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兄長
夜很黑。
雪未停。
廚房裡竈膛裡的火將熄。
堂屋裡的熱鬧卻沒有要息的意思。
堂屋的桌子上擺着三大盤餃子。
所有人都圍在桌子邊,包括三個小猴子也在,小猴子在他們爹孃的懷裡,醒着,就像是知道有好吃的所以睡着了又醒了。
而此時,站在桌邊的人可謂是神色各異。
喬小余、秋桐和阿滿的面上是驚詫之色。
融雪是驚詫、激動卻又頗爲嫌棄的神色。
冬暖故淺笑,面上有讚賞之態。
冰刃是一臉的陰沉,渾身上下都沾滿了麪粉,除此便也罷了,他的臉上身上還東一塊西一塊地沾着黑乎乎的柴灰,只見他盯着桌上的三大盤餃子,一聲不吭,就好像在沉思什麼大問題似的。
樓遠也是盯着桌子上的三大盤餃子看,不過確實不同冰刃的陰沉,而是笑吟吟的,臉上還帶着些得意,身上臉上是同冰刃一般的髒兮兮。
司季夏面色淡淡的,可卻不難看出他在忍着笑。
只聽融雪率先伸出手指着那盤最大盤、麪皮包得大小不一且模樣極爲扭曲醜陋的餃子,篤定的嫌棄道:“這盤最醜的餃子一定是師兄包的!”
“……”冰刃的眼角抖了抖,還不待他說什麼,便聽得樓遠緊忙接着道,“果然知師兄者,莫若小乞丐啊。”
“師兄你這還是包餃子嗎……?你這簡直就是……在擰麪疙瘩!”融雪神色更加嫌棄。
“哼,那又怎樣,老子包給老子媳婦兒還有秋桐和阿滿吃,有你什麼事!?”冰刃邊凶煞煞地說着,邊轉頭瞪向老實巴交的阿滿,忽然就笑了道,“阿滿,看老子對你多好,今晚你就坐在這堂屋慢慢吃餃子,沒吃完不準去睡覺啊。”
“……”阿滿看着那一盤難看得真的就像麪疙瘩一樣的餃子,又想哭了,可他嘴上偏偏還不能說實話,只能虛僞道,“那,那阿滿就先謝過公子的……厚愛了。”
喬小余忽然很同情阿滿。
大俠包的餃子……應該,可能……不會好吃吧?
而就在樓遠得意地看着被嫌棄的冰刃時,司季夏慢悠悠道:“樓兄莫笑兄臺,樓兄包的餃子可不見得比兄臺的強。”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動了司季夏手正輕輕移動的那盤餃子上,只聽冬暖故補充道:“阿遠公子這包的……是縮小了的疙瘩包子吧?是餃子麼?”
只見桌上的其中一盤餃子,雖然各個包的差不多大小,但是各個都有成人的半個拳頭大,脹鼓鼓的的確像包子而不像餃子,麪皮擀得尤爲大張,將餡兒裹進去後,將麪皮的邊兒用力捏擰到一塊,整個餃子也是歪歪扭扭的,說是像包子,其實還是誇他了。
“包子怎麼了?”樓遠還是在笑,還是笑得得意,“就算我包的是餃子,媳婦兒吃不完,自有人搶着來吃,是吧阿滿?”
“……”阿滿已是一臉吃到了屎一樣的苦色。
三大盤餃子,只有司季夏包的那一盤最能看,雖然包得並不算好,但至少是餃子樣,至少能整整齊齊地坐在盤子上,而不是像冰刃和樓遠包的那樣都是橫七豎八地臥倒在盤子上根本就沒有一點餃子樣。
不過好在的是,喬小余不嫌棄冰刃包的疙瘩餃子,儘管淡得就像沒有放鹽一樣。
融雪也沒有樓遠包的包子餃子,儘管肉餡鹹得她頻頻在喝水。
可就是這過淡和過鹹了的餃子,喬小余吃掉了二十個,而融雪則是吃了整整三十個,給足了她們男人面子。
可,喬小余和融雪是給了他們男人面子,冰刃和樓遠卻沒有給自己面子,他們自己包的餃子,自己只吃了一個之後,他們的筷子便一直朝司季夏包的那盤餃子伸去,司季夏只好眼疾手快地先給冬暖故盛出十個,以免被那兩雙“外來筷子”給夾完了去。
秋桐時不時也將筷子伸向司季夏包的這盤餃子來,唯有阿滿,吃得險些滿臉淚。
樓遠還不忘給阿滿“落井下石”,“阿滿啊,慢慢吃,不用感動得落淚的啊,慢慢吃就行。”
“……”
冰刃一口氣往嘴裡塞了三個餃子,邊嚼邊瞪司季夏和樓遠道:“趕緊吃趕緊吃,吃完了好喝酒!”
“我也喝我也喝!”融雪剛塞了一個餃子進嘴裡,立馬舉了手高聲道。
“你喝個屁!”冰刃立刻用筷子打下融雪的手,“吃完了奶孩子睡你的覺去!男人說話,你插什麼嘴?”
“小白臉!你是怎麼管媳婦兒的!?管成了這野樣子!?”
秋桐正在喝水,立刻被嗆到。
樓遠慢悠悠地將嘴裡的餃子嚥下,再慢悠悠道:“師兄,這不是你自己管教出來的樣嗎?怎的怪到小婿頭上來了?”
“啪!”冰刃用力地拍了一板桌子,本是要罵樓遠什麼,末了卻是昂着下巴得意道,“待會別問老子要酒喝。”
“這個事情師兄絕對可以放心,小婿自備了三罈陳年好酒,師兄也可別問小婿要來喝纔是。”樓遠也是笑得一臉的春風得意。
冰刃又是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而後猛地站起身,揪住樓遠和司季夏腰帶,直直朝屋外走去,一邊氣煞煞道:“不準吃了!走,屋頂喝酒去!”
樓遠沒有打開冰刃的手,司季夏也沒有。
只有融雪着急地跳了起來,急忙道:“師兄!外邊還下着雪,冷得很,你們在屋裡喝不行!?不怕把自己凍僵了!?”
沒人回答融雪,只有冬暖故拉着她的手讓她重新坐下,衝她微微搖頭,無奈地笑道:“這個時候,可沒人能管得了他們。”
“夫人,公子的身子不是不好嗎?夫人就這麼由着公子出去吹寒風?”融雪坐下了,卻還是覺得不放心。
“嗯,他的身子是不好,不過,他這次醒來之後,身子卻是比從前好了許多。”冬暖故笑得更無奈了,“再說了,他們今夜高興,就算我不想由着他怕也不行,與其讓他覺得遺憾,不如讓他去盡興,你和小余妹妹也不用擔心,他們都多大的人了,會掂量得清情況的。”
“聽夫人的。”喬小余乖巧地點了點頭。
“那我也聽夫人的。”融雪撓撓腦袋,沒再說什麼。
阿滿和秋桐也已經放下筷子,替他們照顧三個小猴子去了。
三個小猴子很是聽話,不是自個爹孃在旁也不吵不鬧,讓冬暖故她們三人能好好地坐着說話。
“融雪,來這一趟很辛勞吧。”坐在暖和的炭盆邊,冬暖故往盆裡加了一塊木炭,在融雪笑呵呵地叨叨一堆話後正在喝水時淡淡道。
融雪將溫水一飲而盡,還是笑呵呵道:“沒事,就是再怎麼辛勞,我也願意來這一趟,看到師兄師嫂嫂還有夫人公子過得好好的,我很高興,能與你們過這個年關,我很滿足。”
“你們這一次從雲城出來,應該沒少受阻礙纔是。”冬暖故說話時,喬小余又給融雪倒了一杯溫水。
融雪默了默,隨後很是慚愧地笑着道:“爺說夫人很聰明,好像不管什麼事情都瞞不過夫人一樣。”
融雪沒有正面回答冬暖故的話,可她的話,已讓冬暖故和喬小余知道了她話裡的意思。
大亂之後的北霜國至今未完全平定,而本該是北霜國如今政權頂柱之一的樓遠卻要離開雲城,這其中所要受到阻攔必不會少。
融雪慚愧地笑說完這句話後又是沉默少頃才又接着道:“爺……如今是北霜國的丞相。”
喬小余震驚,手裡的陶製水壺差點掉到地上。
冬暖故倒是面色不變,因爲她早就料想得到,北霜國的丞相一位,非樓遠莫屬。
因爲再沒有誰比他更合適那個位置。
只見冬暖故擡手戳了戳融雪白嫩的臉頰,笑道:“那我以後豈不是不能這麼戳丞相夫人的臉頰了?”
“夫人你老戳我的臉,讓我也捏捏夫人的臉!”融雪說着,也飛快地擡手在冬暖故臉上掐了一把。
這是她第一次敢掐冬暖故的臉。
一掐上去,她便得逞地哈哈笑出了聲。
冬暖故任她掐。
喬小余也笑了,笑得眼角隱隱閃爍的淚意。
因爲她知道,她們這一次的相聚很是不易,今次之後,不知她們何時才能再如今夜這般坐在一起隨心談笑。
不止是她們,他們也是一樣。
也不止是她知道,他們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今夜,是難得的一夜,也必將是難忘的一夜。
雪雖在下,卻無人覺得冷。
冬暖故本是想問融雪何時離開,然她終是沒有問出口。
聚散終有時,又何必多問。
院子裡,雪在紛紛下,積在院子裡,也積在屋頂上。
而就在這積雪的屋頂上,坐着三個大男人。
冰雪寒天裡,三個大男人放着暖和的屋子不坐,偏偏要坐到這受風吹雪打的屋頂上來。
他們是三個人,可他們卻只開一罈酒,而明明屋頂的脊樑上就擺着不下十隻酒罈子。
酒是樓遠帶來的好酒,開封泥的是冰刃,然這第一個喝酒的,卻是司季夏。
司季夏本是推卻,可冰刃和樓遠都執意讓他先喝,理由是“你年紀最小,兄長說什麼你就聽什麼”。
“兄長”二字讓司季夏覺得眼眶熱燙,好在夜色濃黑且又下着雪,沒有人瞧見他眼眶裡的滾燙在雪裡化成了水,抑或是他們瞧見了,卻都當做沒有瞧見。
司季夏第一個喝下一大口酒,而後將酒罈遞給冰刃,冰刃則是將酒罈又遞給樓遠,樓遠沒有拒絕,昂頭就是一大口。
雪冷,酒溫腸。
這般又冷又熱的情況下,熱得想醉,卻又被冷得清醒,想醉,卻又醉不得。
真是種奇妙的感覺。
可就算雪再寒,該醉的時候,也總是會醉。
酒意上頭時,平素裡就算不多話的人,也保不準會變得多話。
司季夏明顯就是這種酒意上頭了就變得多話的人。
不過司季夏變得多話,冰刃與樓遠就變得更多話。
冰刃已經醉得變成了一個大舌頭,只聽他口齒不清道:“喂,小白臉,方纔咱們出屋來時,融雪那頭豬說什麼……什麼來着了?”
“讓我想想啊。”樓遠也喝多了,他們身邊的酒罈子已由十來壇變成了只剩下一罈,“她說讓我們在屋裡喝,以免……感染風寒?”
“不,不怕!嗝——”司季夏正將一口酒喝下將酒罈塞給樓遠,連忙接話道,且還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只見他擺擺手道,“我會醫術,就,就算二位仁兄今夜受了風寒,我也能,也能二位仁兄翌日活蹦亂跳的!”
“就,就你這山野藥農樣兒!?”
“兄臺不信?”
“不,不信!”
“不信?”司季夏忽然揪起冰刃的衣襟,揪着他站了起來,“那走,打架。”
“打就打!老子怕你不成!”
“不對不對,在打架之前我還有話和兄臺還有樓兄說。”
“有屁快放!”
“其實……”司季夏笑了,笑得尤爲得意,“面要在盆裡和,纔好和。”
“……”冰刃咬牙切齒,難怪他們和麪和得那麼艱難!
“師兄,這小子交給你來揍了。”樓遠笑眯眯的,卻是笑得整個人都搖搖晃晃的,明顯是喝醉了。
於是,司季夏與冰刃是互揪着對方的衣襟跳到了院子裡,可當他們的腳纔在院子裡站定,卻又與此同時地趴倒在地!
樓遠也從屋頂上輕飄飄落地,先是衝堂屋方向亂叫了一聲,緊着也加入了司季夏與冰刃的隊列中,趴倒在地。
冬暖故她們從堂屋裡跑出來時,那三人已經在院子裡打起了鼾來。
他們,竟是在雪裡睡了過去!
“……”
------題外話------
之所以沒在盆裡和麪,純屬阿季故意整阿遠和一千兩兄的,哦呵呵~
又是週末啊~自從走上連載路,週末都不能好好享受,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