腳挑不出一絲差錯,她盯着那些完美無瑕的針腳,笑道:“不好看嗎?”
“朕的皇后自然是好看的。”
梵華沒能繼續恭維,也沒能適時說出真話,便被自外頭走來的大帝搶了先:“若有人敢說半個不字,朕饒不了他。”
梵華忙捂住嘴,半個不字也不敢說了。
大帝在兩步開外頓住腳,低頭打量着鳳袍加身的女人,她也在看他,看他雖未着禮服,一身常服也是黑色作底,她的確已同他十分相配,梵華不曾說錯。
不知大帝想起了什麼,面上已露了笑,上前兩步將百里婧摟在懷裡,道:“婧兒,今日是四月初八佛誕日,你的身子雖已好了許多,宮外的護國寺卻是去不了了,朕帶你去拜拜宮裡的金身佛像,可好?”
從前對佛法無甚興趣的西秦大帝,竟清楚地記起了這個日子,都是拜某人所賜,他在他的妻面前提起,無畏無懼,無論她想起什麼,他不會刻意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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