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必要的醫用開支直接匯到醫院的賬戶上,老爺子已經停掉了所有對他的資助,千尋看見他的時候,他正毫無形象地坐在路邊的花池邊啃着冷包子。
夏天的陽光很烈,地上很燙,高家的二世祖何時有過這樣窘迫的日子。
她請他在附近的飯店裡吃了一頓,他在她面前不再裝優雅,狼吞虎嚥。
一直吃到打着飽嗝,他方纔擡起頭來,“看着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千尋說,“我既不是來笑話你的,也不是來同情你的,今天你的一切,不過是咎由自取,你是個成年人,就必須承擔因爲過錯所帶來的後果。”
“所以,這便是我的報應,今天這頓飯,我是不會謝你的。”高天明冷淡地。
千尋聳了聳肩,無所謂地,“沒想過要你謝,你從來就是一個不懂得感恩的人。”
“我不覺得你會好心地請我吃飯,有什麼事就直說吧,不必拐彎抹角。”吃飽喝足之後,高天明顯得不耐煩地。
千尋從包裡拿出一張支票遞過去。
高天明不能理解地,“你什麼意思?”
千尋淡淡地說,“沒什麼意思,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你母親既要照顧病人,還得揹着你的父親偷偷地跟着你,看着你如今的樣子傷心地抹眼淚。”
高天明猛然驚覺地往窗子外頭看了一下,只見馬路對面的樹下,站着一個削瘦的身影,他不禁怔了怔。
千尋繼續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她雖然不是你的親生母親,但自小將你視若親子,哪怕得知真相,依然牽掛於你,兩位老人並不虧欠你。這十萬對你曾經揮霍如土的生活來說,不算多,但也足夠你去做點小生意,重新開始。當然,你也可以拿着這些年繼續去過你的逍遙日子,但我相信你應該很清楚,這點錢只夠你短暫地逍遙片刻。你是要目光短淺還是長遠規劃,隨便你,我只幫這一次,下不爲例。”
高天明似乎有所觸動,接下了支票,用這十萬盤下了鬧市中央的一家轉讓的小花店,因爲之前老闆積累下來的一些客源仍在,接手後的這幾天,生意還可以。
他對千尋說,“你讓我知道什麼叫做腳踏實地,這幾天雖然有些累,但很充實。那十萬,我會用每個月盈利的一半歸還。”
紀君陽卻是有些不信任他,站在一旁用懷疑的目光審視着他,只是不發一言。
能改過自新是件好事,但若別有居心,也就休怪下場不會太好看。
臺上,醬油樂隊的成員正友情演出着,輕聲哼吟纏綿緋側的情歌。
當樓梯角出現白色婚紗身影的時候,千尋看到老爺子轉過身的那一剎那,眼睛裡燃起亮色的光芒。
在化妝師的精心裝扮下,田蓉麗像是年輕了十歲,與蘇珊牽着手,一步一步地走下樓梯。
“老婆你真漂亮。”高翰文笑得合不攏嘴,牽過妻子的手。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田蓉麗臊紅了臉,“都老夫老妻了,還搞這麼多名堂花樣,也不怕人笑話。”
“誰笑啊,羨慕還來不及呢。”海芋客竄起了主持人,笑眯眯地握着話筒,“高姨,請看大屏幕哦。”
隨着大廳裡的燈光一暗,經過一個多月精心準備的mv精華版在衆人的眼前呈現出來。
唯美的鏡頭,曲折的情節,再加上高翰文親口深情的述說,將田蓉麗的思緒很快帶回到了那段難忘的歲月。
往事歷歷在目,有如電影走過繁花路,她捶着丈夫的胸膛,眼裡泛起點點星光,嗔怪地,“搞這麼煽情幹嗎。”
人羣之中發出一陣唏噓與感嘆聲,相愛容易相守難,不是誰都可以感情堅固到老的,多少相敬如冰貌合神合的夫妻,在這一刻都黯然失色。
高翰文替妻子擦過眼角的淚,憨憨地笑着,“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麼浪漫的事,也沒說過多少浪漫的話。當年娶你的時候,除了一紙結婚證書,什麼都沒有給你,沒有浪漫的婚禮,沒有高朋親友滿座的酒席,甚至連個廉價的戒指都買不起,可是你還是義無反顧地跟着我,一直在背後默默地照顧我,支持我,鼓勵我,不離不棄。可以說,沒有你,就沒有我高翰文今天的成就。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娶了你這麼一位好妻子。老婆,謝謝你。”
兩記禮花在他們的頭頂響開來,炸開的五彩紙簿紛紛揚揚下落,沾在他們的頭髮衣服上,在燈光的下折射出亮麗的光芒。
“親一個,親一個。”海芋的起鬨,很快得到年輕人此起彼伏的附和聲。
“親一個,親一個……”
“你們這羣小兔崽子,盡沒安好心。”高翰文笑罵着,老臉也有些擱不住。
紀君陽怎麼會放過這調侃他的機會,“老頭兒,平時見你臉皮挺厚實的怎麼也臉紅了,不應該啊。”
高翰文果真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惹得衆人轟堂大笑。
又被這男人開涮了一把,高翰文意識到自己又上了當,不由慍怒地,“誰說我臉紅了,臭小子,你也沒安過好心眼。”
沒有幾個人敢用這樣的口氣跟紀君陽說話,紀君陽的威信不是誰都可以挑釁的,來賓對他均充滿了敬畏,紛紛猜測,若不是這兩人關係鐵到一定的程度,又怎會有如此親密的對話方式。
之前他們還只是猜測着,因爲千尋在天使工作的原因,紀君陽纔會對高家有所照顧,甚至有可能吞併高家產業,但現在看來,並不是那麼簡單。
紀君陽自然能從這些人的神色變化之中看出他們心思轉動,別人怎麼想並不重要,對他來說,只是把妻子在乎的一些東西劃歸在自己的保護勢力之下,如此簡單而已。
玩笑在他的嘴間繼續調侃着高翰文,“既然沒紅,你那老皮老臉地害什麼羞。”
“我哪羞了?”高翰文脫口而駁。
“既然不害羞,那還不趕緊行動。”紀君陽將了他一句。
千尋跟着大夥頗有節奏地拍掌起着哄,“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一坑連着一坑,高翰文忽然有種感覺,自己剩下的這輩子,怕是在栽在這小子的手裡了。
“溫丫頭,你跟你男人沆瀣一氣,等你婚禮的那一天,看我不想法子整回你。”高翰文咬牙切齒地。
這些人,明擺着就是拿他來尋開心地。
不過,也是真開心哈。
“那是以後的事,您還是先把眼前的事兒辦好了再說。”千尋無所畏懼地,有自個男人擋着,任他多少人來鬧場,她都相信他有辦法讓兩人逃脫被整的命運。
海芋笑着說,“就是啊,高叔,別試圖把話題扯太遠了啊,扯遠了我們還是會把它扯回來的,趕緊地,大夥都瞧着呢,您就彆扭扭捏捏的了。”
“親就親,又不是沒親過。”高翰文硬着頭皮,在妻子的臉頰上蜻蜓點水而過。
“嘁!”底下不滿意的聲音一片,不知是誰喊了一句,“重新來過,親嘴,深吻。”
“對,親嘴,深吻。”這裡並不缺附和的人。
高翰文只好在衆目睽睽之下與妻子來了個法式熱吻。
一吻終了之時,田蓉麗的臉都臊得躲進了高翰文的懷裡,這些年輕人吶,開起玩笑來,可真是沒完沒了。
高翰文拍了拍妻子的背,以示安撫,他搶過海芋手裡的話筒,清了清嗓子,大廳裡迴盪着他的餘音。
直到人羣逐漸安靜下,他方纔正式地開口,“這親也親過了,吻也吻過了,玩笑也開過了,大夥也笑夠了,我感謝各位的蒞臨,在百忙之中見證我和我妻子結婚四十週年紀念日。大家都知道,我癌症纏身,雖然死亡離我很近,但是我依然覺得很幸福。我這輩子最大的財富,就是擁有蓉麗這樣溫柔賢惠的妻子。所以,我在這裡說句多餘的話,請珍惜枕邊人。”
珍惜枕邊人,觸動了在場很多人的靈魂。這裡面,不泛恩愛和睦的夫妻,也不缺同牀異夢的男女,還有名不正言不順的情人,大家各有所思。
紀君陽悄悄地將千尋又摟緊了一些,招來旁邊蘇珊的嫉妒目光,只是一閃而過便悉數收回,彷彿不曾出現過。
高翰文繼續道,“我這輩子,最佩服的就是兩種人,一種就是在年輕的時候能陪着男人過苦日子的女人,一種就是在中年發達之後能陪着女人過好日子的男人。我可不是誇我自己哈,只是實話話說,我爲我妻子做的還不夠好,所以,以後的日子我會努力地活着,希望能爲她做更多的事。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同樣的感觸,對自己的另一半覺得有虧欠,想用餘生來還。如果有,請珍惜現在兩個人擁有的時光。”
底下一片寂靜。
“我這人的囉嗦話可能有點多,你們也許不愛聽。但我在這裡,還有另外一件喜事,要跟大家分享一下,同時也請大家見證,我女兒的迴歸。”高翰文朝蘇珊招了招手。
蘇珊立馬走了過去,一左一右親密地挽着他和田蓉麗的手。
今晚的蘇珊,氣度不凡,頭頂公主冠,穿着漂亮的禮服,就像一道特別的風景線。
高家之女的迴歸在洛市已經不是一個新聞,短短的幾天時間裡,就隨着口耳相傳在不同的圈子裡流傳開來。
只不過今天,是他們第一次見到真人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