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夜裡四更了。
窗牖外頭夜色很暗,湖裡的水漆黑成片,像是蓋了一塊幕布,清晰可見迴廊上一排排高挑的宮燈倒影在湖面,隔着那數百丈遠的距離,又見對岸的柳陌花街正是生意紅火。
進出的官人們非富即貴,姑娘們春心招招,揮着手絹送客,又迎客。
可清晰聽聞新聲巧笑與青絲管絃聲從花街處自湖面悠然傳來。
陸遠之閉着眼,閒下心來聽着這陣青絲管絃聲,倒是悅人心耳。
他幽幽嘆一口氣,當真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後庭花。
緩緩睜開眼來,放目望去,依舊是朵朵焦急守候完顏靜歌的身影映入眼簾,安安於平平守在一側,傷心地哭成了淚人兒。
而他這個真正的父親,卻像個外人,確切地說已經成了壞人。
採青奉上一盅緩緩散着熱氣的湯羹上來,滿目殷情地望向他,“皇上,夜深了,你一整天都未進一滴茶水一粒米飯,喝點蓮子羹暖暖胃吧。”
他半磕着眼,揮了揮手,“端碗濃茶來。”
不是他困了,而是身心疲倦,沒有一絲力氣,甚至連說話的聲音也是低弱的。
採青立馬沏一碗熱茶,端在盤子裡半蹲着身子平舉身前,“皇上,茶水是剛沏的,還燙着,等一會再飲吧,奴婢先替您端着。”
陸遠之望也不望她一眼,冷冷目視着十四郞救人的場景,只道,“日後不必再自稱奴婢,這是民國的規矩。還有,侍奉茶水一事,都交給宮女。過些日子事情都處理妥善了,我便封你爲女中郞將,領五百精兵巡邏皇宮。”
中郞將已經是相當於朝中三品大臣官職了,採青又是民國第一女官,那是何等榮幸之事。
她半蹲下身子舉起盤中的茶水,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欣喜,反倒眸色暗沉,只道,“末將謝過皇上聖恩。”
聽着這謝旨的語聲,倒有幾分酸澀。
陸遠之端起茶水來,又道,“
且退到一旁。”
採青急忙道,“皇上小心,茶水還燙。”
陸遠之揮了揮手,示意下去。
茶盞微微燙手,他也懶得去顧,揭開蓋便猛地飲一口茶。
似乎茶水越燙,他的心才能越發痛快,連飲幾口連精神也有了,便將茶盞擱在几上,幽然開口,“趙燕將軍,怎麼樣了,西琰皇帝死不了吧?”
十四郞收了手,上前兩步做微微朝拜狀,“回稟皇上,西琰皇帝受了內傷,加之失血過多,所以身子有些虛弱,暫時昏迷過去了。臣已經替他封了幾處要穴,他不會再有生命危險,只需用幾味名貴藥材煎服,休養月餘日,日後注重調養,便可以恢復。”
陸遠之微微點了點頭,朝朱小朵緩緩望去。
她身旁兩側的孩子都將目光朝他同時望來,平平是淚眼朦朧又萬分無辜,而安安卻是銳氣正盛又怨懟仇恨。
他將這對龍鳳胎打量一番,眼裡有無奈也有沉鬱鈍痛,揚聲說道,“來人,將皇子和公主帶下去。”
安安與平平不由將朱小朵抱得更緊,似乎要縮到他們母后的身後去,兩雙小手緊緊拽着朱小朵的衣裙。
而朱小朵就像老鷹護小雞一樣緊摟着兩個孩子,“別想再將我和孩子們分開。”
陸遠之收回目光,不急不徐道,“你方纔不是還說要死也要和完顏靜歌死在一起嗎?你要是死了,這兩個孩子怎麼辦?”
朱小朵又怒又氣,一時難以對答。
如今這時候,她哪裡還有什麼籌碼和陸遠之談判,當真是他一句話便可要了靜歌的命。
她緘默駐足,心裡一陣慌亂,連呼吸也急促了,眼裡是一陣陣羞怒交迸。
陸遠之又飲了一口茶,滾燙的茶水自他喉間蜿蜒而下,燙得可以把心窩子給燙出內傷來。
他將嘴裡最後一滴茶水嚥下,只道:“我再重複一次我的話,重新回到我身邊來,並且親口告訴兩個孩子,我纔是他們的親生父親
。否則,你只能親眼看着完顏靜歌在我面前被活活折磨至死,就像當初靜思公主一刀一刀劃在月紅身上那樣。我相信,一個月紅就可以讓你心軟,你身邊的完顏靜歌更會讓你屈服吧!”
冷風從窗牖外頭灌進來,只讓朱小朵覺得這三月暖春倒像是寒冬臘月,不由冷顫,“你到底想要怎樣?”
陸遠之對上她無助且又痛恨的目光,“當初你不是很不理解我爲何要娶靜思公主,死活不肯原諒我嗎?今日我就讓你置身於我當初的位置,也感受一下那種無奈又無助又身不由己的處境。不是我有心要負你,我是逼不得已。”
朱小朵彷彿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微微顫抖,“如果我不答應呢?”
他目不斜視,眼裡冰涼如水,“很簡單,那我真的會當着你的面,讓完顏靜歌去死。而你,也必須留在我身邊,而這兩個孩子,也必須認我爲父。”
朱小朵對上他冰涼如水的目光,只覺他一身熱血男兒之身,卻冷得像是一座冰雕,快要將她也冰封了。
她難以回答,心裡萬分無奈,久久地說不出一個字來。
一想着從今以後,她要與靜歌陌路相對,又要做回他身邊的女人,那將是那種地獄般的生活。
可是,她又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靜歌去死?
如果她陪着靜歌去死,孩子們怎麼辦,從小就要失去母親嗎?
就算陸遠之會悉心將他們撫養成人,可是陸遠之的後宮云云,那些勾心鬥角的妃子們,能放過平平和安安嗎?
好糾結,好痛苦,心裡的苦處甚至比死還難受。
死了倒是一了白了,可是活着還要面對魔鬼般的陸遠之。
他的威脅,簡直是至命一擊。
陸遠之從她身上抽回目光來,又端起几上的濃茶啜了一口。這時的茶水已經涼了,冰涼之意襲入心窩,胃裡不由潘江倒海地痛起來,“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這三天時間就準你和完顏靜歌呆在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