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太太,您——您真的能緩解這孩子的病情?”伏秋蓮一隻腳門內,一隻腳在門坎外頭,聞聽此言心頭幽幽一嘆,可憐天下父母心,她轉身,回頭,“老太太,這位少奶奶,我只是說些我的看法,當然,你們可以不信。”
“我——信你。”多少人,只是給孫子吃藥扎針,這孩子看着這麼精緻,乖巧,不言不語的笑,可打出孃胎後受了多少的苦?別說救治,痊癒,便是有哪個大夫曾說過可以緩解,甚至小心保養,修身養性能活過十六歲這一說?
雖然這個說法若是多想,便是詛咒自家孫子。
可是!不知怎的,她就是覺得眼前這女孩子能讓她相信!深吸口氣,老太太抱着手裡的孫子緩緩起身,“不知伏太太您這是要去哪?”
“老太太的意思是——”
“老婆子賣個老,再敢問伏太太一聲,您當真能保證,這孩子能,能活過十六?”老太太的話一出,身側那粉衣的年輕少婦身子微晃,拿了帕子捂了脣,嚶嚶的哭起來。
她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孩兒,怎的這般命苦?
一發狠,她推開身側丫頭的手,“娘,咱們,咱們再去尋名醫,媳婦就不信找不到醫治華哥兒,娘,一定會有人能救華哥兒的呀——”
“老二媳婦,你起來。”老太太示意丫頭把兒媳婦扶起來,待得她被丫頭扶下去重新梳洗,老太太看向伏秋蓮,“如果我安排人帶着我孫子和太太一塊,太太覺得,這孩子得在您身邊幾年?”
“我——”她能拒絕嗎,能吧能吧能吧應該能吧?
伏秋蓮眼皮跳了兩下,最後,她擡眸,一臉正色的看向眼前的老太太,“生老病死都是最正常不過的,我剛纔和您說過,救死扶傷,醫者父母心,但大夫也是人,不會是神,我們都朝着好的方向去做,但最後的結果——”
“你的意思是說?”
伏秋蓮索性轉過了身子,整個人靠在門邊,對着老太太抿脣一笑,“正常人出門在街上走一趟說不定會遇到些禍事,所以,您若是真的要這樣安排,人命關天,這孩子又這麼小,我真的不能給您保證什麼,我只能保證,我會盡全力。”
“只是這樣嗎?”
“對,就是這樣。”伏秋蓮揚揚眉,對上老太太有些失望的眼神,略低了低頭,剛好對上一側丫頭抱在懷裡的那個孩子,很是精緻的對着她笑……
不是屬於孩子的那種沒心沒肺,天真無邪的笑。
更沒有孩子的朝氣,靈動。
在這笑容中,有的只是安靜,是讓人憐惜的暖。
那笑,讓伏秋蓮覺得心頭都跟着一跳,她想到了一個詞,一個字,那是朝氣的反義詞——暮。
這纔是個孩子啊,竟然如同看透世事般的老人!
終究是不忍心,她揉了揉眉心,略一想索性就直接道,“我先回去了,老太太可以再想想,不過我們明個兒一早就要起程的。”說着話,她朝着老太太淡淡一點頭,“告辭。”
“伏太太是要去哪?”
“萬山——”
竟然也是萬山麼?
眉頭緊皺,老太太盯着面前的茶半響沉默,聽到門口有腳步聲,擡頭看到是自己跟前的貼身嬤嬤,招手讓她近前,“她也是去萬山的。”
“怎的這麼巧?難道?”那嬤嬤驚呼,一臉的驚容。
難道她們這麼快被識破了?
“不會的,應該沒那麼巧。”揉揉眉心,老太太看向身側的孫嬤嬤,“你去看老二家的了?在做什麼,還在哭?”
“——二少奶奶正在哄哥兒呢。”
老太太輕輕一哼,瞪了眼孫嬤嬤,“你也不用幫她瞞着,就她那性子,還能哄得了哥兒?準是對着哥兒抹眼淚呢,她也就不想想,她可是個當孃的,不想着哄兒子,照顧兒子,一天到晚就對着個兒子抹眼淚,就沒見過她這當孃的。”
“二少奶奶也是擔心哥兒呢。”
“也就你還幫着她說話。”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老太太皺了下眉,心裡卻無聲的嘆了口氣,果然是離家太久呀,久到連小時侯天天喝的鹹水都給忘了,以至於剛纔自己一口嚥下,竟然差點吐出來——
呵呵,真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吶。
“老太太您怎麼了?可是這茶不合口味?”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安扶住了要起身去另外換茶的孫嬤嬤,老太太想了想驀的擡頭看向孫嬤嬤,“你也是我身邊的老人了,家裡有什麼事我也沒瞞過你,來,說說看,你對剛纔那事,怎麼看?”
孫嬤嬤心頭一驚,慢慢的低頭盤算起來。
隔壁不遠處。
伏秋蓮換了身衣裳,梳洗一番,再三的淨了手,方笑着走到了伏老爺的屋子,辰哥兒正抱着伏老爺的手啃個不停,嘴角都是口水,看的伏秋蓮黑了一臉,伸手在他小腦門敲一記,“壞小子,和你說過多少遍,不能啃手,又不聽話?”
辰哥兒咧嘴對着伏秋蓮咯咯笑,張張小手。
那意思是要孃親抱。
伏秋蓮彎腰抱起兒子,笑着坐在一側,“爹。”
“那邊情形如何,是誰生病了?”伏老爺還掂記着見到的那個很漂亮的孩子呢,他這都要一腳邁進墳裡頭的人了,這麼些年來,就沒見過誰家孩子有這孩子生的精緻。
哪怕他們家辰哥兒也沒有那副好相貌!
“應該就是您看到的那個孩子了。”伏秋蓮略頓了頓,也覺得有些惋惜,“那孩子是生的好,讓人看着都覺得歡喜和愛的不成的。”
“是啊,也難怪那邊緊張成那樣。”
伏秋蓮聽着一笑,緊張孩子是正常的。哪家父母不在意,緊張兒子?不是因爲孩子生的好或是精緻,不過這話沒必要和自家老爹說就是,而且,她也曉得老爹估計也就是這麼一聲感慨,不然你看,若是辰哥兒哪裡有點不舒服。
他跑的絕對比自己這當孃的還要快!
“怎麼樣,不是什麼大問題吧?”伏老爺邊喝茶邊看向伏秋蓮,在他看來,那孩子乖乖巧巧的,精緻的很,會生什麼病呀,不過就是路上感染個小風寒之類的,能有什麼大病,只是擡頭看到女兒凝重的神色才一怔,“怎麼?”
“那個孩子,我治不好。”
呃,原來是這樣呀,伏老爺搖搖頭,“治不好就治不好唄,你又不是大夫,能過去看看就全了這份相遇的緣份,這鎮上也不是沒有大夫,還能治不好一個孩子?”
“哪怕請來給皇上看病的御醫,也是治不好那孩子的。”
“啊,怎麼會是這樣?”伏老爺聽了這話倒是着實驚了一下,他看了看自己的女兒,略略一頓,“那孩子,得的是絕症?”
“嗯,若是保養的,不會一時喪命,但若是想長命百歲?”伏秋蓮搖搖頭,也是爲着那個孩子惋惜般的一嘆,“怕是沒有這個可能。”如果是在前世,有着精密儀器和設備,還有先進的醫術,先天性心臟病出現在這個孩子身上,他還小,動個手術,或者可以恢復成正常人。
但在這裡?
她再次的搖了搖頭,可惜的同時,多了抹沉重。
腦子裡空有一身的醫術,她能怎麼辦?沒有手術器材,沒有各項輔助設備,甚至連最爲簡單的輸液器具都沒有,她就是有心,又能做些什麼?這麼想着,伏秋蓮的心就沉了下來,眸子微垂,她抱起懷裡睡着的辰哥兒,“爹別想了,我把辰哥兒放回屋子裡去。”
“嗯,你也別多想,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
伏秋蓮菀而一笑,她是有些情緒低落,但卻不至於影響到自己的生活,同情別人可以,但是!難道爲了同情別人,自己的日子就不要過了?
這分明是傻子纔會有的做法嘛。
“太太,您的茶——”冬雨看着伏秋蓮把辰哥兒放好,轉身坐到外頭的椅子上,不禁腳步輕盈的端了茶走進來,“這是用淡水衝出來的,奴婢剛纔嘗過,味道比剛纔的茶好多了,太太您嚐嚐。”
“好。”
果然是比剛纔的茶味道好多了,只喝了一口伏秋蓮便笑着點了點頭,“還是這個水泡出來的味道好喝。”她身側,冬雨便笑着揚了眉,小臉上盡是傲嬌,“好喝吧,奴婢就說,您是喝不慣之前的茶,剛纔那水,奴婢喝了一口差點都嗆出來。”
ωωω▲t t k a n▲¢○ 她後頭,剛好收拾東西才進來的冬雪聽到這話便斜斜的睇了她一眼,“你呀,也就只有太太能容你,換個主子看你說這樣的話,不罰你纔怪。剛纔那水怎麼的了,不就是鹹了些?你是沒經歷過,若是大旱大災之年,別說這種水了,就是再渾些,裡頭盡是泥的也得喝。你啊,就給我知足吧。”
“啊,冬雪姐姐說的是真的?”
伏秋蓮便點點頭,“是啊,若真是到了那個年頭,哪裡還管什麼鹹不鹹的?能有點叫做水的東西沾沾脣,怕都是好的呢,所以說,咱們吶,是都該聽你冬雪姐姐的話,知福哦。”
主僕幾個在這裡說笑着,沒一會劉媽媽竟和秋至秋暑也慢慢走了進來,看到伏秋蓮笑着福了禮,“姑娘(太太。)”
“媽媽怎的不歇着?有什麼事讓她們兩個來就好呀。”
“我躺了大半響,起來走走。”劉媽媽笑着坐在一側,接過冬雨捧來的茶卻並沒有喝,轉手放到一側,半響方看向冬雨道,“你們還小,沒見過那樣的場面,何止是鹹水啊,若真是到了那場合,生吃人肉,喝人血都是正常的。”
“啊。”冬雨捂了小嘴,一臉的惶恐,烏黑的眼珠來回轉,似是在懷疑劉媽媽剛纔的話——別是嚇唬她的吧,哪裡有吃人的道理?
“是真的啊,還有人易子而食呢。”伏秋蓮伸手敲一下她腦門,看她一眼,“所以,以後可記得要節約呀,想想那些受苦受難,只能吃樹皮,啃野草的人吧。”
“哦,好。”冬雨傻呼呼的點頭,完全被震住了。
她在村子裡再難過,家裡再窮,也沒讓她吃樹皮呢。
不過,野草倒是吃過的。
伏秋蓮曉得剛纔那些話是唬到了她,真是個單純的孩子呢,搖了下頭便直接轉移了話題,“媽媽這會身子可好?藥吃了吧,若是撐不住或是覺得哪裡不舒服,您可一定要說,別忍着。對身子骨不好。”
“姑娘您放心吧,老奴曉得呢。”劉媽媽笑了笑,執了手邊的茶壺給伏秋蓮續了茶杯,把自己手邊的茶也端起來喝了幾口方笑着看向伏秋蓮,“老奴才聽這兩丫頭說,您去給隔壁的小哥兒看病了,姑娘您出手,定是藥到病除了吧?”
“你呀,也就媽媽這麼看重我吧。”伏秋蓮笑了笑,想起那個眉眼精緻的不似人間的孩子,眼底有抹低落的情緒掠過,一斂而去,她搖搖頭,輕聲道,“那個孩子的病我治不好。”
“啊,太太您也治不好?”
“嗯。”低低沉沉的一聲,充分說明伏秋蓮的心情不好,劉媽媽有些暗悔自己竟然提了這個話題,姑娘沒把那孩子治好,一定正難過着呢,自己卻偏過來又提起了這個話題,可這個時侯再想轉,又有點生硬,她只能輕聲安慰着,“生死由命,老天爺都看着呢,姑娘您可別多想,您要是難過了,這母子連心的,會讓辰哥兒也跟着不開心的呢。”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有些可惜。”
是可惜了,聽說還是個孩子呢,生的又好……
以心換心,若是辰哥兒生了命,自己會心疼死的。
對方的家人也是這樣吧?
劉媽媽雖爲着對方可惜,但更多的卻是慶幸——
幸好哥兒沒病沒災的,姑娘和她們又看的緊。
不求別的,平安就好。
隔壁的隔壁——
曲二少奶奶雲氏擦着眼淚,對着牀上好不容易睡熟的兒子無聲而泣,眼圈紅腫,“兒啊,你的命怎麼就那麼苦呢,娘不信,娘就找不到治好你的大夫,那個女人一定是胡說八道的,華哥兒乖呀,娘一定會找人治好你的——”
外頭有腳步聲響起,是孫嬤嬤,她看着正在抹淚的雲氏又是無奈又心疼,可再多的心疼最後只化爲一腔的恨其不爭怒其不幸,你說你兒子生病,你當孃的不該堅強嗎?
可整日這樣哭哭泣泣——
屋子裡哭,外頭哭,對着老太太哭,對着兒子哭。
這樣情形下,誰還耐煩多管她?
老太太若不是覺得她是這曲家唯一男孫的親孃,又是二兒子八擡大轎,明媒大禮娶回來的少奶奶,怕是早把人丟到一邊不理不睬了,她在心裡幽幽一嘆,上前兩步,輕輕福身,面上卻是恭敬有加,“二少奶奶,老太太請您過去呢。”
“好好,可是華哥兒還在睡着呢——”
“不妨,老奴幫少奶奶您看着哥兒如何?”
“那就有勞孫嬤嬤您。”雲氏擦了擦眼淚,起身後又依依不捨的看了眼自家兒子的睡顏,眼底掠過一抹溫柔,笑着朝孫嬤嬤點了點頭,轉身扶了丫頭的手弱柳扶風般走出去。
屋子裡,孫嬤嬤看着幾人的背影搖搖頭。
想起剛纔老太太和自己的幾句閒話,雖然只是幾句簡單的對話,但隨侍曲老太太多年的孫嬤嬤卻已是極快的猜到幾分老太太的心思——
老太太是對剛纔那位太太的話動了心!
所以,這會才巴巴的把二少奶奶叫了過去……
只是,二少奶奶這性子,若是想讓她能同意老太太的決定,怕是着實有些困難吶——她搖搖頭,不再去理會那些事,都是主子們的決定呢,她只是個下人,當差辦事跑腿就好。
牀上的華哥兒似是要醒,哼哼了兩聲。
孫嬤嬤趕緊上前去輕輕的拍着他,對上華哥兒的小臉,孫嬤嬤眼底盡是憐惜,她是隨着曲老太太嫁過來的,雖不是打小服侍的情份,可也是在老太太身邊幾十年,能到現在還被老太太重用着,自然是情份非比尋常。
曲家這一代長房有兩個女兒,在大少爺前年出事之後,徹底絕了男嗣的希望,如今,整個曲家只有華哥這麼一根獨苗,可惜,偏偏打從孃胎裡就是藥罐子。
生下來後更是幾度性命危及,若非是曲家有錢,拿藥吊着,怕是這命早就沒了。二少奶奶性子怯懦,遇事沒個主見,只知道抱着兒子哭,可老夫人這幾年爲着這唯一孫子的病可是沒少尋訪名醫,便是宮裡放出來的御醫都請過幾個。
哪一個敢應承點什麼?
都是隻看一眼,匆忙便是告辭離去。
沒有一個能如同剛纔那年輕婦人一般,利落的幾針就能讓犯病的華哥兒好轉,而後,還敢和她開口,若是保養得當,休身養性能緩解病症……
這樣的情形之下,老太太就是想不理會都難!
可真把華哥兒放到一個陌生婦人身邊?
曲老太太的屋子晨,正如孫嬤嬤所想,雲氏只聽了一句便瞪大了眼,小臉通紅,晶瑩剔透的淚珠掛在眼睫毛上,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娘,您說什麼,您竟然信那個女人的話,想把華哥兒交給一個陌路偶遇的女人來帶,您就這麼的恨兒媳婦嗎?兒媳告訴您,這事兒媳是絕不可能答應的。”她站直了身子,身姿挺的筆直,想把她兒子帶走?
除非是她死了!
------題外話------
別說我拖情節呀,要是萬字一章,肯定這章能把事情說完,繼續上路,下章就能夫妻團聚了,不過,我五千字一章,所以,還得有一章才能見到連清…曲家後面的情節出來鬧騰的時侯會比較多,所以,算是個比較重要的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