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平一聽這話, 着急上前,踉蹌一步,拉了張清的袖:“怎麼回事?”
張清並不是說得清楚:“蜀王着令一柱香後開堤, 屬下便去督促下屬沿路巡視, 防止村民再回去。待屬下去會刺史等人時, 便俱說是沒看見, 屬下去問隨身當值的侍衛, 也說是早就不知道去了。”
青平鬆下一口氣,這纔開始覺得一顆心已是突突亂跳起來,不由怒斥道:“唯恐不亂!只是找不到, 怎麼就敢說是被水沖走了?”
張清小心回答:“屬下沿江上下帶人找了一多時辰,而今州府衙門官兵仍在外查訪, 皆無人見過蜀王, 屬下一時情急, 王妃莫要怪罪。”
青平當即同蜀王隨行侍衛集了所有燈籠火把沿江堤一段段細細查找。
青平極少黑夜中外出。
雨收後的天空也是有如硯底,不見一絲亮光, 除了身後沿堤的火光,四野是一片暗黑,人立在這昏黑天地間,便如同被魔鬼妖獸含入嘴中,又如驀然墜入酆都地獄, 莫名被一股孤獨恐懼包圍。只有極遠處暫時安置村民歇息地, 有星星點點火光閃耀, 也是如攝魄磷火般惹人驚悸。
衆人一路仔細查看, 一路詢問沿江往返探報的將士, 可有見過蜀王?
青平被那些搖頭的人搖的手腳發冷,眼前已是一片荒野, 再無人跡,青平自覺止不住的渾身顫慄,竟有一絲疑心要乘這奔嘯的江風譁然遠去。這孤涼倉皇感竟有些熟悉,就如同,如同父皇故去時,如同羣臣睜眼說瞎話叛離時,如同被周長秀用□□來逼殺時,再無人可依,再無人可靠。
突然一陣笑意涌上青平的臉,他竟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倚仗?沒有他便是朝不保夕?原來求生的直覺比她自己更早知曉明瞭這一點。
只是,明朗且淡然本性仍存一絲嬌憨又貴爲皇子的周煉被這濁浪捲走了,誰信?
張清上前對青平勸道:“王妃,要不先回帳中看看,或者蜀王已是回了帳中。”
青平不動,只定定望着黑天,險險立在江邊,閉上眼,任憑凜凜江風裹着碎雨吹打。
也不過如此,便是隨江水流下,或被沉入江底落入魚腹。
回身一笑,說道:“回吧,蜀王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時時看在眼裡。”
衆人沿路返回。
曠野安靜,衆人行路步聲,衣服摩挲聲,火把偶爾嗶啪聲,江水奔流傾瀉聲,清晰在耳,這一切,皆要做怎樣的預兆?
青平停下步來,指着點點火光處,輕聲說道:“過去找找?”
張清忙上前:“那邊是未及轉至其它州府的村民聚集處,人多且雜,王妃還是不要過去的好。”青平皺眉,笑道:“說不定你們蜀王夜裡去探查民情了也未可知,走,過去看看。”
夜路難行,天又下起了雨點,衆人下了堤,只朝聚集地前行了約半柱香時間,便是雙腳泥濘,正困苦間,前方一隊人馬緩緩前來。
張清擡聲問:“前方何人?”
“荊州府記室楊勇。”對方答。
張清忙問:“原來是先生,在下蜀王侍衛張清,先生從前方來,可是去尋蜀王?”
周煉聲音說道:“張清莫急,本王在此無恙,帶了兄弟們同本王一起回去吧?”
青平自覺心內亂蹦,全身鬆軟立不穩,張清上前扶了她,高聲道:“蜀王,青平也心憂蜀王安危,隨了出來,此時似乎身體不支。”
周煉着急下馬,走近青平,依舊笑眼溫和,柔着嗓問:“你怎麼也跟着出來了。”
青平抓了他的衣袖,說不出話來,眼內似悲喜交織,在火光映襯下,閃爍躍動。周煉牽了她的手,來至馬前,雙手用力,將她舉上馬背,青平靠着他前胸便昏昏然入睡。
楊勇同張清隨後而行,面上疑惑不解,便開口問道:“蜀王對那隨侍頗爲愛憐,爲何?”
張清笑道:“先生不知,那隨侍是何等身份。”
楊勇忙虛手一恭,笑道:“未敢請教?”
張清仍是笑:“說了你也不信,且殿下的事,張某更不敢亂言。”
楊勇搖頭一笑。
次日一早青平醒來時,自覺身體極爲乏力,睜了眼將帳內一望,周煉竟在帳內,捧了本書,一目十行的在看。
青平撐手起身,周煉回頭說道:“怎麼起了,不舒服就再躺着。”眉眼帶着難掩的喜悅,腳步輕狂,幾步過來,將薄被與她再蓋上些。
眼見周煉一甩先前憂愁,青平便問笑:“可是水患警訊除了,蜀王如此欣喜?”
周煉笑道:“未盡告解除,只是各地告急文書不再如雪紛飛則來,便是有了好轉,寒梅高興,是另有一事?”眉眼又帶了一絲羞澀,和着先前張狂的喜氣,看得青平莫名心動,跟着喜氣上揚。
“蜀王還有什麼喜事?可是昨晚覓得個如花美人?”青平笑問。
周煉笑着將眉一橫,嚇她:“然也,且不只一個。”
青平雙眼仍淺淺笑着,只將臉作勢收起。
周煉轉眼又喜不自禁:“青平身體不好,昨晚有請大夫前來診脈,至於病症爲何,大夫言,需青平醒了,問了平時身體起居,纔好定論。”
青平淡淡然笑:“青平病了,竟惹得蜀王如此高興。”
周煉笑呵呵按下她的頭:“我去叫人給你送吃的來,你再躺着歇會。”
青平剛要聽話躺好,又拉住他的衣袖問:“蜀王昨日爲何獨自出去,害得大傢伙一頓好找,蜀王貴爲王爺,怎可如此輕率舉動?”
周煉作委屈樣:“莫要又教訓我?”
青平笑呵呵問:“那蜀王倒是說說出門做什麼去了?”
周煉臉色肅起,半晌開口:“有人存心破壞昨日開堤泄水,在人羣中謠言蠱惑,言此次開堤只因朝延派來的治水之人,爲簡便省事,置萬千百姓家業性民於不顧,鼓動村民留村反抗,本王原只想去探尋個究竟,後來苦於沒有線索,正好見村民集在一處議論,便悄然隱身其中,探聽一番,順便記下村民們對後期物質補給的期願,以便日後撥付時能有所偏重。”
青平道:“這後期撫慰確實重要,如若災情告緩,蜀王便要速速回京準備,以免耽擱太久,民怨蓄積,易生變故,如再遇有心人挑撥,蜀王聲望便將極損。”
周煉之前的飛揚喜氣再現,笑道:“本王也是打算儘早回京。”
午時,周煉領了一郎中打扮的老頭進帳,因青平一直男丁裝扮,只斜斜靠着榻,將頭髮用幘帽蓋了,伸了一隻手,任憑郎中打脈。
那老頭郎中摸了半天,苦痛思索半日,眼睛睜了又閉,閉了又摸了半日,擡手朝青平道:“請恕老頭愚鈍,公子這脈象,像極了婦人有孕。”
青平一聽這話,笑得俯低身去。
郎中老頭往後縮了縮,手下顫抖着收拾傢伙,朝青平弓了弓身子:“老朽不才,醫術有限,着實看不出公子病診,鬧了笑話,還煩二位另請高明。”說完轉身欲退去。
周煉上前擋住,笑呵呵的:“先生但診無妨,先前也是大夫說像是有妊,周某只是不確信,想再找個診看看,以免有誤,還請先生仔細望聞問切一番。”
老頭呆呆望着他,又回身看看俯着的青平,遲遲轉回身,眼半闔着不敢看青平,低着頭,極其艱難開口:“公子這幾月來,月信是否準時?”
青平剛將臉從榻上擡起,聞言又伏回榻上,渾身抖着,起不來身。
老頭一頓臉紅,仍舉手向周煉:“老朽實在是無能爲力,公子行個方便,放老朽回去吧。”周煉尚未答話,老頭已擠出帳外。
周煉忙跟出去,喊道:“張清,給先生付診費。”
青平聽着周煉樂癲癲的聲音,一時回過神來,那笑便僵在了臉上,只半張了嘴,說不上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