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九在宮女的引領下進了含章殿的偏殿,對於杜深的激動,她一無所知。
含章殿側殿乃是皇帝不寵幸後宮時,批閱奏摺疲勞時用來歇息的地方,除了皇后之外,尋常的嬪妃輕易不得進入。
也許正是因爲含章殿是皇上日常之所在,所以含章殿較之皇宮內其他殿,也是除了金鑾寶殿之外最爲莊嚴的地方。
被這股威嚴驅使,杜小九不自覺地秉着鼻息走進殿內,不過剛剛踏入殿內,便聽到來自稚童的清脆悅耳的笑聲,讓人聽了也不自覺地莞爾。
杜小九下意識的擡頭,便看見了正蹲在地上含笑逗弄着太子的皇后。
皇后身着金黃色的雲煙衫,上面繡着展翅嘶鳴的鳳凰,黃色古紋的雙蝶雲裙在地上拖曳出一個迤邐的弧度,雲鬢婀娜,帶着五鳳朝陽掛珠釵,僅就服飾而言,使得其整個人顯得端莊,有種超脫年齡的威嚴,讓人望而生畏,只不過其帶着笑意的臉依舊是稚氣的,使得她的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一些似乎在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尤其是她的身旁,地上就直接坐着個孩童一樣,被逗得咯咯大笑的太子,更加的顯得皇后年少活潑,沒了往常在人前時的端莊大氣和沉悶。
見狀,杜小九不禁莞爾,原先有些壓抑沉黯的心情此刻被兩個人溫情的互動而化解。使得她眉宇間的些許憂愁也不禁淡化。
見到杜小九已經來了,原本就覺得已經厭煩了玩自家兒子的皇后欣喜的站了起來:“榮一,你來了?”
皇后的身份再高貴,實際上也不過纔是二一年紀的少女,擱在現代,她的青春纔剛剛開始。
尤其是每日裡只能面對着那些普遍年紀比自己大,死氣沉沉的的嬪妃們,加上在宮裡那些刻板沉悶的嬤嬤的威儀的影響下,不過二一年華的皇后在平日裡也是不自覺地端起了長輩的身份,以長輩的身份看待榮一和宮辭等人。
此刻,皇后身處於含章殿的偏殿,迫於皇上的威儀,身旁沒了年紀比之大的嬪妃,也沒了沉悶着提醒着她這個不對那個不對的嬤嬤們,皇后本就活潑不已的天性一下子就釋放了出來。
對於皇后見到同齡人時的激動,杜小九很是理解,所以也不由得含笑迴應:“皇后娘娘等了許久?”
皇后本來下意識耳朵想要端着身份,忽的發現自己蹲在地上玩自己的孩子這個動作本就不威嚴,再加上嬤嬤等人不在,根本無需注意,當下便不由的覺得自己真的是裝過了頭,像個孩子一樣笑了開來:“還好還好,不久。”
“其實本宮叫你來,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提前跟你透個風。陛下接到北漠傳書,說是爲了永結其好,北漠的哈茶客王子和蘇葉爾公主將代表北漠出行大荊,如今已經行至邊關塞外,想來不久就能到達大荊,陛下有意派遣楚寧作爲代表,接待他們二人。”
聽及此言,杜小九不由得疑惑的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皇后:“可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只見皇后笑的眉眼彎彎,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裡全是“姦情”般的光:“說起來,哈茶客王子和蘇葉爾公主還是你的表哥和表妹呢,所以,陛下有意讓你協助楚寧,陪同哈茶客王子和蘇葉爾公主一起遊覽一下大荊帝都周圍的風土人情。”
這不過是陛下無意間提起,還沒有正式下達旨意,只不過陛下爲人向來是說一不二的,想來也是沒有更改的決定。
皇后之所以這麼興奮,甚至不惜提前的吐露,則是因爲她覺得楚寧年少英雄,風姿卓然,榮一容顏絕色,風華正茂,很是般配,陛下的這一安排剛好使得他們金童玉女湊在一起,再一起協同出遊,或許能夠擦出一些愛的火花也不一定。
宮闈深深,庭深幾許。皇后打從進了宮便一直被困在這硃紅的宮牆內,和比自己大的妃嬪們打着交道,看不到外面的景緻,雖然有皇上的無上寵愛,但總覺得人生無趣,缺少了些亮點,此刻好不容易抓住一些有趣的苗頭,當真是緊追着不放了。
杜小九面無表情的應道:“若是表哥表姐的身份,那榮一招待自然是應該的了。”
“誒,”杜小九平淡的不起一絲波瀾的情緒,讓一直緊緊的盯住杜小九面部表情的皇后不由得無趣的嘆氣:“當真是個不懂得情趣的。有楚寧大將軍那般英俊出衆的人物相陪,你不僅不高興,還表現的這麼的平靜。”
平靜?
杜小九苦笑了一下,平靜對於她來說其實就是最大的情緒波動。
她不是生來淡然,也不是生來平靜,愈是平靜,就證明她的內心愈加的波濤洶涌,驚濤駭浪。只不過,她已經習慣性的把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只留露給最親近的人。
五年前,楚寧一聲不哼的離開,徒留她一人在杜家村,村子裡四散而出留言,她不是不知道的,杜深多少次爲了她的名聲和別人打起來,她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因爲愈是知道,才愈加的覺得楚寧不可原諒。
他叫她在原地等待,可他卻從未給過絲毫的承諾,也從未考慮過她的處境,爲她着想過一分。
他以爲他是誰?
讓她等待就等待!
她憑什麼要耗費自己最美好的時間爲其等待,而且等待的是一個不一定有可能的機會。
更加可惡的是,他居然在自己和杜深在一起的時候,爲了破壞,居然找了一具屍體算計自己,企圖讓他在自己的心裡留下深刻的痕跡。
杜小九自認爲自己在愛情上是絕對的順其自然的人。
在現代的時候,鄖西追了她五年。老套的富二代追求灰姑娘的劇情。
她初始也躲過,躲不過便接受了,順其自然的談了五年,終於打算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可是命運卻和她開了個玩笑,她來到了這裡。
哪怕死了之後來到這裡,杜小九也沒有覺得有絲毫怨恨老天的不開眼,坦然的接受了自己回不去的事實,並且接受了在這裡的生活。
初期的時候,她確實是報着培養個合自己心意的童養夫的想法,可是很快地,她便知道,自己找的人選錯了。
既然錯了,那麼就退而求其次的成爲朋友吧。
可到底是誰挑逗在先,她爲自己的年齡,爲自己的身份糾結了許久,躲也躲過了,躲不住了,鄖西又成爲了過去。
那麼就坦然的接受着吧。
然而,在她打算把他規劃進未來的藍圖的時候,他走了,甚至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說實話,楚寧要走的事情,她不是沒有發現過痕跡,可是她一直耐心的等待着,或許自己對他來說是重要的人,是值得告知去向的人,可是楚寧卻用行動告訴了她,自己其實不過只是自以爲是。
好吧,既然不重要了,杜小九傷心過難過過,打算擦乾眼淚,揮揮手跟過去告別,打算再次過上屬於自己的生活。
可是陡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屍體,卻再次勾起了昔日的一些回憶,杜小九甚至爲此魂不守舍的好幾天的自責着自己爲何當時沒有多留意一些,關心一些。如果當時她多注意一些,或許他就不會……
一連幾年,楚寧或許是因爲她而死的事情成了她不能爲人外道的噩夢,甚至連同在接受杜深的時候,也是刻意的疏離。
如今,再看看現在活潑亂跳,赫赫有名,到處紅顏知己,換了個身份的少年俊豪,就是沉靜如杜小九也忍不住想要比出中指,朝天大喊一聲:“楚寧,你他麼的玩我呢!”
到底是她的性格使得她幹不出這種事情,所以對於楚寧時不時在她目前的生活裡充當客串的出現,杜小九唯一能有的反應便是無視。
你既然詐死過,那麼我就真的當你死了好了。
既然我已經不是杜小九的身份了,那麼我們也就這樣子了吧,橋歸橋路歸路,別再指望有什麼交集。
這就是杜小九此時對於楚寧所表現出的態度。
……
杜小九不願意在這個顯得皇后很是八卦的話題上多做糾纏,不由得轉而嘲笑皇后道:“怎的,大伯母您春心欲動,也對楚寧……嗯?”
杜小九的這一聲“嗯”彷彿繞過了山路十八彎,逶迤拖延,很是綿長,用來表達一些意味深長的話最是合適不過。
“大伯母?”皇后的注意力顯然放錯了地方,覺得自己被叫老了的矯情女人不由得一把抱起五歲的小太子使勁的搖晃着:“啊……本宮老嗎?皇兒,你說本宮老嗎?本宮才年芳二一,正是嬌嫩不已的一朵花的年紀。”
杜小九無奈的笑:“是,您年輕着呢,還是一個五歲大的孩子的娘,嘖嘖,年輕的很。”
好不容易展示出本性的皇后此刻深深的覺得自己被杜小九嘲諷了,“大侄女,你居然欺負我!本宮不服!比起大伯母,我更願意聽你叫本宮皇后,本宮收回讓你不喚本宮皇后的權力。”
好吧,杜小九無語的看了一眼糾結與稱呼的皇后,從善如流:“是,皇后。”
皇后聞言,臉更綠了,總覺得杜小九好像是一副“你是小孩子,我包容你”的姿態。
咳咳,皇后不自覺地清了清嗓子,打算擺起自己皇后的威嚴,“恩,本宮也就是提醒你一下,免得到時候陛下忽然派人去請你的時候打了你個措手不及。既然你要協同楚寧招待北漠的皇室中人,依着本宮的看法,你若是,若是對楚寧有心思,可要好好地把握了。”
皇后說着說着,起先的時候覺得自己說的很是威嚴,可到了後面便不知不覺得把心裡的想法也說了出來,頓時不由得羞紅了臉,再看杜小九一臉的不以爲然的樣子,以爲她是礙於楚寧和平陽的事情,想了想不由得開口道:“本宮這也是爲你着想。既然楚寧和平陽有緣無分,你自可順從自己的心意,無需顧忌。楚寧既然已經拒絕了一次,陛下是定不會再把平陽嫁給楚寧的。說起來,這次哈茶客王子來訪,可能……咳咳……”
後面的話,皇后很有技巧的停住在了關鍵上,但是杜小九卻很快地從中讀取了意思。
想來這次傳說中的表哥哈茶客和表姐蘇葉爾來訪大荊並不只是爲了表示北漠與大荊友好的事情,而是藉着此次機會,要麼哈茶客娶着大荊的皇室宗親回去,要麼蘇葉爾直接嫁到大荊來。
哈茶客若要娶回去,或許可能從尚未出嫁的皇室宗親貴女裡挑選。
好巧不巧,大荊皇室枝葉開的並不茂盛,皇室中人本就稀少。皇上這一輩的人,不過也就皇上、榮王爺、榮哲宇三人。
其中皇上膝下有三女,大公主怡和下嫁工部侍郎已有三載。
二公主昌邑年前新嫁充國公世子。
唯一尚未出嫁的便是尚未完全張開的平陽。
至於榮王府麼,膝下獨有她一女,“高齡”,尚未出嫁。
攝政王榮哲宇,未婚,暫時膝下無女。
也就是說,倘若哈茶客想要從大荊皇室中挑取宗親成婚,只有唯二的選擇:要麼平陽,要麼杜小九。
至於杜小九,是哈茶客的表妹,而且在身份上較平陽公主缺了一些,所以估計哈茶客是不會考慮的。
因而選擇的便只剩下了平陽。
平陽遠嫁北漠?
杜小九的腦子動了動,大約也有些知道皇上的意思了。
楚寧當衆拒婚,皇上嘴上雖然不說,可心裡到底是有疙瘩的,何況羣臣們看着,皇家的面子都落了不少,好好地公主成了笑話,世家嫡子又不願求取公主自毀前途,因而平陽如今所處的位置便有些尷尬,皇上也不由得開始怪自己當時事前沒有探過口風,太過於想當然了,以至於現在頭疼起其的婚事來。
如今恰好北漠求娶公主,聽說哈茶客王子乃是北漠的儲君,下任的繼承人,在其國內名聲極好,衆望所歸,配公主倒也登對,再說北漠即是爲了結其好,平陽若是嫁到了北漠,不論是身份還是待遇,北漠必定是不敢有所剋扣的。如果哈茶客真的看上了平陽,對於皇上來說倒也是一樁美事。
但是皇上也沒有爲此就認爲哈茶客選擇的聯姻人選必定就是平陽,加上有楚寧拒婚的案例在先,此刻的皇上倒是順其自然的很,哈茶客若是看上的是京都的貴女,如曾素和,他也會極力的促成此事。
可若是哈茶客王子沒有看中任何人娶回去,那麼結好的重任便落在了蘇葉爾公主的身上。
說起來,這蘇葉爾公主倒是個人物,先前的時候,她曾聽見自己的母妃說過這個“表姐”上戰場的英勇事蹟。
三年前,北漠遭受南疆攻打,國破家亡危在旦夕,雖然大荊曾派兵相助,可是最後力挽狂瀾,護住北漠每一寸河山的卻是這個從描眉刺繡步入戰場手握兵器的奇女子。
大荊的文人甚至詠過:“巾幗鬚眉堪比男,一襲紅衣戰沙場”的詩來讚賞於她,由此可見她的名氣有多大了。
母妃甚至提過,若不是因爲蘇葉爾公主有此大功,北漠未來的皇位還不一定是如今名望極高,卻不得北漠王重視的哈茶客王子。因着蘇葉爾公主是其親姐的緣故,所以連帶着北漠裡的百姓也因爲蘇葉爾公主的緣故,更加的親近於哈茶客。現任的北漠皇帝實際上也是迫於百姓的壓迫,不得不立哈茶客作爲儲君。
如此一位分量極重的公主,如今居然願意走到大荊來聯姻,一是北漠果然看重大荊,二則,哈茶客和蘇葉爾兩個姐弟居然都來了,那麼說明她們二人在北漠的地位岌岌可危,否則也不用二人雙雙來荊,以求背水一戰。
也是,三年的時間過去,很多人早已忘記了曾經差點兒慘遭滅國的事情,原來的被北漠王所寵愛的兒子想必也早已不甘示弱再低於下位,苦苦的籌謀着,再加上北漠王的寵愛,這兩個姐弟的位置岌岌可危也不是不可能的。
有了這層顧忌,哈茶客王子和蘇葉爾公主哪裡還會有心思隨着自己和楚寧遊玩大荊。
再說了皇后只見得楚寧和自己,卻不見皇上其實打着的是楚寧和蘇葉爾或許能夠看對眼,將北漠的虎將迎娶過來,使得大荊如虎添翼,樂見其成的心思。
想到這裡,杜小九不由得笑了起來,皇后不過是透露了一些口風而已,可自己卻是透過了她的話想了這麼多。
這兩年,其他的優點沒有練成,倒是千機百轉的心思在榮哲宇的訓練之下老練了不少。
——
杜家村。
杜林氏捲走杜小二所有的銀錢,本來打算是馬上溜走的,不過想了想自己是逃命的,沒有一點兒東西,不由得又抓着時間回了一趟原先在杜家村的杜家。
還沒被送進監獄之前,杜家的所有銀子都是掌握在她的身上,雖然杜海也隱隱約約的知道一些藏錢的地方,後面甚至都找了出來拿着,可是卻還是有一兩個地方,出於私心,她是不曾告訴過杜海的。如今,順着這隱隱約約的記憶,杜林氏很快的從自己藏錢的隱蔽地方又找了出些許銀子。
杜林氏算了算自己手頭上所有的銀子,大約有個五十兩左右,她這輩子還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錢,此刻得志意滿不由得笑着打開了院子的門。
“撲通”一聲,杜林氏狠狠的合上了門,透着門縫看着門外影子綽約的人。
十幾歲得年紀,壯碩的身材,再加上她方纔開門時一瞥而過的眼尾處的那道深深的疤痕,這這這,莫不是藏紅花派來追殺自己的人?
杜林氏顫着小心肝,緩緩地轉過身,心臟一通狂跳,後背當時就被冷汗打溼了衣服。
門外,壯碩的少年面帶不耐煩,他不過是問個路罷了,這個女人怎麼一副自己要殺她的樣子:“我問你,這可是杜家村?”
“不是!不是!”聞言少年出聲打聽,杜林氏更覺得懷疑,當下尖叫着喊道,喊了一下覺得不妥,可能會被躲在附近的藏紅花認出了,當即捏着小嗓子假聲道。
“不是?方纔我問了人,可不就是說的這裡?你這女人這麼害怕,莫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那少年顯然對於杜林氏的行跡有些懷疑,當下就不客氣的指了出來。
“沒沒沒、沒有!你快走吧!”這一句話,杜林氏說的哆哆嗦多,不禁在心裡暗悔自己沒事這麼貪財幹嘛,若不是爲了這幾兩銀子,她早就跑了,何至於等到現在慢了一步便給仇家追殺了上來。
門外的少年本是打算走的,此刻見到杜林氏恨不得趕着自己走的話,不由得挑了挑眉,停在了遠處:“容我再問問,你可……”
在少年說話的當下,爲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杜林氏忍着痛將自己臉上鮮明的特徵,長在嘴角的那顆痣的毛拔了下來,從地上抹了一把細細的灰塵抹在臉上,使得她本就枯黃的臉色顯得更加的沉悶,然後擠着眼睛斜着嘴一副呆滯人的模樣開了門。
乍然出現的癡呆臉孔嚇了門外的少年好大一通,連同說的話都結巴了起來:“你你你,你可認識杜小九?”
咦,杜小九?
不是來找自己的?
聞言,杜林氏馬上從癡呆兒的面孔恢復了過來,臉色正經:“認識認識,說起來還是我女兒呢,只不過卻是個可憐的,年紀輕輕的就死了哩!”
女兒?
那想必是最瞭解女兒的人了!
敏銳的聽到這兩個字的少年當即不由得眼睛一亮,想來自己這幾日的風塵僕僕的罪也沒有白受,這不一找,就找到了綠玉他哥嘴裡要的人,想來回去了,錢是不會少的。
這麼想着,那少年喜形於色的道:“既然如此,你隨着我去京都一趟,放心,只要你按着貴人的吩咐做,錢是少不了的。”
“京都?貴人?還有錢拿?”杜林氏眯着眼睛呵呵的笑了起來。
自己大難不死,果然是個福氣足的。
先是得了杜小二的錢,此刻又得了貴人的賞識,又剛剛好也是去京都。
見着這少年健碩的模樣,想來也是有一些武功底子的,剛好可以充當自己的保鏢。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祖宗說話,果然不騙我!
當即便使勁的點着頭道:“好,走吧!現在就走!”
“誒?”那少年猶豫的看了看院子,“不用準備一些吃食嗎?”
杜林氏方纔被這少年一通下,現在哪裡還敢逗留,連忙道:“不用不用,我們趕緊趕路吧,免得拖了時間,你到時候不好交代!”
那少年猶疑的看了一眼,激動地邁着步子朝外走去的杜林氏一眼:“你真的認識杜小九?”
看杜林氏的這個樣子,對杜小九彷彿不是很感興趣,感興趣的是趕緊離開這個地方,聯想到她方纔試探躲避自己,好像在躲着什麼仇人一樣,少年不禁再出口質問道。
“認識認識!怎麼不認識!”見那人不相信自己,杜林氏翻了個死魚一樣的白眼,“她小時候還是我抱過的呢!”
不知道是杜小九的敵還是友,總之說的親密一些總是沒錯的,不然這少年必定是轉身就要走的。
聞言,那少年這才放了心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我走吧。我告訴你,我將要帶你去見的那個貴人啊,是個小姐,長得可美了。到時候她問你話,你知道什麼就說什麼,來,先給我說說杜小九的一些事情……”
……
——
將軍府,昭和院。
百昭在綠玉的伺候下起了牀,梳妝打扮。
坐在刻着靜謐花紋的銅鏡前,任由着身後的綠玉爲自己梳着頭髮,百昭伸手摸着銅鏡上的複雜紋絡,眼神微微深沉。
一番時辰下,綠玉梳好了頭髮,滿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道:“小姐,好了。您看這個髮型是不是可以了?”
百昭不過淡淡的瞄了一眼,隨即道:“撤了,給我重新梳一個,要簡單卻不失精緻的。”
聞言,綠玉有些可惜的看了一眼自己花了大半個時辰梳出來的當下京都最爲流行的“貴人頭”,不敢猶豫的散了百昭的頭髮,重新梳了一個簡單的。
一刻鐘後,百昭滿意的看了一眼自己頭上的髮型,不過將兩邊的鬢髮高高的豎起,其餘的青絲則披散在她的肩上,只在兩鬢出貼着紅色帶着鎏金的花黃,加上她近日楚楚可憐的妝容,整個人看起來既簡單,又不失柔弱,剛剛好。
百昭滿意的看了一眼身後的綠玉,眼裡帶着鼓勵:“做的很好。綠玉,如今我的身旁只有你了,也是隻有你了。府裡的那些賤婢們,統統是個捧高踩低的,見我不過被將軍禁了足,竟是連月俸也剋扣與我,當真是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卻是不知,我哪怕再不得將軍喜歡,在這府裡也是個小姐,是個主子,他們卻不過是個奴才而已,竟然也敢違背於我。今日,我便要告訴他們,他們錯了!”
說着,百昭姿態嫋嫋的站了起來,白色的衣裾隨着她的走動而翩翩起舞的起來。
百昭走動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滿意的欣賞着自己今日飄逸若仙的裝扮。
……
不多時,百昭捧着茶,在綠玉的幫助下成功的走到了院子外面。
不需要人告訴,百昭徑直的無視了所有慌亂想要攔着自己的奴才們,眼神輕蔑的呵斥道:“大膽狗奴才,別忘了,我也算是你們的主子,主子要做什麼,豈是你們能夠阻攔的?”
原本聚集了越多的下人們,見到平日裡總是溫和對待着他們的小姐此刻眼神輕蔑的看着自己,嘴裡一口一個狗奴才,原本打算攔着百昭,不想讓百昭再出差錯的下人們不由得紛紛停下了手,眼神氣憤。
百昭視而不見:“誰若再攔着我,可別怪我日後不留情面。”
她有信心,只要將軍喝了她的茶,必定是會原諒她的。
這麼想着,百昭含笑朝着竹林走了過去。
如今正是將軍下朝的時間,下完了朝之後,若是沒有意外,必然是要在竹林待上一會子的,是以百昭很是輕車熟路的朝着那裡走去,半分猶豫也無。
果不其然,不多久,百昭便隱隱約約看到了楚寧在竹林裡揮劍起舞的樣子,他的附近憨態可掬的湯圓正一邊啃着竹子,捧着場。
百昭一靠近,楚寧就感覺到了,立時停了下來。
白色的單衣在風的吹動下,很是嫋嫋。
百昭見狀不禁癡了眼。
原本專心的啃着竹子的湯圓見狀,碩大的眼珠子轉了轉,將自己啃剩了的竹子最爲僵硬的竹子朝着楚寧扔了過去,肥美的身子合適輕盈的挪了起來,插着腰目光起火的看着楚寧,大有:你敢背叛,我用竹子砸死你!的意思。
楚寧無視湯圓過火的舉動,而是直接揮手讓自己的貼身侍衛送上衣服先把自己包裹了個嚴實,隨後轉而看向百昭,皺了皺眉:“不是禁了你的足麼?”
說完轉而朝着自己的貼身侍衛道:“看守百昭小姐的那幾個人全部送到八星方再去操練操練,沒有進步就別回來了。”
聞言,貼身的侍衛很快地低頭領命前去,臨走前平淡如水的目光在百昭的身上多停留了幾分,目光裡帶着些許淺淺的厭惡。
百昭絲毫不以爲然,她的重點在於楚寧,別人與她何干!
見到旁邊已經沒了其他人,湯圓在她看來也不過是個畜生,頓時百昭就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只見她一身白衣,微風吹動着她的衣裙,襯得她眉眼精緻。
百昭端着茶,含情脈脈的看向楚寧:“將軍,百昭爲您泡了您最愛的橘皮花茶,您可願試試?”
這橘皮花茶乃是由橘皮和菊花曬乾以後衝制而成的。
材料上倒是沒有什麼特殊的,特殊的而是作材料的人是楚寧心裡最爲看重的妹妹印心做的,留有楚寧少時最爲美好的回憶。
楚寧皺了皺眉,不知道百昭突然的示弱是爲了什麼,當日的時候他記得自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不想再有過多的糾纏,楚寧神色冷漠:“早在幾年前,我就不喜歡橘皮花茶了。你記錯了!”
“是嗎?”百昭微微一笑,眼眶微紅:“這是印心妹妹留下的,我……一直沒捨得喝。將軍禁了百昭的的足,初時百昭的確有着諸多的不滿,可是幾日平心靜氣的想了下來,想來自己確實是做錯了,不該做過多不切實際的奢望。將軍對於百昭既然無意,那麼百昭也絕對不會再死纏爛打,日後必定安穩下來,找到自己的身份,不再妄想其他。所以,爲了請罪,百昭特意泡了印心留下的橘皮花茶,希望將軍能夠飲下它,原諒百昭。”
百昭的這一番話說的很是輕易動人,通紅的眼眶顯得她的懺悔很是逼真動人。
楚寧沉默不語,只是極其漂亮的眼仔仔細細的看着百昭,不放過她臉上的每一絲表情,在思考她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一旁的湯圓見狀,心中不由得警鈴大作,“咚”的一聲,一根竹子再次朝着楚寧飛了過來:這女人通篇的謊話!別相信她!
見狀,百昭不由得閉了閉眼,將放着茶盞的茶盤放在地上,雙手交疊,行了大荊最爲慎重的大禮,彎着腰,盈盈拜於地上,楚寧見狀大驚,不由得伸手上前:“你這是做什麼?”
聞言,百昭擡眼看將軍,不哭也帶着三分柔弱的眼裡情意綿綿:“將軍可曾記得答應百昭的三個條件?”
百昭若是不提,楚寧還真的是有些忘了。
在邊境受傷之時,百昭雖然阻了他的後路,可卻也爲此重傷了一個月,左手不能輕易擡起,這幾年,在名醫的救治下,已經漸漸地恢復了正常,楚寧便不再放在心上。
可在當時,他還未懷疑百昭時,卻是真心感激與她,遂答應了日後允她三個條件。
說起來,百昭本也是官家之女。
本是清白官家女,但是家境落魄,父親娶了後母,繼母掌家之後,爲了替自己的女兒取得嫡女的身份,污衊她與他人通姦,敗壞門風,唆使其父將其趕出家門,流落家門,偶然間救得青樓的老鴇,老鴇念其可憐,便收留她,在妓院裡做個清倌。可清倌做久了,老鴇對其的恩情也漸漸磨滅,開始不滿於百昭只做清倌,對於百昭提出的脫離青樓的舉動也很是不滿。
百昭最初提出的兩個條件,一是救她出青樓,二是懲罰她親爹後母那一羣人。
前面的兩個條件,對於楚寧來說,不難,楚寧都做到了。
唯有第三個條件,百昭遲遲未提。
“記得。”楚寧沉默許久,終於發了聲,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個字,卻讓百昭激動不已的同時又覺得暗恨。
第三個條件,她本是留着預防哪日可以要挾楚寧娶自己,可如今見楚寧如此厭惡自己的情形,怕是寧死也不屈的。
加上自己被禁了足,什麼事情都幹不了,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是,如今百昭的第三個條件便是將軍待我如初,認我爲義妹,日後替我尋個良人,讓我風光出嫁即可。”
百昭的話,看來沒有什麼,好像是妥協,可是實際上認真想想,卻會覺得對於她自己也極其有利的。
與其被楚寧日以深刻的厭惡,什麼也得不到,還不如自己主動退後一步,牟取一些既有的利益。
被趕出家門,流落青樓,常年的看人眼色使得她很是現實,哪怕依舊喜歡着楚寧,可她卻有本事讓自己在得不到的情況下,做出退步,牟取對自己最有益的利益。
她現在已經不敢奢望楚寧會娶她,怕是做妾也沒了機會,既然如此,她不如攀緊楚寧這顆大樹,只要楚寧承認了她,那麼她就是這將軍府的小姐,日後也可以嫁的個好的人家。
“好。”只要百昭不再窺視自己,楚寧覺得百昭是什麼身份,他無所謂。
只要她安安穩穩的做着個將軍府的小姐,他又豈會那般的絕情!
聞言,百昭的臉上勾勒出了一抹輕柔的微笑:“多謝將軍,不,多謝哥哥。”
不過,楚寧看着百昭,神色認真:“可是你要告訴我印心的墓穴在哪裡。”
既然楚寧認了她做妹妹,那麼日後百昭也不必再借着印心的情意一點一點的消磨楚寧的耐心。
說起來,印心和她於青樓之中相識,之所以相交則是因爲看到老鴇因爲印心沒伺候好客人,被打了三十鞭子外加不許吃飯,她看着覺得有些可憐,便藉着老鴇救命恩人的身份求了情。
老鴇雖然爲難,可到底是同意了,不過該接待的客卻是一個沒有落下的。
有了這一交集,兩個人慢慢的熟絡了起來,外加兩人身世都坎坷,所以引爲了知己。許是真的太孤獨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人,很多事情印心都會和百昭說,比如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楚寧,比如家裡突遭橫變,部下反叛,她被爹爹叛亂的屬下賣入了青樓,比如因着她特殊的身份,青樓裡沒有人敢理她,除了對老鴇有些恩情的自己等之類的話語。
因爲那後來謀位成功的屬下多番關照示意的緣故,印心不得不在老鴇的苛刻下,日日待客,以至於最後勞累過度臥病在牀,臨死前陪伴的只有百昭一人,相較之於印心的遭遇,百昭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處境已經好了很多。
所以這一次,百昭很是痛快的就告訴了楚寧墓穴的所在處:“在邊疆的城樓附近的地底,她讓我將她火化,葬於城池之下,她說她要在那裡和父親一起,等着哥哥爲她們報仇。我吹笛子的那天,其實也確實是她的忌日。”
這一句話,百昭說的很是誠摯,雖然她在印心死後一直利用印心來接近楚寧,可不可質疑的是,印心在世的時候,她是真的把她當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