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他們始終沒有說過話。
小九已經習慣被方眠抱在懷裡,這一次也沒有例外的窩在她懷裡休息。而方眠則無意識的摸着她的耳朵,低着頭沉默思考着。
不知爲什麼,每次摸着小九的耳朵,她的心裡總會有一種安全感。好像就算天塌下來了,她也可以把小九扔出去給她頂着。
好吧,雖然這種思想很不好。但是誰讓她是如此的信賴它呢?而且就算天真的塌下來了,她也捨不得讓彼岸去頂着啊。
更何況,她和彼岸需要守護其他人。
比如,老爹。
過去的十八年她從未想過自己並不是老爹的女兒,所以就算她撒嬌任性給老爹添麻煩,老爹沒有當爹的樣子反而還要讓她來照顧,這些她都沒有認爲哪裡不妥。
正常的父女關係難道不就是這樣的嗎?
可是自她恢復記憶之後她便意識到,過往的一切,並不是她應該經歷的。她應該經歷的是和彼岸繼續被關在地獄裡受盡懲罰,又或者是在陽間漫無目的的尋找彼岸。無論是哪一種經歷,都不應該是依附在老爹身邊,當一個假冒的女兒。
真正應該在老爹身邊撒嬌的,是真正的方眠。
而她並不是。
在一旁跟隨着的彼岸也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時候就算自己開口,也不會改變白無常的想法,更不會讓方眠心中的天平發生變化。
他實際上已經預料到,方眠也打算和白無常一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了。
他現在能做的,唯有跟在她身邊看着她陷入沉思,而後等她看清自己的內心,親口說出自己的選擇。
文竹也在沉默着,他不知爲何特地飄在了彼岸的左邊,與白無常距離最遠。或許是故意的,或許是不經意間,但這些都不是他們此刻應該考慮的問題。
就在他們走到樓底下即將進入樓道的時候,彼岸終於聽到方眠開口了:“我想,我也應該說出事實。”
他暗自鬆了一口氣,摸了摸她的頭髮:“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的。只是,希望接下來你不要後悔。”
方眠搖搖頭,她深深的看着站在樓梯口處不停深呼吸的白無常,小聲說着:“你會後悔嗎?”
聽到聲音白無常又深呼吸兩口,抹了把額頭的汗珠:“後悔什麼?當了這麼多天的活人,飯菜我吃過了,陽光我也不怕了,甚至還能感受到冷熱,這種日子我日後想起來必定不會後悔。但若是我今日不說出來,恐怕我以後的每一秒都會陷入無盡的內疚和惶恐之中,這樣的我纔會後悔。”
方眠輕輕笑了,她轉過頭面對着彼岸,一臉的釋然:“我也是這麼想的。已經無意識的騙了十八年,不能再騙下去了。之前在火車站候車廳遇到的叫做邵陽的鬼,你不也是這麼勸他的嗎?與其一直做着沒有意義的事情,倒不如早點擺脫一切。”
彼岸默然了。
邵陽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他們身邊了,他以爲方眠已經忘記這隻鬼了,可沒想到她其實什麼都知道。
邵陽爲了能留在妻女身邊,不顧他的勸阻強行在家中製造了自己存在的痕跡。比如在浴室的鏡子上寫字,比如在女兒睡着的時候抱起她,比如晚上躺在妻子身邊。
這樣做的後果,便是惹得妻子的精神變得恍惚,女兒日夜不停地哭,終於雙雙病倒了。彼岸找到他與他長談了一次,終於讓邵陽想通了。
他並不是不能留在妻女身邊,而是不該。
他留下來的,只有痛苦而已。
第二日就有小鬼向他報告,說邵陽主動找到了自己的引魂師,走向黃泉路投胎去了。
“我只是不說而已,但其實我都知道。”方眠說着,“邵陽給家人帶來的痛苦還不及我給老爹的千分之一,他都有勇氣面對自己的過錯,我又有什麼不能面對的呢。”
“如此一來……只希望你老爹能承受得住雙重打擊。”文竹悶聲說了一句,而後又飄回彼岸身後,沒了聲音。
方眠和白無常互望一眼,一齊往家中走。
回到家的時候,老爹和蘇陽不在客廳,餐桌上的飯菜也沒有動彈。方眠擰開老爹房間的門,與在電腦前面打遊戲的老爹和蘇陽打了個照面。
“終於回來了?你們兩個都不帶手機,我想找你們都找不到!”老爹埋怨的拉着蘇陽起身,“來來來,吃午飯了,陽陽都餓了!”
蘇陽也一臉不開心的站起來,撅着小嘴往外走:“媽媽你們走路太慢了,我和叔叔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你們。我想先吃飯叔叔又不許……嗚嗚,飯菜都涼了……姐姐我要吃熱乎的泡麪!”
方眠掃過正在關電腦的老爹,漫不經心的“哦”了一聲:“陽陽你先去坐好,姐姐這就給你做泡麪!”
白無常文靜的笑着走到牀邊坐下,目送着蘇陽走出房間後對方老爹說道:“我有話跟你說。”
方老爹剛剛走了兩步又疑惑的轉過身:“怎麼了小沫,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方眠對着投過來目光的白無常點點頭,又與留在房間裡的彼岸對望一眼,而後對老爹說道:“老爹,我給陽陽做泡麪,你們先聊。”說完她便把門關上,無比緊張的咬了咬脣。
“姐姐,你是不是很不喜歡我媽媽啊?”
“怎麼這麼問?”方眠走向廚房找泡麪,迴應着。
“因爲你和媽媽一起出去的,回來的時候媽媽就要找叔叔聊一聊,肯定是你們兩個說過什麼啊。”蘇陽拿起筷子吃着涼掉的飯菜,忽然嘆口氣,“其實我媽媽真的是個好媽媽,我這次水土不服把媽媽嚇得夠嗆,大半夜裡抱着我一直哭,就怕我出事。而且很奇怪,只要媽媽抱着我,我就會舒服很多。所以,唔,姐姐,她真的可以做你的媽媽,絕對不會像童話故事裡的後媽一樣。”
方眠倒熱水的手頓了頓,聲音低了低:“陽陽,你喜歡你媽媽嗎?”
“當然啊,那可是我媽媽!”蘇陽嘀咕一聲,“我媽媽是全天下最好的媽媽,誰都比不過!”
默默地將泡麪放在蘇陽面前,方眠不放心的望了望老爹房間的方向。
不知道白無常說到哪裡了,不知道老爹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如果陽陽知道了這一切,他又會怎麼想?半夜裡抱着他哭的媽媽,其實是傳說中的引魂使者,而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黑白無常都是凶神惡煞的惡魔,陽陽如果得知了事實,會不會哭?
“蘇陽還小,我覺得還是不要他知道比較好……”文竹坐在蘇陽旁邊,衝着方眠搖搖頭。
方眠還未迴應,彼岸忽然從老爹房間飄出來,朝着方眠招招手:“眠眠,我想你還是進來比較好,你老爹他……”
方眠一驚,急忙快步走過去打開門:“老爹……”
房間裡,老爹正抱着頭坐在椅子上,而他的對面,是坐在牀沿的白無常。
聽到聲音,白無常轉過頭有些於心不忍的說道:“花神,我沒想到長達十八年的事情,我竟然幾句話就說完了……”
她皺皺眉,走上前蹲下身抱住了老爹的肩膀:“老爹,你還好嗎?”
老爹雙手抱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方眠還是從他顫抖的肩膀看出來,他很痛苦。
“眠眠,你也知道的嗎?你也知道,小沫她不是……”
看來這短短的時間裡,白無常已經簡要的說了個大概了。方眠咬咬牙,用力抱緊了他:“老爹,她是有苦衷的,她不是故意的……”
老爹的雙手抓緊了自己的頭髮,青筋暴起:“所以,你也知道,可你也沒有告訴我,讓我一個人像傻子一樣……我還以爲我找到了真愛,我還以爲我給你找到一個最好的媽媽……”
方眠急忙搖頭:“老爹,就算她不是蘇小沫,可她依然是你的姻緣啊,你不要這樣……”
老爹忽然站起身,憤怒的指着白無常:“我的姻緣爲什麼會是白無常!你們肯定是在騙我對不對?你們存心開我玩笑!眠眠小沫,你們太過分了!”
“老爹……”方眠一愣。
“眠眠!什麼附身,什麼答應你媽媽的囑託,這都是騙我的對不對?你們出去了這麼久,肯定是在外面商量着劇本對不對?對不對!”
方眠看着老爹近乎咆哮的說出“對不對”這三個字,眼淚刷的就流了下來。
“老爹……對不起……”
白無常也一臉痛苦的站了起來,握緊了拳頭把眼淚憋回去:“我們沒有騙你,我說的都是事實,包括我愛你。”
“你閉嘴!”老爹猛地瞪着她,一雙眼睛像是要瞪出來一般,“你自己也說了,姻緣簿上寫的是小沫的名字,而不是白無常!我愛的是蘇小沫,不是你!”
“老爹!姻緣簿上寫的是蘇小沫的名字,可她已經死了!附身在蘇小沫身上的白無常纔是你的姻緣!”方眠抓住老爹的胳膊,大聲叫喊着,“老爹!你不能自欺欺人!”
“方眠!”方老爹忽然猛地將她推開,他的眼睛裡已經佈滿了血絲,“她剛剛喊你花神又是怎麼回事!你……你難道也在騙我!”
方眠心臟劇烈一跳,面對着老爹近乎瘋狂的嘶吼聲,她彷彿已經見到了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