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準備離開這處地底洞穴。本以爲此番荒沼澤取長杖之行會非常艱難, 結果除了一些小機關外,一切順利地好像只是回了一趟家罷了。
希影看了一圈原本放長杖的那方石臺的周圍,意外地在洞頂發現了石畫。那石畫筆法極其流暢, 大幅的景色, 描繪的是一個非常繁華的城鎮, 看這城鎮的佈局……似乎就是這地下城市原來的模樣。
而在巨大頂畫的角落, 有寥寥幾筆的兩個人的背影。
這樣的畫, 似乎在哪裡見過,希影想了一會兒,想起來, 曾在凌虛澤葉司爾那兒看到過類似的畫作。
葉寐言的墓穴中有這樣的畫,難道這兩人是葉寐言和她的伴侶?
希影還在研究洞頂的石畫, 寒初卻已經在小船上了, 他回頭喊希影:“王佳歡你在發什麼愣, 還不過來?”
希影最後看了一眼石洞頂的畫,然後就往小船走去。
兩人順着原路返回, 出去時所有的機關都沒有再開啓,倒是非常順遂而快速地走出了洞穴。回到荒沼澤之上的時候,已經是晨光熹微,兩人在那地底洞穴中約莫待了一夜。
從荒沼澤中走出去時,希影心想着, 寒初硬撐了一路, 如今已經取到那長杖, 這會兒也該撐到極限了……
她還沒想完, 果然, 寒初啪地摔在了地上,一手按着自己的心臟, 臉色很是蒼白,表情看起來十分痛苦。
希影走過去,蹲下看他,嘆道:“早告訴你該好好調養治療,現在知道疼了吧?”
寒初冷淡笑了一下,說道:“皮肉之苦有何苦?如今取到長杖,我硬撐一路也是值得了。”
希影沒繼續接話,抽出銀針往寒初身上紮了幾處,然後攙扶着寒初起來,往荒沼澤外的稀鬆樹林走去,瞅見一個堆滿樹葉的地方,便將寒初放在那裡,然後拿出瓶瓶罐罐的藥,開始調製起來。
寒初沒能強制保持清醒,最終還是暈了過去。他想,可能這是他與這女子的最後一面。
……
然而當寒初醒過來的時候,希影還在那,她生了個火隊,正把背囊裡的饃饃拿出來熱。
寒初驚訝了一會兒,盯着她:“你沒有逃走?趁着我暈過去,你可以搜到我身上的解藥。”
希影冷淡地說道:“把你丟在這裡等死嗎?抱歉,蛇可以忘恩負義,農夫卻不願意違背自己的良心。”
寒初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從小應該生活在一個很幸福的環境吧?而且,一路看你舉止,不像是平民百姓。”
希影聞言,有些奇怪:“爲什麼你覺得我從小生活得很幸福?”
寒初淡淡地道:“因爲只有從小過着好日子、教養良好的人,纔會這麼看重良心。”
希影愣了一下,覺得有些好笑,便道:“所以,你是自己佔了便宜,還要諷刺一番被你佔了便宜的人?還是你覺得我應該順着你的意思拋棄你離開呢?你現在手無縛雞之力,我倒是可以讓你如願被搶解藥後一個人孤零零留在這裡。”
寒初頓了一會兒,笑了一下:“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希影“嗯”了一聲,把饃饃掰成好幾塊,慢慢餵給寒初吃,而後又餵給寒初一小碗苦得不可思議的藥。
寒初皺眉喝完,看着碗裡的藥渣,問道:“這藥爲何會苦成這樣?”
希影笑得有些頑劣,像是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她道:“因我在裡面加了很多倍的黃連。”
寒初愣住,這報復方式,還真是有趣。
希影喂完要,就已經不再理他,一個人坐在火堆旁,慢吞吞地吃着自己的那份饃饃。
寒初看着火堆邊容貌平淡的少女,有明紅的光在她臉上跳動,寒初想,這女孩似乎還能看出幾分漂亮來。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寒初已經能自如活動,希影還是那句話,如今他的命是被勉強吊着的,要真想保住小命,還是要找個地方去修養好好療傷。
寒初表示他要先趕回大本營。
希影真的很想敲一棍子他的腦袋。
兩人一路往南方行走,走了大概有半個月,到了南邊一個小城鎮,城鎮名叫朱雀鎮,是個水上的城市,出行都要靠船隻。
寒初向船戶包租了一艘小船,沿着朱雀鎮內的河流一路劃到鎮子後面的山林。大約劃了有半個時辰,船隻在一塊平地前停下,寒初抽出一塊紗布遞給希影。
希影奇怪看着他:“這是要幹什麼?”
寒初道:“抱歉,去營地的路線不能告訴任何人,你用這塊紗布蒙上眼睛吧。”
希影看了他一會兒,倒是沒說什麼,很順從地將眼睛蒙上了。船繼續往前行駛。希影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感到船搖晃得很有規律,晃着晃着,希影就覺得有些困了,不知不覺間就靠在邊上睡着了。
等到她被人搖醒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此刻夕陽如血,希影摘下矇眼的白紗,乍一看見光亮,覺得很不適應,不覺間眯上了雙眼。
寒初背光站着,垂眸看坐在船板上的希影,頓了一會兒,他問:“你夢到了什麼,爲什麼要哭?”
希影愣住,用手指摸了摸眼角,果然有些濡溼。
她夢到了什麼?希影努力想了一會兒,搖頭:“我不記得了。”
他沒有再問,轉過身,平淡地說道:“到了我族營地了,走吧,我帶你進去。
希影心中疑惑,卻依言跟上。
這裡就是一個小鄉村,鄉村裡的人都認識寒初,見到寒初回來,畢恭畢敬地同他打招呼,看起來,寒初在這裡的地位很高。希影這幾天一直在思考寒初到底是什麼人,如今終於確定下來。
與葉氏一族有牽連,一直在被追殺,在族內威望數一數二,再加上他的年齡。原來是他。
她居然救了這個人。
寒初把希影帶到一件小柴屋前,低頭看她:“你暫時住在這裡吧,待三日後,我給你解藥放你出去。”
希影斂眸,輕聲應了一下,然後就轉身進屋,關上門把寒初隔絕在屋外。
寒初看着關上的房門,覺得,這個姑娘似乎對自己更加疏遠了。前段時間,她雖不願意與他多說什麼,但至少……沒像現在這般,嫌惡?
寒初想不通,連他強行餵給她毒/藥時,她對他都沒有這麼強烈的抵抗情緒,現在是怎麼了?他做了什麼讓她特別討厭的事情麼?
他猜不到,希影對他態度改變,是因爲猜到了他的真實身份。
長途跋涉一整天,希影早就累了,入夜後,她披着一條毯子,捧着一杯熱水窩在牀榻上,她想,這三天她哪兒都不要去,只安穩待在屋子裡,等解藥一拿到,就立刻離開這個地方。
寒初、溫曉。
這着實不是什麼走心的假名。
十年前,她還被這個人綁起來過。只是時間過去太久,她已經記不清楚,唯一記得的是,那時候六歲的她,很擔心來救她的賀嘉桓。
希影喝了口熱水,而後整個人窩在牀上,真是……又想起賀嘉桓了。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楚瑤璣是個合格的妻子嗎?他們相處得愉快嗎?
希影有點氣悶。
這個時候,門被敲響,希影起身開門,門外站的是一個小女孩,大概只有七八歲。
小女孩對希影說道:“姐姐,大人說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我們正在慶賀大人回來,你要不要一起過來慶祝?”
希影正想要拒絕,小女孩卻拉住她的衣角往外跑。於是,希影被拽着走到了外頭的篝火晚會。
希影走過來的時候,許多人朝她看,她有些尷尬。
她朝篝火周圍看了一圈,只見篝火一邊的樹下,溫曉隱在大樹的陰影下,他半倚在樹幹邊,一腿微屈,雙手抱臂站着,希影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能看見他在黑暗中的模糊身影。
有一個婦女招呼希影:“王姑娘,聽說是你救了大人,你是我們全族的恩人啊。”
希影愣了一下,輕聲道:“姐姐說笑了。”
婦女端來一杯熱好的羊奶給希影,說道:“哎呀!多麼好的姑娘!姑娘可曾有婚嫁?雖然我們這不是什麼好地方,可單身的好男人還是很多的。”
希影剛喝進嘴裡的那一口羊奶差點噎住喉嚨,她有些尷尬地說道:“雖沒有婚配,但也不曾想要婚配。”
婦女拉着她細說家裡有個男人的好處,最後說道:“姑娘既然來了,不若干脆嫁進族裡,我們這比外頭好多了,大家都淳樸得很,對老婆貼心。”
希影尷尬更甚。
樹下,溫曉終於說話:“餘媽,王小姐想是困了,讓她回去吧。”
希影找到臺階下,接話道:“是啊。姐姐,我奔波一天,渾身都沒勁,想歇下了。”
餘媽無法,只好放人。
溫曉從樹下的陰影出來,篝火的光照在他臉上,顯得他的五官精緻而立體,甚至分不清是男人還是女人的臉。
“走吧,我送你回屋。”
希影看着溫曉額頭上的那道疤痕,極輕地迴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