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
“紫音,面壁思過了三個月,你可是有想清楚?”
聖崖上,一個長鬚白眉,仙風道骨的老者面色深嚴,對着面前直跪着的,身形凌亂,臉色有些許蒼白的上官紫音說道,眼神銳利。
三個月前,當一身落魄的紫音回到聖教時,他二話沒說,便直接讓他上了聖崖,面壁思過!本以爲三個月過去了,紫音他也總該清醒了,可以如今的狀況看來,他似乎不僅沒好,還反而加重了,原本玉樹臨風,清欲寡歡的氣質不見了;俊若謫仙,淡涼清漠的神情也沒有了,只剩下那雙眼空洞,滿身憔悴,失魂落魄的猶如行屍走肉,沒有靈魂!
這是他萬衆挑一,千挑萬選出來的聖子傳人,他對他寄予了十分的厚望!可是如今,他傷心了,失望了,滿滿的怒其不爭!
“紫音,你給我清醒點!”
長長的拂塵打在身上,很痛!頓時間,紫音有些回過魂來,擡起眼,木訥的看着,當他望向他師父聖子那張怒意的臉,不由間他輕輕一顫,口中有些失神的低喃:“對不起……”
“對不起?你還知道!哼,爲師問你,這三個月來,你可知錯!”
不能再任其消沉下去,聖子感覺如果今日他再不敲醒紫音,那紫音以後就算要廢了!他辛辛苦苦帶出的徒弟,他不能看到他淪落於此,所以……
“師父……徒兒不知錯在哪裡……”
低喃的說着,總算是能對上話了,可是這不對還好,一對聖子更加生氣!
“混賬東西,難道你連你錯在哪裡都不清楚!你真是枉做了我的徒弟!”
氣的將拂塵一甩,聖子面露怒色的瞪着,隨即他像是自我調整,微微的停頓了一下,看着紫音,語重心長的開口說道:“紫音,當日爲師收到天紫國主的信箋,說是你被他們國的那個斷袖世子糾纏了上,並隱隱還有動心之勢--!”
“紫音,你是知道爲師的,爲師向來對你很信任,並不太願多插手你的事,可是這件事,可大可小,雖然爲師不相信,但難免也有擔憂。”
“我聖道之中,雖不勒令禁止成婚,但但凡想要有大作爲的聖者,都是必須清心寡慾,潛心專研聖理!你從小在爲師身邊長大,沒經歷過太多的七情六慾,爲師知道此事後心中擔憂,比之聽說你喜歡女子更加深爲不安,你知道……是爲了什麼嗎?”
“紫音你在感情方面,就空白的如同一張白紙,若是你一開始就喜歡女子,那師父倒是還可以加以引導,諄諄善誘,畢竟誰還沒有個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時候?可是如果反之,你接觸的是歪門邪道,不在正途上--那你知道這事若是一旦被人發現後,將會多影響你前途嗎?乃至於嚴重到甚至可以決定你將來聖子的位置!所以爲師擔憂啊,不得不飛鴿傳書命你回來!”
“紫音,爲師相信你,覺得你即使誤入歧途那也是暫時的,受害程度不深,可是那一天,當爲師看到那般失魂落魄的你後,爲師知道,大事不妙!那個斷袖世子死了,你的心也跟着死了,所以爲師不忍事態再繼續發展下去,二話沒有便讓你上了聖崖,閉關潛心!可是你呢,三個月了,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卻變本加厲,把自己弄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着實讓師父痛心,痛心疾首!”
聖子恨鐵不成鋼,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而聞言,上官紫音身形搖晃,嘴邊勾起一抹苦笑,喃喃反問:“師父,爲什麼我就不能喜歡男人?爲什麼我就不能是個斷袖,呵呵……?”
“你--!瘋了!我看你是真瘋了!”大驚失色,沒想到自己說了這半天,對方卻一句沒聽進去,甚至還冷不丁給他冒出了這麼一句?!
怒氣下,聖子拂塵高舉,就是在即將要落下時,猛然頓住,嘆聲嘆息:“造孽!造孽啊!看來你與那斷袖世子前世有緣,所以今世纔會有這樣的牽絆。算了,爲師也不逼你,不管怎麼說,如今那斷袖世子也不在了,你心裡難過爲師知道,你就在這再好好想想,等什麼時候想通了,爲師再放你出去。”
有些無能爲力,又有些痛心疾首,搖了搖頭,嘆了嘆氣,聖子無感的放下手,轉身離去。
聖崖上又恢復了安靜,呼呼的只剩下風聲,跪在風中,紫音低着頭,不住的,喃喃自問:“爲什麼……我不能喜歡男人?爲什麼……我當初不接受斷袖……容淺,容淺……”
容淺是女子,他知道,可是他悔恨的是--爲什麼當初在容淺還女扮男裝時,他沒有打開心結,順從自己的心意?!
他喜歡容淺,一直的喜歡,從初見面時那一支《蘭魂之殤》,這一輩子,他註定無法再忽視她,忘記她!
他喜歡她,可喜歡的掙扎,矛盾!因爲她是男人,還是個無惡不作,紈絝不羈的男人,所以他對自己深惡痛絕,越是心裡在乎,越是表面上表現的冰冷不屑!
慕容元畫騙他,說是容淺曾強暴過她!他聽了之後心意難平,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覺,他爲自己的控制不住而感到悲哀!他爲自己的情難自禁而倍感羞恥!
他喜歡容淺,可卻是因爲性別而不敢靠前,每一次,他和她的接觸,他都心感煎熬和無力,一方面,他是聖子的傳人,從小接受着仁義禮信的大道思想,他的認知,他的信仰,都不容許他這麼做!可是同時,他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每每的魂不守舍,每每的心猿意馬,心跳加快!
他痛恨這樣的自己,以至於他最後決定逃離!他違背自己的心意,違背了心裡最真摯的感情,所以如今,他懊悔不已,痛不欲生!
是他,因爲顧忌,才落得了如今的下場,他師父說的沒錯,容淺死了,連帶着他的心……也一起死了。從此以後,他不知道自己該是要怎樣的活?或許這一輩子,他就待在聖崖上,孤零零的孤獨終老也挺好……!
呵,人往往就是這樣,在的時候不珍惜,等待失去了才後悔莫及。
“容淺,你現在好嗎?是不是已過了忘川,遁入了輪迴?如果這樣,今生你一定要幸福!我在這裡,會爲你祈禱,永遠的……爲你祈禱……!”
淚,靜靜流淌,直直的挺着背,面向天空。閉着眼,雙手合十,喃喃中,紫音念着,像是寄述着無盡相思,一直一直,默默唸着,潸然淚下。
*
聖劍山莊
平靜的湖面,倒映出身影,不知不覺,往事過往,種種呈現在水面上,令人神往。
伸出手來,伸手欲勾,可觸及到的,卻是一手冰涼,鏡花水月。微微苦笑,苦中發澀,閉上眼,玉鹹沉浸在沉默中,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一日的那場大火,那場吞燒一切,吞噬了他心愛女子的大火!
他怕水,衆人皆知,可是如今,他卻好像有些反而能親近水,並不牴觸水。呵,有的時候,他甚至經常呆呆的想,如果這麼一湖水,都用來澆那一日的大火,會不會容淺就不會死?不會那樣的灰飛煙滅?!
容淺走了,什麼都沒有留下,只留給了他那一生神魂俱傷,追悔莫及。他知道,他錯怪她了,他傷了她,傷害了她。
他喜歡容淺,即便她是男人時他也喜歡,可是,他太過任性,太過傲嬌,他不信任她,甚至--還錯怪了她,和她賭氣!他錯了,真的錯了。
容淺應該不會原諒他的吧?不,她其實壓根就不會怪他吧!因爲她對他,從不上心,她不喜歡他,因爲他的任性!
可是,縱使知道她對他無感,可他卻一直纏着她,接近她,甚至爲了她,還暗自吃過自己妹妹的醋!在他心裡,她容淺是他第一個動心的人,這輩子,他都無法忘記了她……!
心裡,悶着一口氣,堵在胸口,喘吸不了。自容淺不在後,他就時常如此,他知道自己如今雖然還活着,但其實就如行屍走肉,因爲……他已經沒心了。
他的心,在那場大火中,已隨着他的愛而逝去,如今不過是苟延殘喘,吊着一口氣而已。誰人都不知道他其實有多愛容淺,一開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如今,真當失去時,他才意識到--原來他對她的愛,竟是那麼的深,那麼的讓他難以平復!
回到山莊也已有三個月了,這三個月裡,他爹一直不斷的給他施壓,讓他娶林雨芊。可是,不可能,他一輩子都不會娶那個口是心非,卑鄙無恥的女人!這一生,只要他活着,她林雨芊就別想進他玉家的大門!
手,一下一下划動着水,無意識的目光直愣。這時候,身邊款款有一個身影,千嬌百媚,故作溫柔的嗲着嗓音,來到身邊,狀似關心:“玉鹹哥,你怎麼跑到湖邊了?你不會鳧水,可要當心啊,這萬一掉下去了可怎麼辦?來,起來。”
伸手想要去扶,耐着性子虛情假意。其實這麼久過去了,玉鹹什麼意思她也知道,他不想娶她,無論她再怎麼討好,再怎麼展示溫柔,體貼賢惠,他都無動於衷,一點兒都對她沒興趣!
其實說心裡話,她也不怎麼喜歡玉鹹,覺得他太固執,太難相處!可是,沒有辦法,誰叫她想當着山莊主人,未來的武林盟主夫人,所以不管怎樣,她都得忍着,忍到她成功爲止!
容淺最後的那個畫面林雨芊沒見到,所以容淺的真實身份她也自然不知曉。她自以爲自己在玉鹹面前還是當初的那個溫柔可人的形象,但殊不知其實……
“玉鹹哥,上來。”
笑盈盈的說道,一臉溫柔。然而見此,玉鹹卻故意閃開,擡起頭,對視而道:“林雨芊,當初在容親王府,你口口聲聲說容淺是要強暴你……對嗎?”
“這……玉鹹哥好端端的,怎麼卻突然說起了這個?”沒想到玉鹹會問的這般突然,猝不及防下,林雨芊面色有着不好。
人做了虧心事,往往不經意間的表露出的神情能說明一切,此時,頓了下,林雨芊恢復可鎮定,開始圓謊:“是呀,那容世子真夠可惡,明明自己是斷袖,還要來傷害於我,討厭!”
知道容淺的死對玉鹹打擊不小,所以就算心中再厭惡,但在面子上林雨芊還是要做到位,展現出自己溫柔善良的一面:“唉,算了吧,都過去了,再提也沒什麼意思。容淺已死,逝者爲大,就算她以前再對不起我,我也不會和她計較的,所以玉鹹哥也忘了吧,別跟死人計較。”
林雨芊以爲玉鹹一直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所以“好心”的反倒過來相勸。
聞言,沉默的不出聲,只是目光冰寒,透露着恨意!看着林雨芊,玉鹹起身,便是一下子將她猛的拉着,然後毫不猶豫的用力一扯,只聽“撲通”一聲,林雨芊就這般光榮的落水了,在水裡撲騰掙扎。
“玉鹹,你幹什麼--!”
氣的不行,氣極攻心,盛怒之下,林雨芊也不顧形象了,河東獅吼般的憤怒嚷嚷,潑婦般質問!
終於露出了真面目,撕開她僞善的面具,站起身,冷冷的看着,居高臨下,望着那水裡之人,他滿臉寒意,聲音冷的不像話:“林雨芊我告訴你,這輩子我都不會娶你!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因爲你這種人--不、配!”
俊美的臉上滿是煞氣,冷冷的由內而外散發寒意!
而不明白對方這是突然發的什麼瘋,氣急之下林雨芊也開始毫不客氣,似要把這一連多天怨氣都發泄出來,歇斯底里:“你說不配就不配?!玉鹹,我告訴你,這輩子我還就嫁定你了!你看我究竟有沒有這個本事--!”
憤怒的拍着水,在湖裡掙扎飄搖!照理說一般女子是遠水而不會鳧的,可林雨芊不同,因爲她娘當初是漁民的女兒,所以纔能有幸救了玉鹹一命,於是爲了紀念也是爲了傳承,她娘從小就教訓她,讓她學習。只不過她天資不好,在水裡也僅僅是能勉強自保,於是突然間她被猛的揮下水去,開始時還一連喝了幾口水,嗆的她如今都快喘不過氣來!
林雨芊在水中大喊大叫,於是玉鹹卻一點無動於衷,斂着眸,冰冷的轉身,可纔剛沒走出幾步,卻見面前滿臉憔悴的玉甜,直直的,站在他面前。
“玉……”
開口,想說些什麼,可是至始至終,話都卡在喉嚨口。三個月了,玉甜瘦了,原本神采奕奕的臉上也變得黯淡無光。他知道,她是傷心了。
“玉甜。”
上前,想去道歉,他欠她一聲對不起,這三個月來,自容淺死後,玉甜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他知道,她在生氣,氣他的不辨是非,不分黑白!
“玉甜,我--”
話,還沒有說出口,上前一步,只見頓時中,玉甜扭頭,沉默無語,不發一言的走了。
手,緊緊握起,玉鹹知道,玉甜其實還沒有原諒他!可是,他想告訴她是--就算她這一輩子也不原諒他,他承受,他都承受!因爲他自己……也同樣不能原諒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原諒!
天,還是那麼藍;風,還是那麼輕,如今的時節是初秋,到處一片風景獨好,景色秀美。然而沒了容淺,他看不到顏色,到處灰濛濛的,就如同他的心境,冰冷寒涼,如置冬雪……!
*
傲雲國
“父皇,你找兒臣?”傲雲大殿上,慕容裡玉對着傲雲國主行禮而問。
見此,點點頭,國主慕容振飛微笑而道,眼中滿是疼愛。這是他此生愛最女子的孩子,雖然曾受過驚嚇,變的反應遲鈍,但這並不有損於他對他的喜愛,對他的照顧。
琳妃已死,裡玉又長得那麼像琳妃,他自然便把所有的愛都轉移到他的身上,關愛有加!
“裡玉,朕今日找你來,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做,你準備準備,過幾日便啓程。”
“父皇,你是要準備發兵攻打天紫嗎?他們害死了皇姐,是應該要付出代價!”拿慕容元畫的死來做藉口,欲騙的慕容振飛發兵攻打天紫!這是裡玉的目的,也是他一直以來藏在心頭的憤怒!他要殺了容匯,他要爲容淺報仇!
“父皇,皇姐死了都三個月了,爲何你還遲遲不動?難道你就眼睜睜的看着兇手逍遙法外,讓皇姐含恨九泉嗎?這樣子下去,可是我傲雲的恥辱!”
裡玉雖然粉雕玉琢着一張臉,但也有動怒時刻。此時,聽聞着他的話,慕容振飛嘆息,微微的斂下眼裡,語重心長的說道:“裡玉啊,做大事者,乃當不拘小節!你皇姐不過是一介女兒身,若是活着,朕尚可能還有用場,但是如今她已經死了,朕又何必再去爲了她勞師動衆?不值當。朕的女兒衆多,不少她一個。再者,當初害死她的兇手如今都已經認罪伏法,以死謝罪了,朕又何必再死揪着不放,平白傷了兩國的和氣?對不對。”
“父皇,可是容淺不是兇手,皇姐是--”裡玉想爭辯,想將實情說出!
可是一擡手,制止了他,慕容振飛說的認真,嚴肅正色,“裡玉,不管兇手是誰,但如今已經有人爲此做出了交代,這樣便就夠了!再者,爲表示歉意,天紫也送來了不少珠寶,朕如今都已經收下了,斷沒有再興兵操戈的道理,明白嗎?”
“我……”不情不願,在慕容振飛面前,裡玉要拿捏適度,既要達到目的,又要保護自己,不能讓其看出端倪,所以行事說話得倍加小心,不能太過。
“裡玉啊,朕知道你痛心元畫皇姐,想要爲她報仇。可是話說回來,你元畫皇姐賤命一條,咱們斷不能爲了她而傷了國之根本,畢竟我們傲雲國,還有千千萬萬的百姓!”
爲了照顧裡玉的情緒,慕容振飛給他解釋,並順便的將他此次交由的任務說了一下,語氣緩慢:“我們傲雲兵強馬壯,在外人眼裡是個強國,要討伐一個天紫區區不在話下。可是裡玉你知道嗎,那些都是曾經,而如今的傲雲強弩之末,岌岌可危,我們的兵力遠不及從前,不要說一個天紫,就恐怕連這幾國中最弱的北疆,我們都不一定有把握打勝……所以,朕也是沒有辦法,不得下才去與大越聯姻,希望可以藉助大越的力量,不時的幫我們一把。”
“聯姻?大越?”
“對!這次去,朕就是希望你能護送你元琴皇姐去大越聯姻。雖說你還年紀小,這事朕本該交由太子去處理,可是太子近日抱恙在牀,朕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你比較適合,畢竟你剛從天紫回來,有經驗,待人處事上也不會極端而得罪人,朕放心。”
慕容振飛急欲聯姻,算是尤其於大越,他擔心要是讓太子去,以他那個暴脾氣,多會得罪人,還是改派傻傻的裡玉比較好,一來裡玉長得俊美討人歡喜,二來對於一個開蒙較晚的孩子,大越那邊也不會太過多加爲難。
如意算盤打的好,裡玉如今算是明白了慕容振飛。只要有他在一天,他都別想要操縱傲雲的兵權去討伐天紫,所以他不做聲了,應下了要求,慢慢籌謀,等待哪一日,他羽翼豐滿,奪之大權--那時候,就是他爲容淺報仇之際!
“好,兒臣聽從父皇吩咐,過幾日便護皇姐啓程。只是不知這一次,與皇姐聯姻之人,是大越國的哪一位皇子?”
大越絕對是幾個國中最強盛的國家,也許這一次去,他會能有收穫!於是點點頭,領命作禮,裡玉口中問道,欲先了解情況。
看見自己的要求被應下了,慕容振飛很是高興,揚起眉的朗聲說道,那聲音中,似乎掩飾不住的得意與驕傲:“大越北靜王--君北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