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茴?”蓮兮凝神瞧了瞧,果然在畫像邊瞅見一行蠅頭小字,依稀寫着“紅顏—素茴”。
“這位小哥哥是找我們素茴姐姐嗎?”清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蓮兮聞聲側過頭,只見簌簌飄雪中站着一個藍衣少女,以一縷薄紗半掩着臉,只露出一雙笑吟吟的月牙眼睛。
她指着妓館飛檐下高懸的一塊牌匾,問:“小哥哥你是頭一次來朝顏閣吧?”
蓮兮點點頭,她不過在這朝顏閣的長階朱毯下站了片刻,便見着許多穿戴華貴的公子少爺,成羣結伴拾階而上。這門庭若市的妓館,光看着就知道來頭不小,想必是漢陽花街上數一數二的大園子。蓮兮飛瞥了一眼閣內的聲色,問道:“素茴姑娘可是出身朝顏閣?在下正想尋她去……”
那藍衣女子撲哧笑了一聲,蹭到蓮兮袖邊,回答說:“去共度春宵麼?素茴姐姐是我們朝顏閣頭牌紅顏,也是漢陽花街的坊主大人。只可惜,她美雖美,卻只唱曲兒賣藝。多少富庶子弟爲了她虛擲千金,卻連她的裙邊袖角都摸不着。小哥哥若非聲名顯赫的皇親貴戚,想要她侍候着過夜,恐怕是極難的。依鈴兒看,與其爲素茴姐姐平白散財,倒不如找些實在的樂子。鈴兒是朝顏閣的知音客,雖然資歷不深,但也算有幾分姿色,今夜便讓我來陪你可好?”
高閣之中燈火輝煌,映得鈴兒眼中波光瀲灩。她身量纖長,竟比蓮兮還高出半個頭,一身藍色衣裙,看着單薄,好歹也算齊整,並不像先前糾纏蓮兮的攬客娼妓那般袒胸敞懷。加之她的嗓音柔滑曼妙,聽來猶如天籟之聲,叫人過耳不忘,所以蓮兮原本以爲,她並非拉客之流。不想這看似生嫩的少女,卻也是個中老手,還未等蓮兮回答,她便緊貼上來,環抱住蓮兮的腰身,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如遊蛇般,靈巧地往蓮兮的衣襟內攀去。
蓮兮被她冰涼磣人的指端稍稍一觸,立時打了寒顫,連忙清了清嗓子,將她的手掙開來,正色道:“叫姑娘見笑了,在下是與友人結伴而來,只爲了見素茴姑娘一面,不知她今日是否在閣中當值?”
“哦?”鈴兒意味深長,將語調拖曳得極長,答道:“今夜坊主要在閣內獻曲,自然是在的了。只不過……你找她也不過聽聽曲罷了。還是與我玩有趣些……”她說着,又拿手來蹭蓮兮的面頰。
素茴的下落已明,蓮兮便
無心與鈴兒多說,當下急不可耐只想先見見素茴的真實容貌。她扯了扯封鬱的衣袖,又想要他故技重施,來替她開解麻煩。
封鬱這時總算將那板子看夠了,卻不搭理她,擡腳就往朝顏閣中去了。
蓮兮見狀,繞開鈴兒,也要往石階上躥。不想那丫頭閃得更快,腰身一扭,又擋在了蓮兮的面前,仍舊是笑吟吟着,問道:“小哥哥可是喜歡素茴姐姐?”
“這……我……”蓮兮支支吾吾,左閃右避,卻始終被鈴兒擋在階下。
“那你……有中意的人麼?”
這話問得好生突兀,叫蓮兮遲疑了一瞬。她瞟了一眼封鬱的背影,含糊道:“大概有吧。”
鈴兒循着蓮兮的目光,向後飛瞥了一眼。
不過一瞬的疏忽,便讓蓮兮逮着個空子,繞開了她往石階上踏去。
鈴兒卻不依不饒,伸手扯住蓮兮的左手,嬌蠻道:“我偏不讓你走……”
她穿着一身單薄的衣裙,在風雪底下呆了許久,從頭至腳早已涼透,握着蓮兮的手微微顫抖着,讓蓮兮不忍心撇開來。
蓮兮將長衣外的斑斕裘錦解下,披在了鈴兒的肩上,說道:“穿着這個,你也暖和些,若想換錢,這裘錦的衣料也能賣個好價錢。小姑娘年紀輕輕,別在寒天凍地裡瞎站着了……”
“你……”鈴兒望着蓮兮,一時愣神,險些讓那內側襯着緞子的裘錦,從肩上滑脫下去。
她乖覺地縮回手,將身上的裘錦嚴實地裹了裹。
望着那披覆着裘錦的高挑身影,蓮兮盈盈一笑,在她的發頂拍了拍,這才轉身,夾在稀稀落落的公子爺們間,向朝顏閣內走去。
朝顏閣果然是極講排場的,外邊看着飛閣流丹,富麗堂皇,已叫人眼花繚亂。但金雕玉嵌的門楣匾額,與內裡的裝潢相比,原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蓮兮坐在內廳之中,只見兩道對立的烏木扶梯被精雕成頭首衝下的巨龍模樣,環繞着中空的內廳,向樓閣的高處攀行而上,鱗爪森然,氣衝斗牛。一對龍尾交纏於四樓高的穹頂,在雲霧一般嫋嫋的焚香中,時隱時現,頗具意韻。蓮兮仰望着高處,嘖嘖讚歎:“好神氣的雙龍戲珠,天下竟有這樣的青樓……”
“公子好眼色呀,能一眼從樓底下瞧出這雙龍戲珠的人,你還是第一個呢,”一身紫裙的年幼
才人在酒案下跪伏着,兩手畢恭畢敬舉起,將一枝初芽白梅平端在蓮兮眼前,一面說道:“那是我們坊主當年親筆繪製的圖案,自然是與衆不同的。”
那紫衣的女孩說着,將手上呈遞的梅花又往蓮兮面前舉了舉。
“唔……”蓮兮剛被人服侍着坐下,屁股還沒焐熱,對着遞到手裡的梅枝不明所以。
眼見桌案那頭的封鬱從另一位紫裙才人手中接過了梅枝,她便有樣學樣,也拿了過來。
紫衣才人這才站起身,將茶具熱水等物件,一併奉上,欠身道:“公子稍事歇息,坊主還在梳妝打扮,盞茶功夫就能出來會客了。”
蓮兮點點頭,目送着那小姑娘往下一桌走去。
朝顏閣中高朋滿座,座客之間摩肩擦肘,坐得緊窒。座次之間僅僅留有一條狹窄的通道,供那些紫衣才人呈花獻茶。方纔與蓮兮搭話的小姑娘這時跪在鄰桌案下,又與人說了些什麼,卻都淹沒在鼎沸人聲中。
蓮兮向內堂正中放眼望去,穿過無數攢動的人頭,勉強得以瞧見中央地帶放置着一朵烏木雕制的巨蓮。那朵蓮花花開丈寬,蓮瓣栩栩,蓮心平坦,高出地面三尺有餘,想來應當是素茴唱曲時的立足之地。圍繞着碩大的木蓮,架着一圈銅花燭臺,上祭千餘燭火,光彩奪目。燭臺之外,裡三層,外三層,鱗次櫛比地排置着許多座案,皆是座無虛席。黑壓壓一片人影將那烏色的蓮臺堵得水泄不通。
蓮兮所坐的位置,已算是外三環之外,離中央的蓮臺頗有些距離。
“今夜素茴姑娘在朝顏閣獻曲一首,觀席座次是幾日前就定好的。我適才花了大價錢,也不過跟人換來這一處偏席罷了。”封鬱將手間梅枝上下看了兩眼,擱在一邊,瞟了一眼蓮兮,挑眉問道:“你不冷麼?”
被他這麼一提醒,蓮兮纔想起自個兒身上不過一件雪白內衫,一件棗紅深衣,多少穿得有些單薄了。她吸了吸鼻子,一面拿桌上的熱茶來暖手,一面四下環視了一圈,說:“我身上燥得很,樓閣當中本就燒着炭火,邊兒上緊挨挨又坐着許多人……嚏……”
蓮兮話還未說完,便適時打了個噴嚏。她自覺有些狼狽,只好悻悻說道:“從前也不見自己畏寒至此,大冬天裡光着丫子,一身單衣也能在雪地裡跑……最近卻不知是怎麼了,竟然嬌弱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