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生員們回到各自的號舍。
“我去,老子終於知道,爲什麼不許議論飲食美惡了,是他們有自知之明啊。”鄧鐸趕緊翻出一隻風乾雞,撕根雞腿安慰一下自己可憐的嘴。
“有道理。”就連黃觀都嘆氣道:“我家裡也基本不見葷腥,但這麼難吃的飯菜,卻還是頭一回吃。”
“可不。”另外幾人也深以爲然,都覺得能把飯菜做成這樣,也需要水平。
“洪兄,你還真讓人刮目相看。”胡儼給老六點讚道:“我以爲你肯定吃不下,沒想到比我們還厲害。”
朱楨沒法告訴他,自己從食堂的飯菜裡,吃出了媽媽的味道,只能淡淡一笑道:“我這人不挑食。”
少頃,馬君則回來,見幾人又在打牙祭,連唸叨幾句的心情都沒了。嘆了口氣,坐下來跟他們一起吃。
“知道學裡的飯菜有多難吃了吧?”他苦笑問道。
“嗯。”衆人齊齊點頭問道:“那宋祭酒吃的也是一樣的嗎?”
“是。”馬君則點點頭。
“他吃不出難吃來嗎?”衆人不解問道:“爲什麼不把廚子換掉?”
“因爲他是故意,讓廚子把飯菜做難吃的。”馬君則解釋道:“明天你們就知道爲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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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時,國子學新招的一千名生員齊聚大成殿前,參加由宋祭酒親自主持的祭祀孔子儀式。
儀式結束後,宋訥便在大成殿前,向新生們進行入學訓話:
“伱們這些新生呵,滿懷着憧憬,進了國子學。但抱歉,這肯定不是一段讓你們感到舒適的經歷。如果哪裡感到舒適了,那就一定要及時稟報,本院會馬上改正。”
階下衆生員面面相覷,心說這不是有病嗎。
“因爲爾等要麼出身勳貴之家,要麼就是官宦之後,至不濟也是出身耕讀傳家的富戶,自幼嬌生慣養,吃不了一丁點苦,老師要求稍微嚴格一些,就抱怨不停。”說着他提高聲調道:
“這樣一身嬌驕之氣,怎麼能受得了國子學森嚴的學規,沉下心來苦讀?怎麼能成爲大明合格的官員,爲朝廷鞠躬盡瘁?所以國子學的一切規矩,都是讓你們不舒服的。
“比方昨天吃飯,很多人覺得難吃。難吃就對了,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爲腹不爲目,故去彼取此。’
“所以國子學的生員,都應該‘以爲腹不爲目’,來要求自己。靜以修身、儉以養德,不可崇尚奢侈浮華,貪戀美食美色。”宋祭酒朝皇宮方向拱拱手,語重心長道:
“這也是皇上對大明官員的要求,做不到這一點,乾脆不要當官,不然害了自己不說,還會牽連家人。”
臺下的生員們懵懵懂懂,老六卻聽得很清楚,這宋訥近似變態的要求,居然是爲了學生好……只是恐怕不會有多少人領情的。
“接下來四年時間,本院與諸位講官,會用最嚴格的標準磨礪你們,那些意志薄弱的、貪圖享受的、愚蠢懶惰的、自以爲是的,統統都會被趕出國子學!只有通過重重考驗的、意志堅定的、安貧樂道的、敏而好學的、循規蹈矩的,纔會順利畢業,成爲朝廷命官!”
階下衆生員神情漸漸嚴肅起來,顯然都已經意識到進了國子學只是第一步,要想踏上仕途,還得過眼前這位宋祭酒的關。不然畢不了業,一切都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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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訥訓話後,新生們便由助教帶回各自班中,進行入學教育。
老六也跟黃觀、鐵鉉、胡儼、楊士奇四個,回到了正義堂甲字班,聽侯助教講解國子學的設置和學規。
侯助教說,國子學主要設有四廳六堂。‘四廳’是行政和教學管理部門,包括繩愆廳、博士廳、典簿廳和典籍廳。
用後世的話,繩愆廳是教導處,博士廳是教務處,典簿廳是辦公室,典籍廳是圖書館。
‘六堂’則是生員上課的教室,包括率性堂、誠心堂、崇志堂、修道堂、正義堂、廣業堂。每堂十一間,共計六十六間。每間一個班,也就是六十六個班。
其中老六他們所在的正義堂、以及崇志堂、廣業堂爲初級班,學期一年半。
學習期滿考覈合格後,升入修道堂、誠心堂,學期也是一年半。
學習期滿,考覈合格後,方能升入率性堂,學期一年。
能看出來年級越高,班級越少,因爲宋訥採取的嚴酷的淘汰制——只有三分之二的低年級生員能升入中年級,其餘三分之一要麼堅持到最後被開除,要麼在期末考試中被淘汰。
之後,更是隻有一半的生員能升入最後的率性堂……
進入率性堂也不意味着高枕無憂,最後一年要實行積分法,一年內積滿八分才能畢業,不然就要留級。留級一年還不合格,只能被淘汰。
“你們以爲被淘汰了,是捲鋪蓋回家跟老婆孩子團聚?”侯助教冷笑道:“錯,朝廷不能白養你們。所有被淘汰的生員,都要被罰做吏員。”
“啊?”滿室皆驚,有人忍不住問道:“不是說只要賠償國子學的開銷,就可以回家了嗎?”
“那是以前。”侯助教同情的看着他們道:“今年有專門的上諭下來,說恁們這些生員,做不了官也不能浪費,還可充作吏員呵。所以規矩就改了。”
“啊……”生員們全都傻眼了。
只有老六暗歎一聲,不愧是你,從不浪費的節能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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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祭酒和助教的輪番恐嚇,生員們終於清晰意識到,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條何等艱難且危險的路。
這要是被淘汰出國子學,丟人還在其次,被罰做吏員可就要令祖宗蒙羞了。
這下怎麼辦?沒辦法,只能從開學第一天就拼命捲起來了……
就連朱楨都受了影響,心說看來不使出吃奶的勁不行了。
一直到離開教舍,讓冷風一吹,他才忽然清醒過來。媽的,本王是來微服考察的,不是真來上學的。
他這才長長鬆了口氣,就像從噩夢中驚醒,發現只是在做夢一樣,倍感慶幸。
不過從另一面講,這國子學確實有點東西,並不是自己之前想象的那樣廢柴。
也許這纔是父皇讓自己來這一遭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