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見愁目光呆呆地直視着前方,過了良久,她輕輕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罷,罷,就告訴你們也不打緊。駝婆子一死,嘿嘿,恐怕這世上除了夢天嬌,再沒第二個人知道這事。喂,臭小子,駝婆子看你可憐,就把這事告訴你好了。”
田原豎起耳朵,仔細地聽着。
多多一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鬼見愁。
鬼見愁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大概,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田世南比你現在長不了幾歲,名頭自然也沒現今這般響。”
“田家在福建當地小有名氣,也算是個武學世家。田老爺子給田世南訂下了一門親事,對方是與田家極要好的福州夢家的閨女夢無痕,就是現今的什麼落花門主夢天嬌。”
“田世南和夢無痕原先就相熟,也算得上青梅竹馬,彼此情深意篤,歡歡喜喜只盼過了清明就辦喜宴,共結百年之好,沒想到,唉!”
鬼見愁說到這裡嘆了口氣,目光呆滯,臉露痛苦之色,一定是在敘說的同時,勾起了她對自己往事的回想,她想起夢天嬌和田世南青梅竹馬,直盼同結連理而不得。
而自己和公孫望,卻是因公孫望懼怕結婚,一賭氣遠走他鄉而落得現今這個局面,這一去也是幾十年了,公孫望至今還不回心轉意,當初若沒這茬事,自己的孩子怕比田原和多多還要大了。
鬼見愁呆呆地打量着田原,又呆呆地看着多多,過了許久纔開口說話。
她的敘說把田原帶回到一個與他血肉相關的,卻爲他所陌生的天地,帶進了一個血雨腥風、曲折悲慘的愛情故事。
心頭的無數疑問都在鬼見愁的敘說中迎刃而解,他終於知道,這麼多年爹爹心裡隱忍着的是怎樣的一種痛苦,知道自己的爺爺奶奶是怎麼死的。
這驚心動魄的一頁頁往事,驚得田原目瞪口呆。
福建建寧府,清明前的天氣淫雨不斷,田家大院裡樹木蔽地,樹枝間繚繞着淡薄的水霧。
在霧中,田家上下的忙碌沒有因天氣的惡劣而中斷,歡歡喜喜,結燈掛彩,悉心準備着少爺田世南的婚事。
對那位沒過門的少奶奶,田家上下都是知道的,每每提起,忍不住就翹大拇指,在大家看來,這門親事真是再合適不過。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
也就在這節骨眼上,田家的一個極厲害的仇敵傳過帖子,說是三個月後田家要麼交出飄香劍,要麼就等着他來血洗田家大院,凡是田家的人,都難逃他的旋風刀。
田老爺子接到帖子後,許久說不出話。
他掂量自己的武功遠遠不及仇家,何況對方既然下了帖子,肯定早有防備,此時想避都避不了,看樣子田家是在劫難逃。
他把夫人和兒子叫進房裡,把事情一一和他們說了,三個人自然淚眼相對,悲苦難當。
田世南咬牙切齒,憤憤道:“爹,我們跟他拼了!”
田老爺子點點頭,撫摸着田世南的腦袋半天不吭一聲,因爲他心裡十分清楚,這個時候,絕不是靠個“拼”字就能免除大禍的。
不過,對方既然已找上門,束手待斃也是萬萬不能的。
田老爺子和他們母子合計之後,吩咐手下停止籌備婚事,暗地裡籌劃準備起三個月之後的對敵策略。
到了這危急關頭,田世南心裡掛念着一個人的安危,田老爺子見他悶悶不樂,豈有不知之理。
父子倆人商議着眼看在劫難逃,不忍讓夢無痕也嫁過來送死,這門親事還是先退了再說,若僥倖度過這個難關,再把事情的原委和夢家說清,再行婚事不遲。
但這親卻頗難退,難就難在夢家與田家原本就好得如同一家,若把這事的真實原委和夢家說了,夢家豈是貪生怕死之輩,自然要與田家共患難,說什麼也不會答應退親。
而不向他們說明事情的原委,這親事又豈是輕易可退的?
事情也真湊巧,夢家是開綢莊的,正這時候有消息傳來,說是夢家的綢莊和宅院被一把天火,一古腦兒燒得乾乾淨淨,幾代人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家產化爲烏有,夢家從一個殷實富戶一夜之間變成貧寒人家。
田老爺子聽到這消息後,正好找到一個理由,他寫了個退親帖,帖上寫着什麼門不當戶不對,田家的少爺豈是一個窮光蛋的女兒所能匹配的云云。
言辭甚是冷酷無情,料想夢家接到帖子後面子上過不去,絕不會再說什麼。
田老爺子讓一個家丁火速把這帖給夢家送去,不得有誤。
果然,夢老爺接到這封信後,半晌說不出話,他說什麼也沒想到那個他一直視作好兄弟的田某人竟是如此的勢利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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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前白紙黑字,還有退回來的女兒的生辰八字,這些都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是事實。
夢老爺活了大半輩子,還未受過如此大的侮辱,對他來說,這一封信直如雪上加霜。
他看着燒成一堆瓦礫的廢墟,看着傷心欲絕的母女,感到一陣揪心的疼痛和內疚,一種喪失了一切的空落。
淚水從他的眼角滲了出來,他轉身離開暫時棲居的唯一沒被燒燬的馬廄,一個人默默地朝廢墟後面的樹林走去。
他走的時候是正午時分,到了傍晚,有夥計匆匆跑來,滿臉恐惶地說老爺去了,老爺在樹林裡上吊了。
夢夫人抱着丈夫的屍體哭幹了淚水,她站起身,用手理了理額前的頭髮,朝夢無痕輕輕地笑了一下,神情甚是古怪,夢無痕還沒反應過來,娘已一頭撞在樹幹上死了。
夢無痕沒有流淚,更沒有哭,她失蹤了,誰也找她不到,時間一長,大家就認定她肯定也已經死了。
其實,夢無痕並沒有死。
她找到當時武林邪教中的頂尖高手橫行惡煞穆大年。
穆大年垂涎於夢無痕的美麗,夢無痕答應嫁給他,但有一個要求,她要穆大年在十天之內把田家的人細數殺盡,一個也不許留下。
她認定自己的爹孃是被田家害死的,苦於自己是個手無捉雞之力的弱女子,爲報大仇,只得出此下策。
穆大年哈哈大笑着揚長而去,在他看來,這又有何難,他於一個夜晚潛進田家大院,把田家上下幾十口人都屠於刀下,唯有田世南外出未歸,僥倖躲過這場劫難。
田世南在外接到噩耗,還以爲是仇家窺得了他們的計劃,提前下手,是以他即刻隱姓埋名,不敢回家。
穆大年辦完這事,夢無痕也未食言,嫁給了他。
三個月期限到時,田家的仇人又尋上門,得知有人已比他早下手一步,田家上下細數殺盡,那仇家嘆息連連,抱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