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荒郊破廟,寒夜的風不停從殘破的門窗呼呼貫入,吹得破帳垂簾剌剌作響。
流戩並沒有點火,只接着月光,一雙憤怒過後安靜的雙眸,冷冷地看着慕容薇,“苦衷?呵呵,藉口而已,何來的苦衷,不過是白無殤的殘忍!”
“如果一定要說殘忍,不是他殘忍,是我,如果一定分得那麼清楚,你,何曾不殘忍,你要永遠記住,任範的左手,不是毀在周嘯天手上,而是毀在你手上!”慕容薇的聲音比流戩的還要冷,就查那麼一點點,她就可以還任範一雙手,可是,偏偏全毀在流戩手中!
整整三天三夜了,就算是華佗再世都彌補不了!
“這也全都是白無殤的錯!”流戩道。
“錯錯錯錯,全都是他的錯可以不!你要做什麼你直接說!”慕容薇憤怒不已,不管白無殤身上有再多的疑點,她都堅信白無殤不知道流戩的身份!
“我說了,我只要他還債,還我一腔忠誠。”流戩說罷,一把拽住慕容薇起身就要走。
慕容薇卻狠狠將他推開,怒聲,“你要恨也不是恨他!要恨就該恨你母親,耶律流蘇!今日的一切,流沙的一切就是她一手造成的,十三何其無辜,三十萬大軍何其無辜?天下百姓又何其無辜!”
如果,沒有當年那件事,流沙必和如今的瀚國,殤國一樣完全臣服,十三穩坐帝都,三十萬大軍駐守西疆,就不會有那麼多傷痛,那麼多解釋不清楚道不出的歉疚。
罪魁禍首全都是一個人,耶律流蘇!
“所以,我不曾恨過他。”流戩突然笑了,耶律流蘇,他的母后,全世界對他最好,最疼愛他的母后,可是,他卻親眼見到父王死在她帳下,看到無數的男寵爬上那張龍塌,他曾一度懷疑,也許,她都不知道他的父親究竟是誰吧!
耶律流蘇,他都還要感謝十三下手呢!
“不恨他?”慕容薇理解不了。
“呵呵,我還要感謝他替我殺了耶律流蘇,我恨只恨白無殤,讓我成爲流沙最大在罪人,耶律皇族永遠的恥辱,恨之恨我一腔忠誠,一腔感激,皆是可笑,被如此利用,還心懷感激!”流戩揚聲大笑,他多麼希望自己永遠都恢復不了記憶,永遠都心懷一份純粹的報恩之情,跟着白無殤,當一個緘默的侍從,安靜僕人。
白無殤是他什麼人。
是他的再生父母,把他從大火裡救出,給了他一副新的皮囊,教會他無數爲人處事的道理,教會他一身武功。
是他給了他新生的,一份自小骨子裡就渴望的新生,擺脫流沙的一切,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他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他什麼都想不起來的時候,他從傷痛中清醒過來第一個看到的就是齊王爺軒轅澈,只看到他的背影,那一個安靜得可以令天和地都會因之而安靜的男子。
那時候他腦海裡就只有一個想法,不,不是想法,而是感覺,直覺,一種發自骨髓血肉的直覺。
這樣的人,是他一直想成爲的人,他獨自安靜,卻可以讓全世界爲之不寧靜,他獨自沉默,卻可令全天下爲之喧囂。
第一眼,他的心便臣服,願在他安靜之下,默默爲一個安靜的侍從,一個完全信任的侍從。
可是,倒頭來,卻還是利用,還是因流沙而利用!
甚至,被恨了,因爲他的十三弟,被恨了。
“不……不……流戩,老白不是這樣的人,是,我是不清楚老白到底是怎樣的人,可是,你跟了他那麼久,你應該清楚的,流戩,老白不知道你的身份,我以我的性命擔保,他真的不知道!”慕容薇連連搖頭,幾句話聽下來,她還是重新有了希望,至少,耶律流蘇的事情有隱情,流戩並不恨。
她最怕的不是流戩最老白的不信任,也不是流戩對十三的恨,而是他對親手提自己母親的首級的歉疚。
有一種恨,源於另一種歉疚,這種恨,這種罪,這種債,這種怨,永遠都償還不了,彌補不了,哪怕時光流失,人的記憶也無法一抹而去!
她只知道這母子之間必定有不可磨合的尖細,她明明知道不該有這樣的慶幸,可是她還是慶幸了。
或許,再不會有人跟她一樣明白“歉疚”這兩個字有多沉重,只要流戩不心存歉疚,那便是慶幸!
“是!他是這樣的人,正是因爲我跟着他最近,最久,所以我知道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慕容薇,你不妨想想,白無殤爲何接近你,爲何待你好!”流戩冷笑道。
“這是我跟他的事情!”慕容薇莫名的憤怒。
“你跟他的事情,哈哈哈,慕容薇,你不敢面對是吧!我告訴你,他一開始就是利用,被你發現之後,還是利用,任何解釋都是花言巧語,在他沒有告知你真相之前,都是蒼白的!”流戩嘲諷地說道。
慕容薇怔着,良久良久,才道,“什麼真相,你不妨直接說,不用這麼賣關子!”
一定有她不知曉的事情,流戩的話裡一直隱藏着什麼秘密,可是他似乎沒有打算真正說出口。
“真相,你放心,白無殤來找你之日,我會說!我只告訴你,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是一個永遠都不會完全相信別人的人!爲何我知曉那麼多,因爲他以爲我永遠都恢復不了記憶了。”流戩冷冷道。
“你爲什麼要這麼武斷,這不過是你自己的猜測罷了,爲何要這麼武斷下結論?”慕容薇是憤怒的,她真的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失憶前的流戩,曾經的耶律冥,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這不是我武斷下的結論而是事實,而你,他爲何跟你如此之近,因爲你來路不明,非這個世界之人,對他存在不了太大的威脅!所以他允許你的接近!”流戩一字一句道,彷彿,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你怎麼知道的!”慕容薇驚了。
“你有這慕容紫的形貌,卻不是她本人,整個神州大陸,九州大陸,知曉火藥秘方的只要齊王一個人,你卻知曉,你是九州和神州之外的人!正因爲如此,白無殤才允許你的接近,並非因爲情,記得他臉上的淚痣嗎?幽閣傳人,只有淚痣,從來不會用情!”流戩道,安靜地侯在白無殤身旁,他可不是傻子,知道的不會少。
“到底怎麼回事!”慕容薇怒聲,心,終是慌了。
原本就滿腹不解,被流戩這麼一攪,更是千絲百縷,糾纏不清!
淚痣,白無殤臉上的淚痣,總是給人一種莫名的淒涼悽清之感,真的是有由來的嗎?
他,到底到底是什麼人?!
“只要他來九州,不用我告訴你,總會有人樂意告訴你的!”流戩說罷,便狠狠一把揪住她,破窗而出!
影衛又近了,他打不過,只有逃,只有逼!慕容薇的命永遠是他的擋箭牌!
慕容薇任由他拽着,整個人都恍惚了,千絲百縷,糾纏不清統統都丟到一旁去,單單就一份信任,老白都不曾給過她吧,從來都什麼都不明白,總是模模糊糊,直到她忍不住問了,他纔會開口,開口都是簡簡單單,三言兩語糊弄過去。
或許,流戩用的詞是最準確的,她只是“被允許”接近,從來都沒有信任。
一路往瀚國海邊逃,一路都不曾停息。
而軒轅帝都這邊,延禧宮外,所有人日夜不息地守着,太醫還在做最後的努力,一批批太醫進去,一排排太醫出來,十三四處尋民間大夫,鬼谷子也到處找人。
流戩的事情都沒來得及商議,只差人報了白無殤,所有的人都在忙碌。
是不是這樣子一直忙碌下去,沒有盡頭,任範的手不會有定論,而他也不用停下思考,思考過去在流沙的一切,十三如實想。
忙完了任範的事情,他直接回御書房,埋頭在堆積如山的奏摺上,不給自己空閒,他害怕,害怕回想起流戩教他如何在沙漠裡打仗,回憶起流戩如何帶領大家攻破風沙城,回憶起流戩在地宮裡尋他,救他,爲他提出耶律流蘇的腦袋,爲他包裹好系在馬上。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他全心全意協助的。
他害怕,他不恨他,害怕自己連耶律流蘇都恨不下去!最能恨自己!
他更害怕,害怕這一切全都是出自七哥之手,他害怕這樣一個殘忍的七哥!
不敢去想,只想一直忙一直忙,若是可以沒有盡頭,那該多好?
“你該休息了。”鬼谷子沙啞的聲音傳來,都瘦了一圈,站在門口。
“嗯。”軒轅離只應了一聲,頭都沒擡。
“喂!”鬼谷子怪叫。
“嗯。”軒轅離又只是應一聲。
“十三,我們去找老白吧。”清朗的音色,說得有些低聲,是他真正的聲音,黑袍一掀,只見一身纖塵不染的白,墨一樣黑的發,青翠欲滴點的劍,清俊得不食人間煙火的臉,只是那眸,乾淨的眸只見疲倦,不見平日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