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你是他媳婦兒?(叔有話說,求戳)
“阿暖姑娘!”也是冬暖故滑了腳的那一刻,司季夏似慌了神,與此同時想也未想便往上衝去,在冬暖故歪下身子就要栽倒下去的一刻擡手抱住了她!
因爲突然撞到身上的重力,司季夏急急往後倒退了幾步,眼見着他腳步一滑就要滾滑下山去時,他擡腳鉤住了方纔他所站在旁的那株小樹樹幹上,與此同時抱着冬暖故往旁側了一步,緊着他迅速地將背後抵在小樹樹幹上,藉以穩住他已經打滑的腳步。
因着他背部的這猛力一撞,小樹樹幹被壓着往後彎折了一個大弧度,也震得樹上垂危危掛着的枯黃樹葉撲啦啦地全落了下來,落了他們滿身。
“阿暖姑……”司季夏才一穩住腳步便緊蹙着眉心張口要問冬暖故有沒有事,然他張口才說了三個字便倏地閉起了嘴,與此同時只見他耳根驟紅,雙頰也忽地浮上緋色,身子緊繃如琴絃,僵直如石頭。
只因此刻他的脣是貼在冬暖故的額頭之上,如此距離,他能清楚地聞到她發間的清香,他這才發現此刻她是緊緊地貼在他身上,而他的手則是緊按住她的頭。
下一刻,司季夏像個驚慌失措的孩子似的忙移開了自己的手,一時間只覺他的手放下也不是擡起也不是,便那麼定在了半空中,微微抿起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冬暖故此刻緊貼在司季夏身上,她能清楚地感受得他飛快的心跳,只見她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這才擡起手撐在司季夏的肩膀上慢慢撐起身。
她的手撐在司季夏的右肩上,司季夏眼裡即刻有一抹陰霾掃過,那一瞬間他似想將冬暖故用力推開,然他終只是微微咬緊了下脣,雙頰上的緋色驟退,被髮白的面色取而代之。
待得冬暖故離開他的身子站穩了腳步,才聽得他極爲不自在道:“阿暖姑娘可有事?可傷到哪兒?”
冬暖故搖了搖頭,看到他發白的面色時似想問什麼,司季夏卻已轉身繼續往山下走去了,不忘關心她道:“再往下阿暖姑娘還是當心些,莫摔了。”
冬暖故嘴角又揚起了方纔貼在司季夏懷裡時的那抹得意的弧度,接着往下的路她自然不會再摔了,因爲這樣的路面她本就不放在眼裡,方纔她的腳之所以會打滑,完全是因爲她想試試他,試試他會不會衝上前來拉她一把,若他這麼做了,便證明他心裡應當是不排斥她甚或可以說是真的關心她的。
其實她心裡根本不確定司季夏是否會上前拉她一把,而她所能假象的最高程度也就是他伸手來拉她一把,她萬萬沒有想到他竟會上前來抱住她,以他自己的身體來保護她,他緊緊按着她的頭,是怕萬一滾滑下山時他能將她護在懷裡讓她受最少的傷害吧。
冬暖故擡手撫撫自己的額頭,她還記得方纔他的脣貼着她額頭的感覺,柔柔的,涼涼的,一種奇怪的感覺。
真的是個溫柔的男人呵,明明他自己就那麼單薄無力,卻還想着保護她。
若是得這樣的男人愛上,該是有幸的,而這個人,應該不會是她,若是她的話,他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與她保持着距離。
罷,她想這些做什麼。
前邊的司季夏又停下腳步來等她了,冬暖故斂了斂心神,故作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過了這段難行的路段後一路往山下去便都不難走了,是以司季夏稍微加快了速度,好似趕着要去哪裡似的,卻也沒有忘記他身後還跟着一個看起來嬌嬌小小的冬暖故,總還是會走了一段路後又停下來等她,就像怕她會走丟了一般。
也果如司季夏所說,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近了許多,在天色還未暗之前他們便回到了水月縣,回到鎮子上時街上還有許多行人仍挺是熱鬧。
在鎮子裡走了不大一會兒,冬暖故遠遠便瞧見了他們昨日開了客房的那間客棧,而司季夏卻在這與客棧還距離遠遠時就停下了腳步,邊擡手指向客棧的方向邊對冬暖故道:“阿暖姑娘,前邊便是昨日那家客棧了,阿暖姑娘可先回去歇歇,我還有事要辦,便不同阿暖姑娘一同過去了,晚些時候再回去。”
可誰知冬暖故並未有要獨自先行回客棧的意思,而是靜靜地看着他搖了搖頭,非但不走反是擡手抓住了司季夏的斗篷,司季夏則是默了默後纔有些不確定道:“阿暖姑娘還要跟我一起去嗎?”
冬暖故覺得司季夏的腦子十分聰穎,至少她的每一個動作想要表達的意思他都能揣摩得準確,就算她不在他掌心寫字他也能明白,倒真真省去她許多麻煩與不便。
的確,她的意思的確是還要與他一起去而不是回客棧,她想看看他還要去哪兒要做什麼事,抑或說她想看看他能容忍她一直跟着他的底限是什麼,其實她還是不解,就連寂藥後面那個廚房他都不喜她去,又爲何會讓她與他從南嶺來到這水月縣,甚至同意她陪他一起上山還帶她見了那座墳冢。
他若將她當做妻子,他這麼做她便可理解,而他並不當她是他的妻子,這麼做她實爲不可理解。
回答司季夏的依然是冬暖故點了點頭,只見他似是遲疑了少頃終還是同意了,“那便晚些時候纔回客棧用飯休息,阿暖姑娘若是餓了累了只能暫且忍忍了。”
冬暖故只是微微一笑,示意不打緊,司季夏不再說什麼,轉身往鎮子北邊的方向去了。
鎮子不大,約莫走了兩刻鐘時間便見到了鎮子外的郊地,而司季夏還有繼續往前走的意思,他也不說話,冬暖故只能跟着,直至走到鎮子最邊沿能清楚地看到眼前的郊地上生長的是什麼植物時司季夏纔打住腳步,轉了腳步走向旁處一溜兒的低矮泥房。
這一溜兒泥房大約有二十來間,全是低低矮矮的,有些頂上蓋着瓦片有些則是搭着稻草,只見矮房前的空地上有幾個七八歲大穿着極爲粗糙的孩子蹲在地上圍成一個圈在玩着什麼,有幾間矮房地上的煙囪正冒出嫋嫋的炊煙。
司季夏沿着這一溜兒矮房往裡走,當他走過三四戶人家時,那本是蹲在空地上玩耍的孩子們一齊大笑了一聲後站起身鬨鬧着就要散開,其中一個八歲左右身穿破舊青布襖衣的男娃娃也是歡笑着就要跑往屋子後的郊地,出乎冬暖故意料的,司季夏在這時候開口了,對着那男娃娃喚了一聲,“小豆子。”
不同於尋日裡同冬暖故說話時的態度語氣,此時司季夏的聲音裡是帶着淺淺笑意的,甚至帶着溫柔的味道,冬暖故看了他一眼後移眼去看那男娃娃。
只見那男娃娃本是要衝出去的腳步在聽到司季夏這一聲喚時連忙收住了,而後一臉擰巴地轉過頭來看究竟是他在這個時候叫他,他們可是在比賽呢,不跑快些的話可就要輸了。
可就在男娃娃看到司季夏時,他臉上的擰巴頃刻間就被驚喜的表情所取代,隨之見他拔開腳步就往司季夏這邊衝來,腳步快得衝到了司季夏身上才停下了腳步,這時只見司季夏擡起手在男娃娃頭髮亂糟糟的腦袋上輕輕揉了揉,溫和地笑道:“小豆子又長高了很多。”
剛撞到司季夏身上的男娃娃本只是揚着臉定定地看着他,似在確定什麼似的,在聽到司季夏誇他長高後連忙一臉興奮地蹦了起來,“平安大哥平安大哥!阿奶說平安大哥今天一定會來我還不相信呢!平安大哥真的來了!阿奶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等着平安大哥來吃呢!”
小豆子兀自興奮地在司季夏面前又蹦又跳地說完還不等司季夏說什麼便轉身跑了,邊跑邊高興地大聲道:“我去告訴阿奶平安大哥來了!”
然小豆子衝出去一小段距離後突然剎住腳步,隨之回過頭來定定看着冬暖故,然後眨眨眼又繼續興奮地往前跑去了。
冬暖故看着小豆子的小背影,覺得他歡脫得像只鳥兒,因爲司季夏的到來而開心得蹦跳得厲害。
這孩子該是十分喜歡司季夏的吧,否則又怎會如此開心,而司季夏該是與這個孩子十分熟悉的,否則他不會露出他似乎深埋在心底的笑容。
平安大哥?看來平安真的是他的名字。
司季夏往前走了幾步後發現冬暖故還未邁開腳步,便停下微微側了身子看她,面上恢復了那副涼涼淡淡的表情,方纔對小豆子的笑與溫柔全然不見。
就在冬暖故繼續跟上他的腳步時,前邊的低矮泥房裡忽然急急走出來一個拄着柺杖的蒼老婦人,只見她頭髮已然花白,臉上滿是溝溝壑壑的深深皺紋,此刻她正面色激動地左右張望,拄着柺杖的手顫巍巍的,兩條已經站不直的腿也在打着顫,少頃,她看見了司季夏,蒼老的臉更顯激動了,拄着柺杖就要往他這兒走來。
司季夏這時大步走上前攙住了老婦,老婦忙用她那佈滿皺紋的老手撫撫司季夏的手背,一臉的激動慢慢地被高興取代,這才咧開缺牙的嘴呵呵笑了,“平安來了,平安來了啊,阿婆還以爲你今年不會來了。”
“不會的莫阿婆。”司季夏沒有老婦人的激動,只是溫溫和和地回了她一句,老婦人立刻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這才鬆開了他的手,卻又再鬆開之後又緊緊抓住他的手,異常激動道,“來,平安,讓阿婆看看你媳婦兒,小豆子那孩子樂呵呵地來告訴我說你這回帶了媳婦兒來了,在哪兒呢哪兒呢?”
老婦人的話讓司季夏的臉瞬間紅了,還不待他想好怎麼回答,老婦人便自個兒注意到了站在他身後的冬暖故,忙鬆開了他的手篤着柺杖朝冬暖故走,激動得似乎連臉上的深深皺紋都在顫抖,眼角下垂的細細眼睛睜得老大,然嘴角眼裡卻是掛着滿滿的高興,只差沒像握着司季夏的手似的握住冬暖故的手,只顫巍巍高興得連話都說不清道:“就,就是這個姑娘吧!?姑娘你是,你是平安的,的媳婦兒?”
“莫阿婆,她……”司季夏臉紅得已經到了脖子根,此刻看也不敢看冬暖故一眼,只緊蹙着眉心要和老婦人解釋什麼。
冬暖故則是在他的話要說出來前微笑着對老婦人點了點頭,他想要說什麼,說不是麼?
老婦人看到冬暖故點頭高興得險些說不出話來,脣顫了半天才激動得說得出聲音,“太好了太好了,啊啊,不不,不能在這裡站着,快,快進屋坐着暖和。”
老婦人說完,激動高興得一時也顧不得什麼了,一手拄着柺杖另一手竟是伸去拉冬暖故的手,拉着她就往那低矮的泥房裡走,也還是不忘叫已經愣在了那兒的司季夏道:“平安也快些進來,阿婆做了你愛吃的豆腐釀。”
司季夏還是沒有動,只是怔怔地看着被老婦人拉着往房子裡走去的冬暖故的背影,心跳得有些快。
方纔……她點頭了嗎?倘她沒有點頭,莫阿婆又豈會開心得拉住了她的手?
她爲何要點頭,這裡不是南嶺郡不是青碧縣不是羿王府,只要他與她都不說,沒有幾個人會認爲他們是夫妻,沒有人會知道她嫁給的是一個殘廢。
她爲何……要點頭。
司季夏的眼神漸漸變得低低沉沉,冬暖故沒有聽到他跟上來的腳步聲,不由回頭看了他一眼,正好對上司季夏正看着她的目光,她衝他揚了揚嘴角,淺淺笑了。
那一記笑容就像冬日裡的陽光,耀了司季夏的眼,也耀得他心跳驀地加快,臉頰上堪堪褪下去的緋色又重新漫了上來,不願再多想什麼,他進了老婦人的家。
屋子很小,竈房和廳子擠在一間,此刻又是擠了三個大人進來,讓人覺得只要再進來一個人的話這個小屋就會被撐爆似的,屋頂也很矮,似乎只要稍稍踮腳擡起手就能觸摸到房頂一般,屋裡也很黑,一個三尺左右大小的方形窗戶根本透不進多少光,屋牆很黑,桌椅板凳很是陳舊,是一個窮苦人家,許是因爲有客人來的緣故,此刻天還未完全暗沉下去桌上便已點了油燈,即便火光瘦弱得只能照得清桌面這麼一小塊地方。
然這樣狹小貧苦的屋子卻讓冬暖故感覺到了前世從未體會過的溫馨與熱情,老婦人拉着她到桌邊坐下後,小豆子立刻給她端來一碗熱茶,兩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道:“阿嫂,這是我自己煮的甜茶,阿嫂喝喝看好不好喝。”
“阿嫂”這個稱呼讓冬暖故正捧過茶碗的手微微晃了晃,司季夏纔剛坐下驚得險些要重新站起身,竟是有些緊張地看着冬暖故,似乎擔心她會因爲這個稱呼而推卻了小豆子的好意,誰知冬暖故對小豆子笑了笑後捧起茶碗便喝了起來。
茶碗有些髒,碗口的地方還有着幾處缺口,直至冬暖故並未有絲毫遲疑地喝下碗裡的熱茶水時司季夏放在膝上的手還是微微握成拳的。
她……不嫌棄嗎,不嫌髒嗎?
“阿嫂,好不好喝好不好喝!?”小豆子一臉期待地等着冬暖故的答案,只見冬暖故依舊是微微笑着,點了點頭,小豆子高興得立刻拍起了小手,正在竈臺邊盛起鍋裡的菜的老婦人在這時斥了小豆子一聲,“小豆子先別鬧你阿嫂,來幫阿奶把菜端到桌上去。”
“嗯嗯!來了!”小豆子很聽話,連忙點了點頭走到了老婦人身旁,司季夏也在這時站起身道,“莫阿婆,我幫你。”
“平安大哥你別來!”小豆子趕緊走回了司季夏身邊堵了他,然後拉拉他的斗篷,司季夏即刻會意地微微躬下身子,小豆子立刻墊了腳尖附到他耳畔小聲道,“平安大哥坐着就好,不然阿奶會罵我的!”
小豆子說完後硬是將司季夏從坐在冬暖故對面的位置擠到坐在她身側,不忘滿意地笑道:“嗯嗯!平安大哥就應該坐在阿嫂旁邊的纔是!”
小豆子與老婦人絲毫不知這對於司季夏來說有多不自在,抑或說是有多緊張。
老婦人與小豆子在竈臺邊忙,司季夏掩在斗篷下的手緊了鬆,鬆了又緊,終聽到他淡淡道:“這頓飯,便留在這兒吃吧。”
冬暖故點了點頭並未拒絕,既是她自己一定要與他來這兒便不會接受不了什麼,不過一頓飯而已,更何況這小小屋子裡的人家對她這般熱情,不過是環境差了些碗筷髒了些而已,莫不成他以爲她會受不了這些小問題?呵呵,她可不是什麼真正的千金大小姐,曾經她上山覓蛇時再差的環境都呆過,便是連生的東西都吃過,還沒有什麼硬性條件是惡劣簡陋到讓她接受不了的。
再者,這可是他第一次願與她共桌吃飯,在這莫阿婆及小豆子面前,他應該不會再捧着他那一份飯菜到旁屋或者到屋外去吃了吧?
與她共桌吃飯很可怕還是她的模樣長得讓人吃着東西難以下嚥竟讓他如此排斥與她一起吃飯。
小豆子很快就將他所謂的許多許多好菜捧到桌上來了,卻也不過是五菜一湯而已,且還是隻有兩道肉菜,許是因爲莫阿婆年老了的緣故,每一道菜燒得都有些焦黑,不過這完全不影響小豆子的食慾,反之是令他兩眼放光垂涎欲滴,似乎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到過這麼豐盛的飯菜了一般。
不過小豆子捧了菜上桌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坐到他的位置上,而是去拿碗筷,在碗裡盛好了米飯後將碗筷一一擺到了冬暖故及司季夏面前,再擺老婦人的與他自己的,最後他才樂滋滋地坐到他的位置上。
“來來,姑娘吃菜吃菜,家裡貧寒也沒有什麼好的招待姑娘,還望姑娘莫要嫌棄。”老婦人一拿起筷子便一個勁兒地往冬暖故碗裡夾菜,忽然又停了停筷子道,“看我老婆子,光顧着爲平安高興,都忘了問姑娘的名字,姑娘叫什麼名字啊?”
冬暖故只是微笑着靜靜地捧着堆滿了菜的碗,她不能回答老婦人的問題,就算她會寫字,看這個家的情況,這個莫阿婆也不會看得懂她寫的什麼,致使她轉頭看向坐在她身旁的司季夏。
也就在冬暖故正要轉頭看向司季夏時他已經幫她回答了老婦人的問題:“莫阿婆喚她阿暖就好。”
老婦人明顯愣住了,頗爲吃驚地看着冬暖故,她雖然老了卻不表示她連腦子也糊塗了,她可是清楚地記得這個姑娘從方纔開始就沒開口說過話,就是連問她這個名字這個問題都是平安幫着她回答,這說明她……不會說話?
不過老婦人的吃驚並未太久,而後又見她呵呵笑了,“阿暖啊,真是個好名字,好名字。”
小豆子此刻正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湯,他自然不會像莫阿婆那般想問題,他只是覺得這個阿嫂可能是不喜歡說話而已,而後他看到司季夏身上還披着斗篷,不由道:“平安大哥你怎麼到了屋裡還披着這個斗篷呢,怪不方便的,要不要我幫你解下來啊?”
“不用了,倒也沒什麼不方便。”司季夏微微搖了搖頭。
小豆子哦了一聲表示他明白了,然後也像老婦人給冬暖故夾菜那樣給司季夏碗裡夾菜,邊夾邊樂道:“平安大哥吃這個吃這個,豆腐釀,阿奶說你最喜歡吃這個了,所以阿奶做了好多!”
“小豆子不用給我夾,我自己來就好。”小豆子像沒有聽到他說什麼似的,還是一個勁兒地給他碗裡夾菜,待他夾到司季夏的碗裡再也裝不下了時候,他才發現司季夏居然還沒有開始動筷,不由又問了,“平安大哥怎麼不吃?平安大哥快吃啊,可好吃了。”
老婦人也不解,一臉慈祥又關心地看着他道:“平安怎麼不吃?是不是身子又有哪兒不舒服了?來讓阿婆看看。”
老婦人說着就要站起來過來看司季夏,使得司季夏忙拿起了筷子,“我沒事,莫阿婆不用擔心我,這就吃。”
老婦人眼裡有不相信,睜着滿是關心的眼睛定定看着他,直到看着他拿起筷子夾了菜放進嘴裡吃起來她才安下心,隨後又呵呵笑道:“別光着吃菜,不頂飽餓得快,飯也多吃些。”
老婦人關心的絮絮叨叨就像一個慈祥的親人,讓冬暖故覺得這兒有家一般的溫暖。
司季夏應了聲,繼而見他動作十分緩慢地躬下了脖子去湊近擺在桌邊他那隻裝滿了飯菜的碗。
桌子有些矮,使得他將上身都弓了下去才湊得到碗邊,像個剛會自己吃飯的小兒一般只會躬身去湊碗而不會將碗捧到嘴邊,只見他迅速地扒了一口飯又坐直了身子,繼續夾着碗裡的菜來吃。
小豆子與老婦人像是見慣了司季夏這般吃飯的模樣,並未覺得有何奇怪有何不妥,小豆子還是開心地吃得滿嘴油,老婦人則是一臉慈愛地看着司季夏吃東西的模樣,唯有冬暖故微微怔住了。
也是那一刻,冬暖故終於知道司季夏爲何不願與她共桌吃飯,因爲他吃飯的模樣並不好看甚至說是不雅的,他需要將上身半躬下,將嘴湊到碗邊才能吃得到碗裡的米飯,他不可能像健全的人一般一手捧起碗一手拿着筷子。
沒有誰願意在別人面前曝露自己的短處,更何況是殘缺的身子。
直到這頓飯結束,司季夏碗裡的飯都未動上幾口。
司季夏執意要幫老婦人收拾桌子,老婦人則是一再拒絕,道是他一年就來這麼一回豈有還讓他收拾碗筷的道理,是以喚了他道旁屋去,道是有話要和他說。
冬暖故見着小豆子一個小娃娃既忙着收拾碗筷又忙着擦桌掃地還要忙着清理竈臺,默了默後拿過裝了碗筷的那隻木盆,從竈臺上的鍋裡舀了半瓢熱水再從竈臺旁的水缸裡舀了瓢冷水,便捧着木盆往屋外去了,小豆子本是不要她做,然不管他怎麼說他這個阿嫂都沒有要把木盆放下的意思,於是他只能想着快些忙完自己的活兒去幫阿嫂洗碗,省得阿奶出來該是罵他了。
冬暖故將碗筷洗淨回到低矮的小屋裡時,司季夏也正好從旁屋出來,老婦人自然是看到了冬暖故手裡捧着的木盆了,於是小豆子自然就免不了老婦人的一頓罵。
司季夏並未在老婦人的家裡久留,他從旁屋出來後只是與小豆子說了幾句話後就要走了,老婦人眼裡雖然有不捨卻沒有留他,唯有小豆子拉着他的斗篷不捨道:“平安大哥這就要走了嗎?”
“是的小豆子,平安大哥這就走了。”司季夏溫和地揉揉小豆子的腦袋。
小豆子在這時吸了吸鼻子,用帶了點哭腔的聲音道:“那平安阿哥什麼時候還會再來,明年嗎?”
“嗯,明年來。”司季夏聲音也是溫溫和和的,“小豆子好生跟夫子學書,平日裡多幫阿婆做些活。”
“嗯嗯!”小豆子用力點了點頭,抹了抹鼻子又笑了起來,“那平安大哥明年一定也要記得來啊!”
“會的。”司季夏淺淺一笑。
小豆子又轉頭看向冬暖故,兩眼亮亮道:“那明年阿嫂也還會跟平安大哥一起來嗎?”
小豆子對這個長得漂漂亮亮卻願意幫他洗碗的阿嫂十分有好感十分喜歡,只見冬暖故淺笑着點了點頭,接着便見小豆子拉了拉冬暖故的袖子,冬暖故知道他是想與她說悄悄話,於是便俯下了身來,小豆子立刻湊到她耳邊對她悄悄道:“阿嫂要對平安大哥好一點哦,平安大哥很好很好的,平安大哥也一定會對阿嫂很好很好的!”
冬暖故嘴角笑揚起的弧度更高了,再次對小豆子點了點頭,小豆子笑着跑開了,老婦人在旁催了他們道:“快些回吧,天黑了路不好走,回吧。”
“嗯。”司季夏應了聲,“莫阿婆也回屋了吧,莫用送。”
“哎哎,知道你是心疼我這雙老寒腿,沒事的,我不送,就在這兒看看你們。”老婦人眼裡有濃濃的不捨,便是連聲音都有些哽了。
司季夏在老婦人不捨的目光中轉了身,漸漸走離她的視線。
“莫阿婆沒有兒女,小豆子是她撿來的孫兒。”在離開老婦人的視線後司季夏向冬暖故說了幾句話,“莫阿婆照顧過我很長一段時日,我每年來會給她些銀錢,勉強夠她和小豆子過日子,多的我也給不起。”
司季夏說到這便不再繼續往下說什麼了,每見到什麼事什麼人他都會與冬暖故解釋幾句,卻也僅僅是幾句讓她知曉那是什麼人而已,從不會與她深入地說什麼,冬暖故也只是聽,從不問一句。
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就是這樣,淺淡的,再沒有更深一層。
天色將暗未暗,還能看得清道路,行人已都歸家,街上的鋪子正在打烊,路邊的攤販正在收拾着自己的攤子,有些攤販已經收拾好包着或用板車推着自己的貨物走了,並不算寬的街道顯得冷清又蕭瑟。
這時的風更大了些,捲起路面上的塵泥,吹得人頭髮飛揚。
漸漸的,路邊的小攤及鋪子都已收得差不多了,卻有一個老嫗還坐在一株疙瘩老鵰下還絲毫沒有要收攤的意思,她的攤子就是一個大竹筐,竹筐上擺着一隻簸箕,簸箕上鋪着一張藏藍色的方形棉布,棉布上擺着的是姑娘婦人家的簪花首飾,只不過她這首飾很是特別,非金非銀也非玉,不論鐲子簪子還是耳墜子,全都是木雕的,雖不名貴,卻精緻漂亮,使得冬暖故的腳步在這小小的竹筐攤子前停住了。
坐在疙瘩樹下頭上裹着棉巾禦寒的老嫗見着攤子前有人駐足忙站起身,見着冬暖故伸手拿起一支雕刻成冬茶梅模樣的花簪時笑呵呵地解釋道:“姑娘喜歡這支茶梅花簪?呵呵,這是我家那口子自己削的桃木自己雕刻的,他做這個做了三十年了,手藝還算不錯的,只不過這樣木雕的簪子有些上不了檯面,姑娘若是瞧得上可不妨捎上一支,不往頭上簪倒也可以擺在妝臺上當做看看用。”
捲過街道來的寒風愈來愈大,吹得老嫗裹在頭上的棉巾飛開了大半,只見她忙將棉巾扯回來重新裹好,冬暖故這才發現她一張滿是褶子的老臉已經在寒風中凍出了一片一片厚厚的疤,那雙枯槁的老手手背也亦然。
冬暖故忽然想到了六娘,於是又伸手拿起了一隻鐲子,老嫗在看到她再拿起鐲子時有些驚訝,似乎不相信這樣一個看起來像千金小姐般的姑娘會多看她這上不了檯面東西幾眼,這便使得她有些緊張,雖然她覺得她這些東西配不上這個漂亮得好像仙子一般的姑娘,但她又是希望這個姑娘會買下一支簪子或是一支鐲子,她從早上天還是矇矇亮時便到這兒坐着了,她在這兒坐了整整三天都沒有賣出一件東西,倘這姑娘能買下其中一樣東西,她和家裡瘸了腿的那口子今夜便有得東西吃了,不然的話……
鐲子也是用桃木雕的,上面的花紋也是冬茶梅,只不過簪子上的茶梅是綻放得正豔,而鐲子上的茶梅則是含苞待放,莫說是鐲子打磨得光光整整毫不磨手摸起來好像有了一些年歲的好鐲子般,便是雕工都精細得栩栩如生,並未刷任何顏色而是保持着桃木本身的顏色,稍稍湊近鼻尖聞還能聞到桃木那股特殊的香味,令人一眼看上便覺喜歡。
似乎……還有一雙耳墜子?
冬暖故第三次伸手,拿起了一副耳墜子,竟也是冬茶梅,這副耳墜子倒十分特別,兩邊竟不是一樣的,一邊是茶梅花蕾,一邊則是已經開放了的花兒,手藝精得竟是連花蕊花托都雕了出來。
老嫗見她拿起了這三樣東西,笑得眼睛快眯成了一條縫兒,又解釋道:“姑娘眼光頂好,一眼便看中了這三件東西,我家那口子刻成套兒的東西也就只有這一套而已,只是喜歡這些東西的姑娘家少,它們就一直擱在這攤子上,難免沾了些灰塵,姑娘……你是要這三樣東西嗎?還是……只要簪子?”
冬暖故倒是十分中意這三件東西,然她擡手去摸自己的腰帶時發現昨日她隨司季夏出來時只帶了那隻蛇狀的銀指環而沒有帶銀錢,銀錢都放在客棧客房裡的包袱裡了,想着要寫字給老嫗看問她能不能等她一會兒她回了客棧拿銀錢馬上就來,可她看着老嫗那雙枯槁的老手便知就算她寫了字老嫗也看不懂,心中頓生一種忍痛割愛的感覺。
老嫗期盼的目光在冬暖故慢慢垂下手時灰敗了起來。
“阿暖姑娘,怎麼了?”就在老嫗失望冬暖故也失望的一剎那,司季夏那涼涼淡淡的聲音在她身旁傳了來,頓時她與老嫗兩人不約而同地擡頭看向他,使得司季夏一時間很是莫名其妙。
從小豆子家那低矮的泥房出來之後,司季夏的腳步有些快,似有心事般只顧着往前走而不再像在上山下山時一般會時不時停下看身後的冬暖故有沒有跟上,以致方纔冬暖故在老嫗的小攤前停留老半晌他也沒有察覺,待他察覺到他應該停下等她時轉身卻不見了她的身影,忙折返往回走,直到看到她停在疙瘩老樹下的身影時才稍稍舒了口氣,走近了才發現使得她停下腳步的是一個賣木雕首飾的小小攤子,而她正要將拿在手裡的鐲子簪子放回攤子上去。
冬暖故在看到司季夏時心裡是高興的,這才忽然想起她還有一個“丈夫”,不知她這個“丈夫”手裡是否帶了銀錢,又是否夠願意幫她買下這三樣東西,無妨,先試問問他。
冬暖故拿着手中的三件首飾正要朝司季夏比劃她心裡的想法,司季夏卻在這時問她道:“阿暖姑娘可是喜歡這三件首飾?”
冬暖故正擡起到半的手頓住了,定定看了司季夏的眉眼少頃後笑着點了點頭,隨之便見司季夏向老嫗問道:“請問老人家,這三件首飾一起怎麼賣?”
老嫗似是沒有想到會有人在她這個小小的攤子上一買就買上三件東西,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而後才頗爲緊張道:“這位相公,這三件首飾是一套兒的,比,比較貴些,要一百個銅子。”
司季夏並未有遲疑,從腰間取出一塊小小的碎銀遞給老嫗,客氣道:“老人家看這個可夠?”
老嫗活了幾十年哪裡見過多少回銀子,甫一見到這碎銀竟是有些不敢接,反是緊張道:“這位相公,老婦這輩子也沒見過多少回銀子,這這……會不會多了?”
“多也只是多幾個銅子而已,老人家放心拿就是。”老嫗還是不敢伸手來接,司季夏便將小碎銀放到了攤面上,“天黑了,老人家快些回家去吧,莫讓家裡人久等了。”
司季夏說完,看向了冬暖故,“走吧阿暖姑娘,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客棧歇下吧。”
路旁的酒肆客棧已經開始掌燈,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冬暖故手裡拿着那三件首飾,轉頭看一眼司季夏的背影,大步走上去站到了他面前,司季夏有些錯愕,卻還是打住腳步不解地看着冬暖故,“阿暖姑娘?”
在冬暖故眼裡,她似乎總能讓他錯愕。
只見冬暖故將自己頭上的風帽掀開,露出她頭上那已經盤起的婦人髮髻,而後將她手中的茶梅花木簪往司季夏面前遞來。
夜風將她鬢邊細碎的髮絲吹得散亂,路旁酒肆客棧裡的火光映在她國色的面容上明明晃晃朦朦朧朧,司季夏的身子繃得有些直,卻是遲遲沒有接過冬暖故遞過來的茶梅花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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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姑娘看懂小屋裡木牌上的“平安”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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