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上島

(十三)上島

他的手燙得要命,可是她不管,她用力地捏着他,幾乎要捏碎他的龍骨!

“沅姐姐,她一定會治好你,然後你就能像以前一樣,你的武功、你的修爲都可以恢復!

你還會有通天徹地之能,還可以帶領你的天一生水,做那四海八荒威風凜凜的戰神!而不只是……只是每天幫我抓什麼松鼠,削什麼土豆!

沅姐姐,她是神醫,是藥師如來最好的弟子!她會治好你,然後我們會在一起,過很久很久,每天都很開心!

璟華,你相信我!玹華大哥他,應該已經走了一半的路了,明天這個時候,他就能到魔鬼島,能接到沅姐姐,然後再過兩天,他們就能一起回來,那時候一切就都好了!”

璟華看着她,聽她在說,一直保持微笑。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裡面像是有一簇簇燃燒的火苗。她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調子比平時的要高亢許多。

她說了那麼多,那麼激動,無非是想讓他相信,也是想讓她自己相信。

相信只要再過幾天,等妙沅來了,一切問題就都能解決。

“我相信。”他的目光溫柔而寵溺,就像哄一個愛說大話的小孩。

“璟華!”

“好了,”他給她夾了菜,平靜道,“快吃吧,吃完了一會兒我教你鞭法。”

雲夢澤離妙沅住的那個魔鬼島,少說有二十萬海里。

玹華走的時候,阿沫還給他畫了一個詳盡的地圖,當時玹華就覺得,這麼遠的路,不太可能像阿沫說的什麼遊個兩天兩夜就能趕到。

但他沒好意思說,人家一個姑娘,懷着對愛情的滾燙信仰,信誓旦旦說能到得了,憑什麼他說到不了?

他也是懷了對妙沅一腔赤忱,沉沉相思啊!

但事實證明,他光從長江口出去,鑽過琉球海峽,進入東海,就已經花了一天半。

而這才只有喵喵一小點路程,前面還有整個波瀾壯闊、一望無際的大東洋在等着他。

玹華深吸一口氣,悶聲不響一頭扎進去。

等他從佛陀海峽的大安迦島東邊出來的時候,他又一次深深後悔自己不該就這麼把重病的弟弟甩在家裡,讓阿沫照顧着——這個不靠譜女青年實在是太不靠譜了。

因爲他根本沒有像阿沫說的那樣只花了兩天,而是花了整整十二天!

現在玹華就站在魔鬼島的邊界。

這片海域確實危險異常。

圍繞着整個魔鬼島下面,全部都是深達幾千丈的海盆,北部是突起於四周深海盆的巨型海臺,西和西南側則是廣闊的大陸架,而南端更是深不可見底的無極海溝。

在妙沅住的魔鬼島附近,分佈着大大小小的島嶼、半島,和被半島圍起來的海峽、海峽羣島……零零總總一千兩百多座,多得連名字都懶得起。這些島嶼的存在,不僅讓海域險峻,也大大增強了附近洋流的複雜性。

這裡有三條巨大的洋流攔腰穿過,從附近大步轉向西北,寬度、深度都極其磅礴,幾乎覆蓋了整個海域,而速度又快得驚人,一晝夜幾乎能行上百海里。

每當這些洋流互相交錯衝撞的時候,那便會形成極其可怕的海底漩渦。莫說普通捕魚的凡人,哪怕是海族,只要沾染上一星半點,便立即被拉入無盡的黑暗漩渦,毫無生還希望。

今天還算平靜,既沒有高達幾十丈的海龍捲,也沒有如地獄鬼火般的海底火山噴發,但光是眼前這錯綜複雜的海況,也已經讓玹華髮暈。

不得不說,不靠譜女青年,還是有她值得肯定的地方。雖然算錯了來回的速度和時間,但至少她在繪製地圖方面頗有天賦。

如果不是她,要在這一千兩百個島嶼中,找到魔鬼島,說不定還要再花上十二天都不止!

黑暗,幽深,陰冷。

阿沅,你就在這裡麼?

你會不會怪我來得太遲呢?

深達幾千丈的海峽下,已經完全感受不到妙沅作爲十世好人所擁有的那與衆不同的純淨仙澤。

但玹華依舊感覺到,自己的一顆心像是受到了某種強烈的牽引。不知道是一口氣遊了十二個晝夜的關係,還是什麼其它原因,自登上魔鬼島來,每踏一步,他竟都覺得腳下發虛,難以抑制的張皇。

漫長的相思淹過胸口,又堵住了喉嚨。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叫出那個名字,連聲音都不像是自己:

“阿沅,你在這裡嗎?”

“阿沅,我是玹華,嘉佑宮的玹華,還記得嗎?”

“阿沅,母妃過世後,我一直在找你,但找不到你。你……你如果在,請出來見見我好麼?”……

深海里難分晝夜,玹華只能憑藉着魚羣的集棲和光線的散射移動來估摸時間。他在島上已經停留了三天三夜,也不知呼喚了幾千幾百聲,卻沒有一點回應。

整座魔鬼島像是空的。

玹華苦笑了一下。

這種情節已經重複了多少次了?

有時候他也懷疑,是不是自己出生時的生辰有什麼問題,爲什麼自己這一生大多飄零,居無定所,而自己所愛惜的人,能陪伴自己的時間,又總是那麼短暫。

母妃、璟華、阿沅……

他腳步匆匆,似乎總在忙着尋找——

尋找胤龍翼的秘密,尋找救治弟弟的辦法,尋找此生所愛……

一次次的滿懷着希望而去,又一次次失望而歸。

他甚至不知道此次的魔鬼島之行,會不會又像之前無數次的尋找一樣,空手而歸。

島上空空的,迴盪着他已經嘶啞的聲音。

這個島很奇怪,能掩蓋所有生靈的氣息,不管是仙澤還是妖氣,任何人一踏上這個島嶼,氣息就會消溺得無影無蹤。

除了自己的心,玹華感受不到任何關於她的氣息。但他仍舊一遍遍大聲喊着她的名字。

“阿沅……阿沅……”

喊得他聲聲泣血,喊得他悔斷肝腸。

但就是這樣,一聲接一聲,那個被塵封了千百年的名字終於叫得越來越順口,她的面容也越來越清晰……

隔了那麼久,他終於可以暫時地放下一切,放下胤龍翼,放下他作爲天族太子所要肩負的責任和義務,用那樣熾熱的情感叫出她的名字來——

阿沅,我來了,你還在這裡麼?

練習鞭法的場地,是璟華今早出門時看好的。

這纔是他今天非出門不可的真正原因。

玹華的那頓罵,讓他驀然驚醒過來,他不能就這麼一直躺在牀上等死。活一天算一天,那麼在他死之前,他要儘可能多地再做點什麼——爲她,做點什麼!

他畢竟是軒轅璟華啊,當然不止挖幾顆土豆,削幾個蘿蔔而已——

他要教她!

觀池只是開了個頭,他要把沒有教完的繼續教下去,爭分奪秒把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她很有天賦,又肯下苦功,她將來會很有出息!甚至超過現在的自己!

從和姜赤羽父子最後的對決中就能看出來,儘管那是她第一次直面強敵,可她的表現卻讓他驕傲。

就算看到自己被姜赤羽那樣折磨,普通女孩早就魂飛魄散了,可是她沒有,她一點都沒有亂了陣腳,沉着冷靜地將計就計,最後反擒了姜金戈,救出了自己。

她善良、正義、豁達、勇敢……

她重朋友、重感情、有責任心……

她臨危不亂、有勇有謀、鍥而不捨……

呵呵,她那麼好!她真的是個難得的人才,是個帥才!

如果她能學全自己一身本領,那說不定將來,連天一生水都可以整個交給她!由她去帶領,闖一番大作爲,贏光耀三生的大功業!

唉,她那麼好!叫他怎麼捨得放下……

“就是這裡了,”璟華讓小呆將他們馱到早上他找到的那個山谷,道,“沫沫,下來吧。”

阿沫還在猶豫。

上午逞強出去走了一圈,回來便立竿見影地燒起來了。他現在的身體就像個發燙的炭爐,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摸出熱度。玹華又不在,她好怕他會像除夕那天晚上一樣,再度高熱驚厥。

她不自然地笑笑,開始找各種理由退縮,“璟華,今天就先回去好不好?也不急於一時,你看,我的腳還沒全好,練不成的。”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壓抑地咳了兩聲,淡淡道:“不礙的,我們今天不練腿法,你坐着就行。”

“可是璟華……”

他將鞭子遞給她,語聲中帶着嚴厲:“正五花、反五花、平五花先各做三百個給我看!”

“璟華……”

他手腕一抖,手中長鞭便朝她抽了過去,喝道:“開始!”

阿沫趕緊往邊上一跳,驚道:“璟華,你不要動手,你不可以……”

他下手毫不留情,軟鞭一下接一下地朝她揮去,像長了眼睛般,每次都打在離她腳下一寸不到的距離,飛揚起陣陣雪沙。

“我說開始,你……咳咳,你聽到沒有!”他邊抽邊大聲道,似乎怒不可遏。

阿沫像受了驚的小鹿,惶恐地躲閃,“我,我知道了!璟華你別生氣,我這就開始!馬上開始!”

璟華這才停下來,嚴厲地將軟鞭扔給她。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緊閉雙脣,狠狠嚥下已經溢到齒縫中的血,緩緩走到一邊。

阿沫接過鞭子,咬咬牙,開始在空中做最基本的揮擊練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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