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顏牽着管輕言的手一路刮進大殿,又從前殿刮進後殿,就像一個沒頭的蒼蠅一樣四處翻找着。
衣櫃,牀上的暗格,翻箱倒櫃一通亂找。
回頭,管輕言卻淡定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嵐顏不爽了,“喂,你快來找啊。”
“找什麼找。”管輕言終於挪動了腳步,卻是走向嵐顏,一把把趴在地上的某人拎了起來,“你覺得她會把玄武內丹藏在牀底下?”
嵐顏不說話了,垂着腦袋有些無措。
管輕言展開她的雙手,輕輕替她擦去掌心中的灰塵,又伸手替她將凌亂的髮絲別到耳後,隨後看了看她身上披着的外衫,皺眉:“說實話,我很討厭這件衣服。”
那是鳳逍的衣服,披在嵐顏的肩頭,總像是一種宣告,一種領地的宣告。
嵐顏低頭看看,“爲什麼?”
“覺得像被小公狗尿過尿的感覺。”管輕言沒好氣地回答。
那他豈不是另外一隻小公狗了?
嵐顏爲這種形容詞感到好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想多了。”
“多嗎?”管輕言笑道:“看他今日的模樣,別說白鳳和青龍白虎,就連中央主神他又何嘗放在眼中?”
“怎麼?”嵐顏歪着頭,“怕了?”
一個栗子敲上她的腦門,“我怕不怕,你會心中不明白?”
嵐顏失笑。也是,激將法對於管輕言而言,是沒用的。
“我今日不說話,是因爲沒有我說話的餘地。”管輕言嘆了口氣,“他們每一個人都擁有強大的力量,都足以保護你安然無虞,我縱有與他一樣的心,卻沒有一樣的能力。我知道,你在意蒼麟那句話,那句讓一切引導回正途的話,你覺得自己太多餘,或許在主神的心中,你不過如砂礫般渺小,可以隨意處置。你不喜歡被人看輕,也不喜歡自己的命運被別人掌控的感覺,你放心……”
他輕輕擁上嵐顏,“我若能以靈丹覺醒,絕不讓你有那麼一天。”
“若不能呢?”嵐顏反問。
“若不能……”管輕言低下頭,以額頭與她輕觸,“那就與你一起被毀滅。”
嵐顏笑了,呵呵傻笑。
“其實你知道,沒有一個人會眼睜睜的看着你被毀滅。包括……”管輕言的話到了一半,卻又突然打住了。
嵐顏追問着,“包括誰?”
管輕言神秘一笑,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你要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急於找到玄武內丹,但是我想,玄武內丹應該不在原城了。”
嵐顏沉默。
她知道,因爲她的妖丹根本感應不到玄武內丹的靈氣。
和那日去往絕幽之境前完全不同,那時候她是有感覺的,感覺到玄武內丹就在原城中的某處,即便最終拿到的不是真正的玄武內丹,她還是能篤定玄武內丹就在原城中。
但是現在,她已經完全失去了這種感覺,那玄武內丹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徹底無影無蹤了。
所以她纔會在大殿裡瘋狂地亂找,纔會不放過每一個角落,她總是抱有希望,只爲了不想讓自己失望。
“不!”嵐顏搖頭,“現在人多氣雜,等到了夜晚,我用妖丹再找,一定能找到的。”
“顏兒。”管輕言彷彿在哄一個固執的孩子,“何必做無謂的掙扎?”
嵐顏可憐巴巴地看着他,也如同一個孩子般,帶着不願意面對現實的倔強和天真。
管輕言無奈了,“好吧。不過只此一次,找不到就放棄好嗎?”
他怕的是她的固執之下,不斷地催動妖丹對靈氣的損耗。
嵐顏點點頭,“好。”
“我允許你用這樣的方式逃避他們一次,可不允許你一直用這樣的藉口,這樣確實……”管輕言學着蒼麟的口吻,“愚蠢的女人!”
嵐顏咕噥着,“這也被你發現了?”
的確,她真的是在逃避,因爲她沒法面對。
“誰不知道封城九宮主對哥哥的癡迷?”管輕言眼角斜挑着她,“如果不是這麼多人在場,以你的心性,只怕早就撲上去喊哥哥了。”
人,再是改變,年少時的真摯情感不會變,封千寒在她心中有着太特殊的地位,她今天完全不吭聲的狀態,出賣了她。
“我又怎麼會不知道你和鳳逍兩世感情的深厚,你居然連招呼都不打,太假了!”管輕言又是一句話,嵐顏覺得自己無地自容。
刻意隱藏感情,結果就是無所遁形。
“最主要的是……”管輕言的手點上她的脣,“氣息。當他們出現的時候,你的氣息是快樂的,我能感覺到。”
嵐顏低下頭,腳尖蹭着地面,咬着脣不說話。
看到封千寒她當然快樂,看到鳳逍她也快樂,看到段非煙、白羽、蒼麟,她都是無法自抑的快樂,但是看到一堆同時出現,她肯定快樂不起來。
因爲她不知道自己該對誰打招呼,不知道該對誰露出喜悅的表情,更不知道自己應該撲進誰的懷裡。
所以,她逃了。
很沒種很丟臉地逃跑了。
她甚至想以找玄武靈丹爲藉口,一直逃避下去。果然蒼麟說的沒錯,愚蠢的女人。
管輕言雙手抱肩,靠在椅子旁,拋給她一個媚眼,“成爲所有人敵人的感覺,真好。他們斗的風生水起,我卻漁翁得利。”
嵐顏簡直不想搭理管輕言,還說鳳逍的行爲像小公狗尿尿,他何嘗不像?
“不想面對他們就在這裡休息吧。”管輕言將她按入牀榻間,“一場鬥爭你也累了,我去安置好父親的遺骨,原城一團亂,也需要我去協調。”
嵐顏點點頭,閉目開始調息。
管輕言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牀榻上的女子,轉身離去。
當嵐顏從調息中醒來,丹田中已是靈氣充沛,身體也恢復如常,看着窗外的月光,此刻已是月上中天了,四周一片寂靜。
她推開窗,看着外面的月光,輕輕閉上了眼睛,妖氣在周身匯聚,凝結。
突然間,她又睜開了眼睛,那原本將要吐出的妖丹也按捺了回去,因爲她感受到了一股靈氣。
如今的她,已經能清晰地分辨出所有的靈氣,封千寒的冷傲,白羽的柔和,段非煙的陰柔,而鳳逍的則帶了一股妖氣。
但是這股靈氣,卻與他們的都不同,那是一股非常純正的氣息,帶着威嚴與莊重,還有與生俱來的壓制感。
順着氣息,嵐顏在樹下捕捉到了一個身影,或許說那身影本就一直在那,只是滿懷心事的她未曾發現而已。
紫金色的衣袍,反射着淡淡的月光,還是掩蓋不了那天生的王者之氣。
是蒼麟!
嵐顏幾乎是想也沒想地伸手,關窗!
那紫金色的身影轉了回來,“愚……”又似乎想起了什麼,生生把後面的字吞了回去,“女人!”
嵐顏的手停了,皮笑肉不笑地擠了個應付的表情,“原來是中央主神大人啊。”
“本尊主有話對你說。”
嵐顏沒好氣地回答,“本妖女沒心思聽。”
她繼續關窗,蒼麟衣袖微擺,那兩扇窗戶在強大的勁風之下,凌空飛去,遠遠地落在了一旁。
嵐顏在心裡默默地爲兩扇無辜的窗戶哀悼,口氣卻是充滿嘲諷,“看來主神大人功力恢復了許多,小妖女倒忘記恭喜主神大人了。”
“你這個……”蒼麟眼眸一瞪,又默默地別開臉,“你非要用這樣的口氣和本尊主說話嗎?”
嵐顏心頭好笑,認識蒼麟這麼久,似乎還沒聽過他這麼低聲下氣地說話呢。
“對不起,本妖女無知、愚蠢、卑微,對待主神大人不夠尊敬。”嵐顏遠遠地行了個禮,口氣恭敬無比,“恭賀尊重大人身體恢復,祝黃龍大人迴歸,保天下太平安寧,小妖替天下蒼生謝謝您了。”
“你!!!”蒼麟肩頭的紅髮飛舞着,顯然是生氣了。
嵐顏翻了個白眼,假裝沒看見,心頭卻是暗喜。
氣死你,哼。
嵐顏纔要轉身,身後卻刮過一抹寒風,紫金色的身影已經站到了她的面前。
“主神大人還有什麼吩咐?”嵐顏無賴般地看着蒼麟,“小妖對於主神大人的吩咐,絕不敢不聽從。”
蒼麟深吸了口氣,聲音忽然變得有些軟,“那日,謝謝你。”
那日?
說的是讓白羽師傅重生的那日,她被黑衣人當着蒼麟的面毀容帶走的事吧?
“我來看看你,是否都恢復了。”蒼麟的手微擡起,似是想要撫上她的臉,卻又突然放下,背到了身後。
“我很好,謝謝主神關心,再說爲了主神能夠恢復,小妖死而後已是應該的。”嵐顏依然沒好氣,只是口氣已不似剛纔強硬,卻還是轉身,丟給他一個屁股。
原本以爲,她與他至少共生過,也多多少少有些共同戰鬥過的友情,沒想到他可以那麼輕易地出口那樣的話。
“好,那我走了。”蒼麟顯然也不是擅於言辭的人,默默地看着嵐顏的背影。
“等等。”嵐顏忽然又轉了回來,“如果你真的感激我的話,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蒼麟刻板着臉,吐出兩個字。
嵐顏沉吟了下,“如果有一天你重歸主神之位,要將一切引導回正途,把、把我重新變回小狐狸的時候,能不能不要再追究鳳逍和他們的責任?”
“錯就是錯了,該承擔的責任就要自己承擔。”蒼麟的口氣突然變得強硬起來,“你不用替他們求情。”
嵐顏苦笑了下,她忘記了眼前的人是誰,是掌控天下生靈的主神大人。身爲神祗,又豈能隨意被感情左右?她居然妄想能夠用一個小小的恩情讓他讓步。
嵐顏的心頭很悶,有些說不出的煩躁。
“這裡留給你了,主神大人,我出去透氣。”嵐顏再也不管那麼多,丟下蒼麟徑直打開門走了出去。
孤單單的主神大人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更能敏銳地捕捉到她身上傷感的氣息,幾度張口,卻說不出話,直到那身影走出他的視線消失在夜色裡。
“你這個愚蠢的女人,爲什麼要替他們求情?”他憤憤地低吼着,“還有,我什麼時候說要把你變回小狐狸了?”
某鬱卒的尊主大人甚至沒有發現,他連那個尊貴的自稱都忘記了……
可惜,那遠走的人什麼都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