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逼他低頭
戚嶼起身走到會議室, 從手機裡翻出那個熟悉的號碼,遲疑兩秒,按下了撥打鍵。
電話很快接通了,許敬的聲音在那頭響起:“喂?”
“我在隴鮮食品的瞿總這兒, ”戚嶼已在短短几秒內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 他眸中暗潮洶涌, 語氣卻是波瀾不驚, “你讓我打電話給你, 是想跟我說什麼?”
許敬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平靜, 沉默片刻, 才緩聲道:“新鳥的CEO楊總告訴我,你昨天約見了她。”
戚嶼:“她傳話傳得還挺快。”
“司源集團目前的情況, 我大概知道一些, 也聽說了王臻棟打算撤資,我猜你會去找瞿總,昨天提前給他打電話, 跟他說了說司源集團的情況, 但我不確定他是否能幫忙,”許敬一頓, 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要我收回山雨投資的時候,我跟你說過什麼?”
聽到這話, 戚嶼算是確認了,許敬還真是來給自己下馬威的!
——“戚嶼, 我爲你苦心經營這麼多年,這些不僅僅是投資項目, 每一個項目背後都有你今後可能用到的利益網、人脈網,你說一句收回來就收回來?”
那句話還言猶在耳,但之後司家事發,戚嶼不信許敬沒反應過來自己當初要他那麼做的意義!
覆巢之下無完卵,倘若司源集團在司家撤資後股價暴跌,瀕臨退市,山雨再有人脈又有何用?
“記得,我還記得,你說我少年心性,沒見識過社會的險惡,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我想象中那樣重情重義……”戚嶼眼皮微垂,復又掀起,眸中閃過一抹寒光,“我知道這是現實,只是沒想到,會是你親自來給我上這一課。”
許敬:“如果這樣能讓你認清……”
戚嶼攥緊電話打斷他:“敬哥,如果你讓我打這通電話,只是想讓我認同你當時說的話,你恐怕要失望了。雖然當初是你給楊曉雪和瞿偉祥投資,但別忘了,你用的是山雨的錢,我今天來找瞿偉祥,並不是一味來求他幫忙,而是來談合作,合作是有來有往,互利互惠!如果瞿總和你一樣分不清主次,那我只能說我們有緣無分,我絕不會因爲這點挫折就低聲下氣看別人的臉色!”
電話那頭一瞬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戚嶼等了兩秒沒等到迴應,便道:“你若是沒有別的話想說,我就說再見了。”
許敬還是沒有應聲,戚嶼一咬牙,直接按下了掛斷鍵。
戚嶼收起電話,忽然感覺到一陣無力,他靠在會議室的門上站了十餘秒,望着頭頂陳舊的日光燈、排風扇……
他沒想過許敬會離開自己,也從沒想過許敬有朝一日與自己對立,但這些事卻在一件件發生。
剛剛與許敬對峙的時候,他也不是沒有在害怕。
畢竟他深知自己還能底氣十足地說出“不看別人臉色”,是因爲他從小錦衣玉食、前擁後簇,自他有意識以來,父親的事業就在逐步壯大,是他周身的環境讓他形成這種觀念。
可如媽媽所言,這世上沒有恆定不變的財富,萬物盛極必衰,倘若司源集團境況越來越糟,他面臨的困境也越來越多,他還能不能做到堅守自己的本心?
……
戚嶼趕緊搖搖頭,打起精神返回瞿總的辦公室。
瞿偉祥抱着個沾滿茶垢的玻璃保溫杯,正坐在沙發上和楚夢聊天,笑得像個慈祥的老父親。
戚嶼喚了聲“瞿總”。
“打完了?”瞿偉祥伸長脖子,趕緊招呼他過來坐。
戚嶼落座後,看着瞿偉祥正色道:“瞿總,許敬只是跟我交代了一下他跟你打電話提過司源集團,我猜您也是從他那兒知道我的其它身份的。不瞞您說,司源集團最近確實遇到一些問題,有股東想臨時撤資,我們不希望這事影響集團的股價,所以正在尋找新的合夥人來接手那位股東的股份。司源集團自十年前在nsdk上市,市值一直穩中有進,集團旗下的服裝品牌美薇享譽海內外,在包含中、日、美、澳在內的十一個國家都有辦事處以及完整的銷售鏈,我今天來找您,也是在山雨的過往投資對象中經過了一番篩選,發現貴公司這兩年發展極佳,資金實力豐厚,如果您願意在這時候雪中送炭,等我們一起度過這次危機,之後司源集團也一定會爲隴鮮食品的遠期發展保駕護航。但說實話,司源集團並沒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如果瞿總覺得這忙幫得勉強,我們不會強求。”
戚嶼這一番話說得洋洋灑灑、不卑不亢,把瞿偉祥都有些說懵了,他望着戚嶼,臉上起初還有些希冀,聽到最後卻是一愣,忙道:“誒?不是,我剛剛不也說了要幫麼,許總他、他也沒讓我不幫呀。”
戚嶼皺眉:“坦白說,我不大清楚許總讓我打這通電話的目的,他跟您傳達了什麼意思,您不妨直接跟我說。”
瞿偉祥放下水杯,比劃着解釋道:“他跟我說,那山雨原本就是你的,因爲你還在念書,他只是幫你代管一陣子,可能是怕我不認你吧,他還說,看着他之前的幾分薄面,如果你有什麼需要,讓我多照顧照顧你。”
戚嶼沉默了一瞬,道:“其實許敬半年前就離開了山雨投資,已經不算是我們司源集團的人了,我不會否定他當年給您的幫助,但如果您是要看他的人情,才決定是否要跟我們談合作,其實大可不必。”
“哪裡哪裡,”瞿偉祥擺手道,“我記許總的人情,也記山雨的,畢竟當年那筆錢是山雨出的嘛,沒有那筆錢就沒有我們隴鮮的今天。說實話,你來之前,我就考慮過這件事了,昨晚我還跟我女兒打過電話,我女兒也是你剛剛那個想法,她說,司源這種上市多年的大集團,一般不會這麼輕易倒閉,你們家股市現在波動,是因爲司家出事了,等過了這陣子就會好,但如果我們能趁這個機會跟你們深度綁定,以後肯定不愁發展……”
楚夢有些意外地跟戚嶼對視了一眼,又看向瞿偉祥。
那瞿偉祥拿起水杯,看起來仍有些緊張:“但我也不知道你們要多少,我這邊最多隻能拿出六個億。”
楚夢一聽“六億”,簡直驚呆了,她來之前也聽戚嶼說過司源集團大概有多大的資金缺口,沒想到這個看着摳摳嗦嗦的老大爺居然一出手就能拿出六個億!這壕氣的程度幾乎能甩他們豐貿整棟樓裡穿金戴銀的白領精英幾條街!
瞿偉祥見他們沉默,以爲他們嫌錢少,又看向戚嶼,搓着杯子解釋道:“這六個億,我們本來是想拿來做全國線下連鎖店投資的,再多就沒有了。”
戚嶼忙用拳頭抵着脣輕咳了一聲,道:“剛剛正好,不過您是真打算出六個億麼?”
瞿偉祥:“當然,這麼多錢呢,我能拿來開玩笑麼!?”
戚嶼感激道:“那我先謝過瞿總了。”
瞿偉祥聞言也鬆了口氣:“謝什麼,我出這錢不是買你們集團的股份嘛,又不是白送。”他看了一眼時間道,“都十二點了,咱們先下去吃飯吧,再不下去大廚做的飯菜都快涼了!”
戚嶼下樓時給爸爸打了個電話,把事情的進展告訴戚源誠。戚源誠聽說他談下了瞿偉祥,頗感意外,話裡也滿是喜意,說立即派集團的人過去跟戚嶼他們會合,詳聊股份交接方面的事項。
幾人跟着瞿偉祥去了食堂,裡頭還不少工人在吃飯,那些人見了瞿偉祥也不害怕,你一聲我一聲地喊“瞿老闆”,可見這瞿總在這公司裡有多得人心。
瞿偉祥帶着戚嶼他們進了一個包間,笑道:“我一般都是坐在外面跟他們一起吃,熱鬧,不過我怕你們覺得吵,今天就讓他們特地開了包間。”
落座後,廚房的師傅就親自給他們端了菜上來,連王猛一起,才四個人,菜卻擺了滿滿一桌子,那瞿偉祥還道:“咱們這地方窮鄉僻壤的,條件簡陋了些,就一些農家菜,你們別嫌棄。”
“哪裡哪裡!”楚夢此時哪還敢小瞧人家,從瞿偉祥說要出六個億開始,她就覺得這老爹像是尊渾身都在散發金光的彌勒佛。
席間,戚嶼找話題問瞿偉祥:“瞿總,您女兒是念什麼專業?”
瞿偉祥一聽他提起自己的女兒,整個人又容光煥發:“她學市場營銷,也是跟做生意有關的吧?”
“差不多……”戚嶼笑笑,“我剛聽您轉述您女兒那些話,感覺她大局觀不錯,還以爲她也是學公司金融這一方面的。”
瞿偉祥瞥了戚嶼一眼,“嘿嘿”笑道:“其實我女兒知道你。”
戚嶼一怔:“知道我?”
瞿偉祥:“嗯,她在網上看過你的新聞,說你是什麼斯泰福大學的,比她念的那個學校好多了,還說你現在在跟林家的一個太子爺鬥,但她覺得你長得帥,又年輕,估計比林家那小子有前途……”
戚嶼:“……”
“我是不大懂那些東西,但既然她這麼說,那你肯定挺厲害,”瞿偉祥想起什麼,放下筷子掏出手機道,“哎對了,她昨天聽說你要來找我,還叫我問問,能不能加你的微信!”
戚嶼:“…………”
邊上的楚夢沒忍住“噗嗤”笑了一聲,問道:“瞿總,您姑娘還沒談朋友吧?”
瞿偉祥似乎不怎麼用微信,眯着眼睛對着手機慢吞吞地戳着,不時瞅戚嶼一眼,小聲嘀咕:“還沒呢。”
飯後,幾人返回瞿偉祥的辦公室,又聊了不少合作方面的細節事項,等戚源誠團隊的人到後便接手了後續的談判工作。
戚嶼稍稍得空抽身,跟韓律師借了根菸,獨自走到走廊盡頭透氣。
走廊的窗正對西面,縣城高樓少,才下午四點半,放眼看出去,天邊已滿是晚霞。
戚嶼點了煙,深吸了一口。
雖然瞿偉祥已經答應出資,但回想起剛剛和許敬的那通電話,他心裡卻仍然有一絲愁緒。
戚嶼拿出手機,猶豫片刻,再一次撥通了許敬的電話。
電話接通後,這一次是戚嶼先開口:“你知道瞿總會幫忙的吧?”
許敬:“他答應了?”
戚嶼:“別跟我裝傻,你接觸過他,不會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許敬:“那又如何?商場上的事瞬息萬變,錢在人家手裡,我怎麼確認他一定會給你們?”
戚嶼輕笑一聲,譏誚道:“許敬,你到底什麼意思?你覺得你給瞿總打那通電話我就會記你的人情?還是你覺得你虧欠了我,必須要來多此一舉?”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在戚嶼以爲許敬再說不出什麼話的時候,終於又聽見了對方的嗓音,還是和記憶中一樣溫和,沒有高高在上的得意,也沒有故意使絆的戲謔,反而透着一絲疲憊與壓抑——
“……小嶼,我不過是想看你低個頭,認個錯,怎麼就這麼難?”
戚嶼眸中燃起的火像是被對方這句話瞬間澆熄了。
他愣在那裡,直到菸灰掉落差一點灼到他的手指,他才反應過來。
“敬哥,”戚嶼的眼神卻沒有一絲搖擺,他認真道,“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堅持。”
許敬沒有再反駁,那一絲疲憊也彷彿是戚嶼的錯覺。
緊接着,戚嶼聽許敬穩着聲線道:“我從林煥口中得知,王臻棟撤資是立早那邊的人在搞事,瞿總如果肯出手填上王臻棟的空缺是好,但我懷疑這只是個開端,司源前幾個月剛剛多出來的那些小股東都是不確定因素,你們多留意一下吧。”
戚嶼彈了菸灰,低聲問:“你不是都去林煥那兒了麼,現在告訴我這些,不怕新東家對你有意見?”
“我在你們父子倆身邊七年,你真當我是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許敬忍不住氣急地反問了一句,頓了頓,又平靜下來道,“但我能告訴你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希望你們能順利度過這個難關吧。”說完便立即掛了電話。
戚嶼看了眼手機,吐出一口白煙,眯着眼睛望向遠處的天空,見那裡的晚霞又紅了幾分。
太陽快下山了。
他反覆咀嚼着許敬方纔說的那句話,耳邊似乎又浮現起傅延昇說的那句“沒經過你的許可,我不會貿然出手”,一時忍不住,用力捶了一下窗框。
走便走了,還一個個地,逼他低頭!
操。
“……戚總?”在他失控的那一刻,楚夢正找過來,見戚嶼忽然伸手捶窗,她嚇得一愣,“你、你在這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