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三道人影迅速從塔斯克城的上方急速飛過,速度快如疾風,與這無垠的夜空融合在一起,好似鬼魅般,一眨眼便不見了影子。
小豆子被暗水扛在肩頭,冷冽的寒風,從他的面頰上掃過,面部的線條緊繃成一條直線,這樣的高度,這樣的速度,對於一個只幾歲的小孩子來說,絕對是一件考驗心跳的事,但他卻全程一聲也沒有吭過,即使胃酸開始翻涌,即使他嗯嗯小臉早已是一片慘白。
“這裡應該安全了。”在塔斯克城外的海岸旁,海浪滔滔不絕,一波接着一波不停的拍打着岸邊的礁石,海風鹹溼,噴濺在面頰上,青絲飛舞,衣訣凜凜,暗水聽到這話,急忙將小豆子給放在了地上,隨後,他又將另外一邊將幫上扛住的麻袋,小心的放在腳邊。
“你確定要在這裡進行海葬?”凌若夕再度問道,想要確定他的想法,她不清楚這個位面的人,對海葬這種屍骨無存的葬禮是否能夠接受,在聽到小豆子說,希望用這樣的方式安葬他的父親時,凌若夕說不驚訝那是假的。
男孩面露剛毅,他咬着牙,重重點頭,“是。”他很清楚,被神殿視作叛徒,視作罪人的爹爹,一旦被發現了埋葬的地點,那些信徒們將會對他做出什麼事來,他不希望自己的父親,在死後,仍然不得安寧,這是作爲兒子,他能夠爲父親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好,暗水,幫忙。”凌若夕輕輕頷首,退到一邊,將安葬的事,交託給他們二人,小豆子卻拒絕了暗水的幫忙,獨自一人,強撐着,倔強地將麻袋裡的屍體緩緩拖入海中,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海,掀起驚濤駭浪,一隻腳剛進入海中,褲腿即刻便被打溼了一大截。
暗水不忍的連連搖頭,他對小豆子的印象,也從最初的嫌惡,轉變成爲了如今的高看,雖然他年齡尚輕,卻值得他給出一份尊重。
“他倒是讓本尊刮目相看。”雲井辰慵懶的站在她身旁,一雙內斂華光的黑眸,淡淡的睨着正賣力朝大海中艱難行走的那抹單薄卻又倔強的小身影,口中感慨道。
“永遠不要小看孩子,像他這樣的人,一旦認定了一件事,就算是死,也不會改變。”凌若夕打從見到小豆子的第一眼,就認定了,他是最符合自己心中計劃的人選,她需要人替她出面,而一個心裡懷有恨意,深深痛恨着神殿的人,難道不是最合適的嗎?
“不論你做任何的決定,本尊都會支持你。”雲井辰說得極其認真,話出自肺腑,他深知她的打算,並且極其贊同。
凌若夕涼涼的勾了勾嘴角,“不認爲我很殘忍嗎?他如果真的按我的計劃去做,勢必會成爲這片大陸的全民公敵,或許還會因此而喪命。”
畢竟,這裡的人對於神殿的崇拜與敬仰,已經達到了近乎瘋癲的程度,一個出面同神殿做對的男孩,可想而知,會得到怎麼樣的下場。
“爲了在乎的人不擇手段,本尊不認爲這是一種殘忍。”雲井辰淡淡然說道,眸光裡參雜着認同與肯定。
雖然凌若夕並不在乎旁人怎麼看,怎麼說,但他的話,仍是讓她心頭一暖,海風吹動着她的鬢髮,髮絲在空中輕輕飛揚,她放鬆了身體,將腦袋輕輕靠在他的肩頭,那雙凌厲,森寒的眸子,此刻靜靜的合上,神色寡淡,在這月光下,散發着淡淡的銀白色光輝。
翻滾不息的浪潮,將屍體迅速吞沒,漆黑的海水,波光粼粼,小豆子站在冰涼的水中,目光顫動的看着遠方,他已經看不到父親的屍首,但他卻知道,這片海,是親人最後的安寧之地,拖着沉重的步伐緩緩回到岸邊,他朝着大海猛地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淚珠,砸落在他的手背上,水花四濺,就連這呼呼的風浪,好似也在爲他哭泣一般,待到收拾好情緒,他這才緩緩起身,緊抿着脣瓣走到凌若夕面前,黑黝黝的眸子,緊緊地盯着她,一字一字緩聲問道:“你想讓我做什麼?”
他已經不是單純的孩子,在一天的時間裡,他飛速的成長,他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好心到不計任何理由與代價,願意出手幫忙的人,他知道,她定是別有目的,別有所圖,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在他們父子最落魄的日子中,在父親離開人世前,是他們給了他渺茫的希望,這就夠了!這份恩情,出於什麼目的,他無需曉得。
“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你願意接受麼?”凌若夕輕挑着眉梢,似笑非笑的問道,她直起身體,雙眸凌厲如刀,筆直的撞入小豆子的眼眸中,那含着龐大壓迫感的目光,讓他有些害怕,有些恐懼,他緊緊握住拳頭,努力想要讓自己鎮定下來。
但到底是個幾歲大的孩子,即便已經破繭成蝶,但在凌若夕含着殺意的氣勢下,仍舊做不到平靜以對。
“報仇?我願意!我怎麼可能不願意?”漆黑的瞳眸迸射出兩道熠熠的火苗,那是仇恨的光芒,是憤怒的火焰。
摧毀了他原本和睦美滿家庭的罪魁禍首,不正是那高高在上的神殿嗎?不正是因爲他們的手段,才害得他的爹爹受盡折磨,受盡凌.辱嗎?
如果真的有這個機會,不論讓他付出什麼,他也願意。
看出他的覺悟,凌若夕滿意的笑了,但嘴裡卻道:“即便代價是你的命?”
“是!這個沒有爹爹的世界,對我來說和地獄沒什麼區別,如果能用我的命,親自替爹爹報仇,我願意!”他說得異常堅定,眉宇間涌動的決然,讓一旁的暗水微微嘆了口氣。
“三天後的朝拜,是你的機會,我會慢慢告訴你,你將要做的事到底是什麼,現在在我面前表明決心,沒有任何的意義,說得再好聽,不如做給我看!不過,醜話我要說在前頭,若你臨時反悔,就算神殿會放過你,我也會傾盡全力,追殺你。”她嬌小的身軀勃然迸射出一道駭然的氣勢,那宛如巨山般可怕而又沉重的壓力,讓小豆子的臉色驟然一白,額頭上滲出了一層晶瑩的密汗。
他緊咬着牙關,努力在這可怕的氣勢下挺直背脊,“我不會反悔的!我會做給你看!”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凌若夕笑得意味深長,看着眼前決絕如斯的男孩,她愈發的想念自己的兒子,不知道小白他現在過得怎麼樣?又在做着什麼。
此時,某個被鎖在一個巨大鐵籠,被鐵鏈捆綁住四肢的小奶包,忽然打了個噴嚏,“唔,難道是孃親思念小爺了?”
三日的時間很快就過去,凌若夕將自己的計劃原原本本告訴了小豆子,當然,她所說的計劃,僅僅是他需要參與的那一部分。
“能做到嗎?”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但這一夜,房間裡卻無人能眠,昏暗的燭光微微閃爍,凌若夕慵懶的坐在木凳上,手肘搭住木桌,手掌輕輕托住腮幫,斜睨着一旁,正在擦臉的男孩,淡漠的問道。
“能。”這是他的機會!是他報仇的大好時機!他不會放棄的。
凌若夕微微一笑,對他的覺悟不予置評,忽然,一陣腳步聲從屋外傳來,雲井辰風騷的端着一個光鮮嶄新的瓷碗,走進了屋,“嚐嚐,本尊的廚藝絕對比以前大有進步。”
“……”他大清早就不見人影,原來又跑去做飯去了?凌若夕眼角忍不住抖動幾下,“你真的有這麼閒嗎?”
“古語有云,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本尊可不願見到你餓肚子。”雲井辰邪肆一笑,眸光裡透着濃濃的寵溺。
緊跟在他身後的暗水不自覺打了個機靈,媽蛋!明明生活的人是他,替他清潔竈臺,清潔廚房工具的人,也是他,爲毛到最後,反而是這男人能夠得到凌姑娘的注意?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他隨手將一碗自己親手做的麪條遞給小豆子,神情略顯幽怨。
“在說這種話的時候,麻煩你,不要用這張臉對着我。”他僞裝後的形象,與本來的面目相差十萬八千里,話是動聽,但誰讓他頂着一張毫無美感的臉呢?凌若夕就是想感動,也感動不了。
“你嫌棄本尊了麼?”雲井辰故意曲解了她話裡的意思,神情極其哀怨,好似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錯事一般,看得凌若夕眼角直抖,有種想一巴掌將他給拍飛的衝動。
她擡起手掌,將他蹭到自己面前的腦袋給挪開,狠聲道:“你非要在馬上要做正事前,同我說笑麼?又或者,你皮癢了?”如果是後者,她不介意給他好好的撓撓。
雲井辰立即警覺,雖然他極其享受捉弄她的樂趣,不過,他可不想在外人的面前丟臉,如果凌若夕得知了他此刻的想法,絕對會氣笑的,敢情他在外人面前做的丟臉的事還少嗎?
“先吃東西,天亮後,動身出發。”她拿起筷子,直接無視掉面前存在感極強的男人,吩咐道。
小豆子什麼話也沒說,彷彿他們之間的鬥嘴,完全引不起他的注意,他乖巧的坐在木凳上,抱着碗,吱溜吱溜吸着麪條,也許是想着這或許是他的最後一餐,他吃得極快,到最後,整碗麪條竟是連半點殘渣也沒有留下,就連那湯汁,也被他喝得一乾二淨。
“……”難道暗水的廚藝有這麼好嗎?居然連湯都喝乾淨了?凌若夕無力扶額。
雲井辰在暗地裡直接向暗水扔去一個眼刀,這個混蛋!居然連廚藝也比自己好嗎?
莫名其妙成爲靶子,站着也中槍的暗水,特無辜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話說,他做錯了什麼嗎?不然,他們的表情幹嘛這麼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