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睜開眼睛,四周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沒有了武功,這樣的黑暗中,她就像一個瞎子。
神智在一點一滴的迴歸,之前的一幕幕流淌過腦海。
她記得,她拼盡所有的力量,把蒼麟的靈丹打回了白羽師傅的手中,然後那黑袍人,帶着她跑了。
那此地就是黑袍人的監牢了?
嵐顏想要轉動腦袋,卻發現她才一動,肩頭的傷處就鑽心的疼,不僅如此,她這個動作,還撕裂了剛剛癒合的臉部傷口。
熱燙的液體從臉上滑下,落在身下的乾草上,噗噗的小聲響着。
該死的,她都忘記了,自己的臉上全是抓痕,這樣深的傷,就算她有妖族的能力,只怕也無法癒合了吧。
她只怕要成爲有史以來最醜的一個妖了。
她在意容貌,卻又沒有那麼在意,畢竟她以九宮主身份長大的時候,那容貌也不怎麼樣,被人嘲笑慣了,就不放在心上了。
只是又發燒了,真是不喜歡啊。
短短几日內,她一個有着高深武功與靈氣的妖王,被折騰的這麼慘,想來也是好笑。而且這一次,沒有蒼麟在身邊照料,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她輕輕地吐了口氣,心頭卻滿是慶幸。
想到自己最後的那一個動作,她甚至不禁笑出聲來。
那黑袍人居然沒殺了她泄憤,她是不是要感謝那個傢伙的不殺之恩呢?
將來那傢伙要是落在她手上,她一定給他一個痛快的了斷,這樣的報答夠了吧?
嵐顏又一次笑出了聲。
耳邊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你醒了?”
那聲音很弱,卻乾淨,有着獨特的淡然鎮定。
嵐顏幾乎瞬間就判斷出了這聲音的主人,她的臉朝着那聲音發出的方向轉去,“蘇逸?”
“嗯。”他的回答,肯定了她的猜測,甚至還帶着幾分笑意,“能被你瞬間聽出,我是否該感到榮幸。”
嵐顏被他的聲音感染,竟不由翹起了嘴角,“此地相逢,我是否該說聲幸會幸會?”
“不敢不敢。”蘇逸接着她的話回答。
不知道爲什麼,他的聲音總是帶給人快樂與平和。
“你居然能認出我?”嵐顏感慨了聲,“我都被劃開花了,你真不容易。”
“你的味道。”蘇逸簡簡單單地回答,“我記得。”
他一向是個細心通透又不顯山露水的男人,與他人身上濃烈的氣息相比,他實在是一種舒服的存在。
不侵佔、不壓制、不凌駕,舒服的就像一杯清茶,看着就舒服,品之心靜。
她在找他,卻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與他相遇,現在是想要解救他,都那麼艱難。
“你還好嗎?”她輕聲問着,眼睛終於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一雙明亮。
秋水明眸一如既往,朝着她輕輕眨了眨,“應該比你好吧。”
他似乎永遠都是這副寵辱不驚的模樣,永遠都是帶着笑意的雙眸,嵐顏彷彿又想起了初遇時,他帶着這樣的表情,將手中的食物遞給她。
“那就好。”嵐顏同樣帶着笑意看他。
這一刻,兩人似乎不是在監牢中,而是在茶樓,面對面地坐着,寒暄聊天,品茗敘舊般。
“你能幫個我忙嗎?”嵐顏想要動一動,實在是太難了。
“什麼?”蘇逸平靜的問她。
“我的琵琶骨被弄碎了,所以我需要你幫我接骨。”她說話的語氣,彷彿在討論他人的故事
面對蘇逸,她不需要做任何掩飾,更不需要爲了維護尊嚴而強自支撐,或許這就是蘇逸獨有的魅力所在。
一個能讓人心靈溫暖的少年。
“好。”蘇逸的回答也是那麼幹脆,“不過你需要等等。”
等等?
嵐顏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了悉悉索索的聲音,那聲音有些沉重,也有些不便,很是沉重。
她看不清楚,卻能判斷的出,蘇逸根本就是依靠雙手的力量,一點點朝她爬過來。
“你怎麼了?”嵐顏有些警覺地猜測着,“是不是他對你做了什麼?”
短短几步的距離,蘇逸爬的很慢很慢,只憑借聲音,就能推斷他的艱難,他沒有說話,只有那聲音不斷地想着。
一點、一點,終於在她的面前停了下來,帶着喘息的聲音不穩,但依然清澈,“不是,我自己的問題。”
他自己的問題?
嵐顏甚至還來不及想清楚,他的手已經摸索了上來,停在她的腰間,“我看不到,你最好告訴我,在什麼位置,我不想碰到你的傷口弄疼你。”
這監牢是有些黑,黑的沒有一絲光線,但是現在適應了黑暗的嵐顏,已經能夠看到面前他的身形。
他坐在她的面前,髮絲有些散亂,頭髮上沾染着幾根乾草,那雙腿有些不自然地蜷曲着。
嵐顏猛地想起每次見到蘇逸的時候,他都是坐在輪椅上的,雖然那一日與自己相見時他能夠起身,但是、但是正常的人,誰會坐在輪椅之上?
蘇逸定然還是有病的,只因爲自己那日被他的脈象所騙,竟然沒有察覺。
“是病?”她問着他。
“上次瞞了你,不好意思。”蘇逸倒也大方,“本只是想與你開個玩笑,那時候有藥物壓制着,所以逗你玩,現在沒有藥了,自然也就發作了,行動有些不便。”
嵐顏看着黑暗中他那親和的笑容,“所以蘇家的傳言是真的?”
那個天妒英才的傳言,那些活不過二十的話,難道是真的?
“只是身體弱了些,不至於天妒英才吧?”蘇逸的笑容又大了幾分,讓她的擔憂剎那又消散了幾分。
他的手似乎已從她的腰身上判斷出了位置,一點點地往上挪着,然後到了她的肩頭。
他的手指在她肩頭反覆地摸索着,似乎是要判斷傷情,一個不小心戳碰到了嵐顏的傷口。
嵐顏忍住沒有叫出聲,但是身體瞬間的緊繃和顫抖,是瞞不過那雙手的主人的。
“對不起。”蘇逸道歉,手上更加小心起來。
“沒關係。”嵐顏盯着他的臉,很不確定地開口:“你的眼睛……”
從蘇逸開始摸上她的肩頭,那種探索的姿勢裡,她就隱約猜到了什麼,卻又不敢相信,直到這一刻,她才忍不住地詢問。
“看不到了。”蘇逸依然是笑着的,連回答的口氣都如此的平靜。
嵐顏的心咯噔一下,她有些不敢相信,那麼如水的一雙眸子,那雙帶着讓人心境平和力量的眸光,竟然都是看不到的。
“也是因爲病嗎?”
蘇逸的手確定了她的情況,摸回了自己的身上,抓着衣衫的下襬撕了起來,將衣衫下襬撕成一條條的布條,輕柔的裹上她的肩膀,“你的傷很重,骨頭也傷了,我沒有東西爲你固定骨頭,你只能老實點靠自己,不要亂動了。”
“你還沒回答我。”嵐顏盯着他的臉、盯着那雙眼。
“是啊。”蘇逸一邊包紮,一邊回答,他本就行動不便,爲嵐顏包紮又小心,身體俯下,雙手在她肩頭繞着,那張容顏就在她的面前,輕輕弱弱的呼吸聲,凌亂。
這凌亂絕不是因爲他在動,而是他的身體。之前距離遠,嵐顏聽不到這樣的呼吸聲,現在卻能斷定,蘇逸的病絕對不如他表現的那麼簡單。
“你的藥呢?”如果他一直吃着藥,而那藥效幾乎連她都能騙過,證明藥對他是很有用的,如今他變成這樣,只怕……
“被那人拿了。”蘇逸簡單地回答着,“他困住我,只想要我說出秘密,我若不說他便不將藥給我,由着我發病,不過是想多折磨我一陣子而已。”
“你的病……”嵐顏思量着緩緩開口,“到底是什麼?”
“體弱而已。”蘇逸滿不在乎,爲她裹好了一邊,又俯下身體去摸索另外一邊,他的呼吸聲更加凌亂了。
嵐顏沒有再讓他回答,因爲在她的感覺中,蘇逸的身體已經弱到再讓他多說一句話,都是折磨。
她甚至不想讓他再爲自己裹傷了,他似乎比自己更需要休息。
“你……”她纔開口一個字,就被蘇逸打斷,“我自己的病,我、我自己清楚,沒事。”
幾個字,卻停頓數次才說完。
嵐顏沒有和他繼續糾纏,因爲太浪費他的體力,她默默地等着,等着他爲她裹好傷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纔在手指顫抖中爲她將傷口裹好,身體一歪躺在了她的身邊,“我休息一會,待會再聊。”
這個弱質的少年,就這樣在她的身邊,悄然睡了過去。
黑暗中,她知道他就在身邊,帶着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彷彿下一刻,就會消散。
而她的眼前,浮現的卻是他鎮定從容,滿滿笑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