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過了許多日子,鬼見愁的話雖不多,但有時也會簡短地回他一句兩句。
田原發現,儘管一提公孫望的名字鬼見愁就會勃然大怒,其實她還是喜歡聽與公孫望有關的事情,只要田原不提公孫望的名字,她就會一邊削着木頭,一邊豎起耳朵注意地聽他講着。
她對公孫望,田原看得出來,不單純僅是關切或者憤恨,而是既怨又恨,既想又怕,一個人在這樣漫長的孤寂中生活得太久了,公孫望變成了她生活中的唯一內容,一種習慣,愛或者恨,每天被這種習慣不經意地推着,她已無法自拔。
等待就象她的身影,一直尾隨着她。
一冷一熱兩股真氣在田原體內,交相出現此起彼伏,兩種無法調和的真氣折磨着他,體內一陣冷一陣熱,時常忍不住趴在桌上,熱汗冷汗淋漓。
鬼見愁對食物的要求近乎麻木,每天吃的就是那種長滿綠毛的餅,連水都很少喝。
和這裡相通有一個廚房,田原走過去,東翻西找,什麼也沒找到。
鬼見愁的目光追隨着,搞不懂他要找什麼。
“老婆婆,你這裡沒有其他的東西可以吃嗎?”
鬼見愁怔怔地看着,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們總不能一直吃黴爛的餅吧?”
鬼見愁聽明白了,站起身,一聲不吭走出門去,過了一會,她一隻手提着一個物件回來,啪地扔到田原面前。
田原不看則已,一看嚇了一跳。
扔在他面前的赫然就是一具屍體。死了很久,臉上的肌肉已變得鬆馳乾枯。
“老婆婆,這,這是幹什麼?”田原驚訝地問。
“剁下兩塊,用水煮煮,很好吃的。”鬼見愁淡淡地說。
“吃完了,院子裡還有,沒有了,就去殺一個回來。”鬼見愁補充道。
田原直聽得毛骨悚然。
鬼見愁在哲域的冰山裡呆了十多年,那地方寸草不生,根本就沒有法子生火做飯。
鬼見愁和她師父兩人,聊以充飢的往往是天上的老鷹和偶爾掉進冰山的耗牛、羚羊,犛牛和羚羊的羣體動物,有時一次就會掉下好多隻,她們打死了就儲藏在冰窟裡,慢慢食用,連皮都捨不得扔掉。
人在那樣的環境裡呆得久了,對食物的要求自然會變得麻木,只求能維持生命就行,哪裡還顧得上計較好吃難吃。
在鬼見愁的頭腦裡,人往往比畜牲還壞,更加無情,既然畜牲的肉都可以吃,人的肉那就更不在話下。
田原苦笑着搖搖頭,看來,那黴爛的餅子還得繼續吃下去。
有幾次,他剛剛提出到外面去買點食物,鬼見愁啪地一個巴掌就扇過來。
“小畜生你還想逃走?!”
田原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時間一久,鬼見愁對田原的看管漸漸寬了些,允許他到院子裡隨便走走。
田原在院子裡走動的時候,他發現屋子裡嚓嚓的聲響也停止了,老婆子肯定在仔細地聽着,如果他想打開院門或從院牆爬出去,稍有動靜,她就會兇狠地撲過來。
田原悶悶不樂,他不知在這裡還要呆上多久,老婆子到底有什麼打算,她要等到什麼時候纔會死心?
田原擡頭望着天空,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的身後,有人跟着嘆了口氣,嚇了他一跳。
鬼見愁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到屋子的門口,站在那裡,目光注視着遠處的天空和山影。
田原看到,她的目光顯得那麼哀怨和痛楚。
她把田原從公孫望那裡捉了,是知道這小子對公孫望來說很要緊,她只要把這小子扣在身邊,公孫望就一定會找上門來,沒想到這麼多天過去,她天天等夜夜盼,那老蠢物竟像死了一般,鬼影子都沒有。
兩隻老鷹在頭頂盤旋,鬼見愁發出尖銳的叫聲,那兩隻老鷹越旋越低,越旋越低。
鬼見愁突然一聲斷喝,兩隻老鷹從空中落了下來,在竹叢裡撲扇着翅膀掙扎。
田原趕緊跑過去,捉住它們,它們在他手裡,掙扎了幾下就不動彈了。
田原仔細察看,發現它們的胸前插着兩塊木片,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心想,自己若想逃走的話,這老婆子手指一彈,你所有的恩怨情仇就一起完事大吉。
這一頓晚餐還算吃的不錯。
真難爲了田原,一個從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需要人人前人後侍候的少爺,現在居然變成廚子,站在鍋竈前絞盡腦汁想着,總算把鍋裡的老鷹肉燒熟。
老鷹肉的味道很好,鬼見愁想不起來有多少年沒吃過燒熟的肉了,她神情專注地吃着,一根骨頭含在嘴裡,有半天好吮。
有好幾次,她把骨頭放到桌上,又撿起來,湊到眼前仔細地看着,唯恐漏掉一點點肉。
田原看着她這副貪婪的吃相,突然鼻子一酸,他想這老婆婆也真可憐,好象從來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而對田原來說,儘管他吃了很長時間的餅子,還是覺得,肉燒得太老,又太淡了。
鬼見愁發覺他一直盯着自己,擡起頭,咂了咂嘴,突然說:“你要是聽話,不逃走,老婆子天天給你打老鷹吃。”
田原在院子裡挖了個大坑,把在院子裡找到的幾具都屍體放進坑裡,一鍬一鍬用土覆蓋。
觸景生情,他猛然間悲從中來,他想到爹孃死後,恐怕也就這樣拋屍荒野,自己和韋叔叔東躲西藏,呂大哥花姐姐他們遠在福建,莊裡莊外的莊客,死的死了,沒死的也已逃得老遠,爹孃恐怕真的連個收屍的人也沒有。
田原輕輕地用鍬拍着填回去的泥土,唯恐驚動了坑裡的屍體,但願也有人象自己這樣,幫着把爹孃的屍體掩埋了。
淚水從他的眼裡,潸潸地落下。
“小畜生,你哭什麼?”鬼見愁不知什麼時候,悄悄地站在他的身後,輕聲問道。
田原用衣袖抹去眼淚,轉過頭,苦澀地笑了一下。
他把最後坯土鍬了上去,又扒過一些竹葉蓋在上面。
彎腰撿起地上的冬筍,這是剛纔挖坑時無意中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