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剛發生這事的時候的確有恨過,但那時候並不知道是您下的毒,於是便恨老天不公,恨世事無常,恨人心狠毒,”梅月華笑着頓了一下,復才繼續道,“我那時候真的整天都在怨天怨地,可後來時間長了便也就漸漸想開了。恨有什麼用呢?恨只會讓自己、讓身邊的人痛苦,卻絲毫不能解決任何的問題。與其如此還不如好好活下去,也許便會有新的機緣也不定。您瞧,如今我不就等到了這新的機緣麼?”
鳳凰心中一動,撩眼看了對面神容平靜的梅月華半晌,這才微微笑了起來,“你如此想得開倒是讓人佩服的緊。”
梅月華聞言卻忽然羞赧一笑,“其實一開始也鑽牛角尖,但後來受人點撥,這日子長了也就慢慢想開了。”
她說這話時眼含春-情,那模樣分明就是有了心上人。
鳳凰見狀心中益發顯得驚訝,但這次她沒有再多問,更沒有爲難梅月華,直接就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個瓷瓶,吩咐道,“早晚各服一顆,七日後便可恢復如常。”這藥還是她當初住在景慕皇宮時每日派人給大公主送藥剩餘下來的。
“多謝三公主,”梅月華自進馬車後雖一直顯得很是平靜,但此時這麼簡單的就拿到了解藥,臉上還是露出幾分明顯的激動來。
鳳凰用眼神示意青玉扶住要起身行禮的梅月華。
梅月華拗不過,只得再次出聲感激道,“多謝三公主。”
鳳凰微一頷首,並沒有多說什麼。她並非聖母,如今梅月華若一如往昔,她定然不會給這個解藥,可如今見她已洗心革面,那她自然也不是那狠毒無情之人。
梅月華見狀有些感動,微躬身道,“三公主,過往多有得罪,月華在這裡誠心給您賠罪了,還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沒事,你得罪了我,我也給了你教訓,我們兩清了。”鳳凰只如此淡淡道。
梅月華這才釋然一笑,邊起了身邊柔聲道,“既如此,那月華就不耽誤三公主了。你我過往雖多有嫌隙,但好歹有舊,此別山高水遠,此去經年,還望三公主好好保重。”
鳳凰微點了下頭,正要開口,又聽走到馬車門口的梅月華扭頭笑道,“這世上本沒有邁不過去的坎,有花堪折直須折,三公主要憐取有緣人啊。”
鳳凰一怔,梅月華卻已然笑着下了馬車。
“唉,那男人是梅三小姐的夫君麼?”青玉撩了車窗簾面對着外頭驚訝道。
鳳凰順着那被撩開的縫隙朝外頭望去,便見大腹便便的梅月華正被一氣宇軒昂的男人小心扶着,兩人背對着馬車,看不見面上顏色,但舉止間的親暱溫情卻是掩也掩不住。
“原來是他。”鳳凰喃喃道,怪不得梅月華能順利突破華邵大軍見到自己呢。
青玉扭頭好奇問道,“公主您認識那公子?”
鳳凰輕點了下頭,“原景慕第一制燈世家家主慕長風。”在這次華邵南豐拿下景慕的戰事中這慕長風可謂大出風頭,也難怪能從皇北天口中討得見自己一面的恩典。
青玉哦了一聲,扭回頭繼續朝外頭看去,嘴裡嘖嘖道,“看來這慕公子很喜歡梅三小姐啊,挺着那樣一個大肚子,居然還不離不棄的。”
鳳凰這次沒再說話,視線卻飄到了窗外某處。憐取有緣人麼?
車行數日,天氣愈熱。華邵國在景慕的北方,如今早已入夏,因而越靠近華邵這才越顯得悶熱難耐起來。
“呼,還是這裡面涼快!”滿頭大汗爬進鳳凰馬車內的青玉吐着舌頭道。
正隨手翻着一本閒書打發時間的鳳凰視線於某處落了一下,隨後又繼續看向手中的書。她乘坐的這輛馬車乃是八輪步輦,不僅平穩,而且十分的寬敞。馬車車廂前方的兩角如今正架着兩個銅盆,內裡堆了小山一般的冰塊,四周懸着冰藍色的冰鮫,車窗處掛着桂花水打溼了的巾帛,有絲絲縷縷幽幽的冷香充斥於整個馬車車廂內,也難怪青玉一進來就喊涼快。
青玉進來後便將手中小心翼翼託着的一隻敞口玉杯遞給了鳳凰,催促道,“閣主,快喝吧,新鮮的。”
鳳凰垂眼看了那玉杯中碧瑩瑩的液體,微一蹙眉,“這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青玉搖了搖頭,回道,“給我的那個侍女說是什麼蘭蠶汁的。”
鳳凰聞言面上卻是立時露出一抹明顯的訝異來。這蘭蠶汁她在書上看到過,閩山多蘭花,花多處產蟲,俗稱之曰蘭蠶,狀似蠶,飲蘭花間之露,色淡碧,畏鹽。得之,俟食時點白鹽少許,即化爲清露。一滴入口,香溢齒牙,爲山中無上上品。
蘭蠶十分珍貴少見,偏一隻又只能化少於清露,如今這滿滿一玉杯,可想而知消耗了多少蘭蠶。
“你有問那侍女這東西從哪裡來的麼?”鳳凰接過玉杯問道。蘭蠶存活不過三日,閔山又在華邵極南之地,這樣滿的一杯蘭蠶汁鳳凰實在想不出是如何弄來的。
青玉不知她爲何如此一問,更不知道這東西的珍稀,只撓着有些隨意道,“我倒是沒問,不過那侍女給我的時候一臉的痛惜,嘴裡還嘀咕着快馬加鞭,晝夜不停什麼的。”說着她撇了下嘴,“什麼玩意啊,搞得這東西多珍貴似得。”
鳳凰這次沒說話,只微垂了眼睫掩下眸中異色,將那玉杯送至脣邊,頓時一股充盈的馨香撲鼻而入,又傾杯淺嘗了一口,甘甜非凡,脣齒留香,確不負其珍稀之名。
鳳凰喝了大半杯便喝不下了,隨手就賞給了青玉,青玉到底是個小孩子,一開始只覺得這東西碧瑩瑩的挺好看,待喝了一口,立刻就咋咋呼呼的連聲驚叫這東西實在是好喝。
馬車外,一個着青衫的侍衛蹙眉望了馬車方向一眼,有些遲疑的對高踞馬背的皇北天道,“王爺,那蘭蠶汁得來不易,三公主用也就罷了,如何能給那小丫頭喝?”
皇北天聞言卻是神色淡淡道,“隨她高興吧。”鳳凰面色不虞已經很多日了,只要能換得她展顏一笑,別說是將蘭蠶汁賞給那小丫頭,就是將自己的肉賞了,他眉頭也是不會動一下的。
青衫侍衛還待再說,但看着自家王爺的臉色,到底沒敢再說下去。
皇北天偏頭看了馬車方向一會,想了想,吩咐道,“自景慕至華邵,路途遙遠,爲免她整日裡困在馬車裡悶出病來,你命他們再加大力度搜羅些珍稀美食,有趣玩意來給她解解悶。”
青衫侍衛聞言卻是面露猶豫,“王爺,這些日子,三十六衛已快馬加鞭的於各地大肆蒐羅了,若再加大力度,只怕動靜會鬧太大,屆時被陛下知道了……”
皇北天擺手制止了他後面的話,“無妨,你只管照我的話去做便是。”
青衫侍衛這才應了聲諾下去安排了。
蘭蠶汁有滋補奇效,飲用後會有些嗜睡,鳳凰和青玉兩人飲完那蘭蠶汁不久,便相繼有了睡意。
皇北天上了馬車後,便見鳳凰靠在引枕上睡得正香,青玉則倚靠在車廂壁,腦袋一垂一垂的宛若小雞啄米。皇北天回頭吩咐人將青玉抱了下去,自己則在鳳凰身邊坐下,將人小心的摟進自己懷裡。
他剛從熱氣騰騰的外頭進來,周身熱烘烘的,鳳凰雖已陷入沉睡,但一靠近熱源還是立刻於睡夢中不滿的掙扎了下。皇北天見狀立刻將外頭曬的有些發燙的袍子脫了,鳳凰這才逐漸停止了掙扎。
“真是嬌氣的小東西。”皇北天輕擰了鳳凰挺翹的小鼻子一把,有些好笑的嘀咕了一句。
鳳凰於睡夢不滿的哼卿了一聲,手胡亂地揮了一下,將皇北天在她臉上搗亂的手給一把打開。
皇北天低笑了一聲,也不再逗弄她,將人在自己懷裡調整好姿勢,便開始以着適當的力道替鳳凰揉捏起四肢來。長時間坐馬車對身體不好,可鳳凰如今不理他,也不肯下馬車活動活動,他沒法子只能每天變着法子進來替她將四肢揉一揉,否則他真的要擔心等到了華邵,鳳凰是不是就要在馬車裡坐癱掉了。
以着皇北天的身份自然不懂如何揉捏才最是合適,第一次偷偷替鳳凰揉捏的時候,那力道差點沒將鳳凰給直接弄醒。好在後來他逮了個影衛試了下手,如今又替鳳凰捏了這麼多次,總算是熟練了起來。鳳凰對他如今的手藝似乎也很是十分滿意,於睡夢中打了個滿足的呼嚕。
皇北天聞聲輕笑了一聲,隨後心中卻又有些酸澀。自他將鳳凰從景慕強行擄來後,鳳凰就再沒給過他好臉色,他已然記不得上一次見過鳳凰臉色平和的模樣是什麼時候了。他俯身過去吻了吻鳳凰溫順的眉眼,只覺心臟好似被千百隻手狠狠拉扯了一般,疼痛難忍。
“恩……”鳳凰於睡夢中呻吟了一聲。
皇北天猛地驚醒,這才發現自己走神中手上力道一個沒注意,將鳳凰給弄痛了。他趕忙撤了力道,將那被自己弄痛的地方小心的輕揉了好幾下,鳳凰緊蹙的眉頭這才慢慢鬆了開來。
唉,這樣的日子怎樣纔是個頭啊。皇北天無力的深深嘆息了一聲。
鳳凰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有些黑了,馬車內昏暗一片,只一點淺淺光線泄進來,微微照亮眼前的尺寸空間。
鳳凰揉了揉有些迷濛的雙眼,正要伸個懶腰,忽覺有些不對勁,垂眼看去,便見自己身上正墊了個人肉墊子。
人肉墊子自然是皇北天。此時他正兩眼緊閉,睡得香甜,鳳凰剛剛動作也算挺大,竟也沒能將他給弄醒。
鳳凰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一下,翻身便要從皇北天身上下來,卻是無法,概因皇北天有力的胳膊正死死扣在她的腰間。鳳凰伸手去拉,皇北天的胳膊一動不動,嘴巴還於睡夢中不滿的哼哼了一聲。鳳凰偏眼藉着天光瞧去,便見皇北天利劍一般的眉毛正不滿的死死皺成了一團,那模樣就好似自己在對他做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一般。
微嘆了口氣,鳳凰到底沒有再硬扯。不說皇北天不願意放開她,就說他滿臉的憔悴,她也不忍心再強行將他弄醒。她到底是愛他的,這些日子雖一直冷面相對,可又如何能做到完全無動於衷?
想到那日梅月華說的憐取有緣人,鳳凰眸中又有些恍惚和掙扎。自知道皇北天的身份後,她就一直計劃着要帶着孩子隱姓埋名,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可後來卻被皇北天給強行擄了來,這一開始,她自然是惱恨的,如今隨着時間流逝,這些惱恨卻又逐漸被皇北天無邊的寵溺給慢慢融化掉了。
皇北天覺得她如今整日裡冷漠以對是在生他的氣,其實不然,她不過是怕自己心中的最後一絲防線被他沖塌,因而才勉力強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