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情緣
第一世。
山巔之上,江雲絮面如白紙,額上冷汗涔涔。她用盡全身力氣小心地抱起地上早已沒了生機的孩子,伸手撫着他冰涼的小臉,淚流滿面。孩子眼睛緊閉着,嘴角輕輕翹起,樣子安詳。她想衝孩子笑,可是嘴脣動了動,卻眉頭蹙起,猛地吐了一口血,倒在了杜夕顏懷中。
杜夕顏身上傷痕累累,他沉重地呼吸着,臉色大變,拉起江雲絮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痛聲道:“雲絮,翎兒已經去了,我再也不能失去你!求求你不要再想了,師父快來了,他一定有辦法救你的。”
江雲絮搖搖頭,顫抖着手,將那隻用兩人鮮血祭煉而成的玉鐲子放在他的手中,輕輕道:“夫君,來不及了,我活着也無法改變什麼,你趕快帶着翎兒和玉鐲離開吧,這一世我們不能在一起,下一世,你等我,我……還要做你……的妻……”
江雲絮說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手,也從杜夕顏掌中猛地滑落。
“雲絮……”杜夕顏失聲痛哭着,緊緊的抱着江雲絮的身體。
遠處,有馬蹄聲響起,杜夕顏擡頭,遙遙的看見有一羣人騎着馬快速朝這邊追來。
“他們又追來了。”杜夕顏慘笑着,望着懷中的江雲絮,撫摸着她逐漸變冷的容顏柔聲道:“雲絮,你和孩子都走了,我也不願獨自一人苟活於世。上窮碧落下黃泉,算是死,我也要和你還有孩子在一起!”
杜夕顏說完,最後看了一眼手中的玉鐲,將其塞入身旁的石縫之中,扭頭看向身後深不見底的懸崖,抱起翎兒和江雲絮,轉身躍下了懸崖。
……
西周晚期,奴隸主貴族橫徵暴斂,加重剝削,激起了人民的反抗。平民和奴隸起義,戰亂不斷,百姓流離失所,天下亂。
江雲絮自懂事起,就知道,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自由之身。她性子孤僻冷淡,完全不在意自己明天將會在哪裡,只覺得這個世界都與她無關。
她的出身十分低微,母親是一名官妓,至於父親,連她母親也不知道是哪個官員貴族。
自她出生,到記事,她看到最多的就是母親赤-身-裸-體的在不同的男人身下呻吟扭動。直到十歲時,親眼見到她母親死在了男人的肚皮下。身體還是熱的,就已被人當死狗一樣拖到了後山的亂葬崗丟棄。她眼睜睜的看着,即便是這樣,她沒有爲母親流過一滴眼淚,只是嘆息或許用不了多久,自己也將淪爲和母親一樣的命運。
直到母親死去,她也不曾知道母親叫什麼名字,她只知道母親曾告訴她,她家原是官宦之家,她在嫁入夫家的當天夜裡,家中被人誣陷謀反,全家被定罪,誅九族。母親因長得頗富姿色被收爲了官妓,而她的夫君,在當天夜裡就已經被人亂刀砍死。給她取江姓,就是爲了祭奠她只見過一面的亡夫。
江雲絮,雲絮,最低賤卑微的東西,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風起時,隨風飄蕩,也不知道最終結局會落得如何下場。她的母親給她取這樣的名字是希望她能像雲絮一樣落地紮根,命賤易活。
或許她是恨母親無能的,但更多還是她恨自己生不逢時。
這一日,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母親的屍體剛剛被人丟棄,錢家就有人來將她用四五斤重的鐵鏈子鎖了扔進一個大鐵籠子裡。站穩,才發現籠子裡已有十多個和她一樣的孩子,大的有十三四歲,最小的纔不過六歲多點。
他們衣衫襤褸,面色肌黃,臉上骯髒不堪,目光渙散,有的人身上竟然還有陣陣惡臭味兒散發出來。江雲絮淡淡地掃了一眼這些哭啼不止的這些孩子,便找了個空地盤腿坐下,心中有些不安,她不知道錢家的人這是要將她們送往哪裡。
一路前行,大約兩個小時之後,車子駛向了鬧市,在一個人潮擁擠,吵鬧嘈雜的寬闊的廣場上,他們被一一放了出來,用鏈子鎖成一線綁在廣場邊緣的欄杆上。
江雲絮的心往下沉去,她這才知道,原來,錢家的人是將他們拉到了鎮子上最大的奴隸市場,這是要將她們競價買賣。
很快,就有一羣人圍上來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們,那些孩子們也知道自己面臨的處境了,一個個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唯獨江雲絮和幾個稍大些的孩子沒哭,不過那些大些的孩子卻也憤怒不堪地爆着粗口,吐着唾沫,辱罵着那些上前來圍觀的商人或客主。
就在這時,江雲絮只聽得鐵棍在地上拖動發出的刺耳聲音從背後經過,場上霎時間安靜了下來,而就在這時,方纔那個情緒最爲激動,罵得最兇的那個十多歲的少年突然慘叫了一聲,‘嘭’的一聲重重摔落在地上。
江雲絮側過頭去看了一眼,只見少年倒在血泊中,腦袋半邊凹陷了進去,紅白之物流了一地,死相悽慘。
錢家的主事人挺着發福的大肚子上來,他從身旁人手中接過一把巨大的鐵斧,表情獰猙地用手指着他們譏諷道:“螻蟻一般的東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哼,無知的東西,死了也活該。你們誰若想和他下場一樣,大可以放聲罵出來,我倒要看看,是你們的嘴硬,還是我的斧頭硬!”
這一恐嚇,果然都老實了許多,連哭聲都變得嗚嗚咽咽。
有幾個衣冠華麗的中年男人走上前來,靜止走到幾個長相好些的少年面前頓下腳步,伸手撩起他們的頭髮,點了點頭對錢管事道:“嗯,就要這三個了,什麼價?”說着,還不忘用手在那少年屁股上狠掐一把。
最終三個少年以十貫錢成交,很快,那幾人的隨從拿出鐵烙燒紅了在少年的臉頰上烙下一個大大的‘夏’字,疼得那三人慘叫不已。
江雲絮聽見他們的慘叫聲,聞見空氣中飄蕩着一股肉被烤焦了的氣味,身子不可抑制的抖了抖。
就在這時,江雲絮看到一雙白色的羊皮長靴在她面前停了下來,猝然,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伸了過來,挑起了她的下巴。江雲絮擡眸,便看見一名冷峻的少年出現在她眼前。
他一身月白項銀細花紋底錦服,大片的蓮花紋在白衣上若影若現。一根白絲線束着一半以上的深藍色頭髮高高的遂在腦後,俊眉下黑色眼睦像灘濃得化不開的墨,一張如刀刻出來剛棱冷硬的面容,讓他這個人看起來冷漠而又難以接近。
在少年打量江雲絮的同時,她也同樣目光直直的看着他,毫不畏懼。
她從少年的衣着上已然看出,他定是哪家富貴人家的公子,目的和那些人一樣,出來購買她們這些低賤的奴隸。
這麼想着,江雲絮心生厭惡,連目光都跟着不友善起來。
少年眉頭微動,看了會兒,便鬆開手從她身前走了過去,轉了一圈兒,挑選了五個少年,五個少女,最後走到她身旁時,又有意停了停腳步。
江雲絮看到那雙白色羊皮靴又停在了自己面前,她蹙眉,偏着頭再次看向他,目光閃動着,一副很不悅的樣子,清澈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惱怒,似乎是在抱怨什麼。
少年銳利的雙瞳宛如測透了她的想法,冷峻的容顏上漾起淡淡笑意,看得衆人不禁忘情輕嘆。
江雲絮也癡癡的看着,一時間竟是忘了收回視線,只聽得少年轉身對錢管事淡淡地開口說:“我要這十個,多少錢?”
錢管事看了幾人一眼,麻利說道:“每個三貫,一共三十貫錢。”
“嗯。”少年點了下頭,“聽聞滿十個就送一個,是嗎?”
“是的,公子,您可以再挑一個。如果滿二十,我就可以做主送三個給您。”錢管事諂媚道。
少年用餘光瞟了錢管事一眼,說:“二十個就不用了。”
用手一指將雲絮,道:“就她吧。”
江雲絮身子一顫,她知道自己既然來到了這裡,就免不了被人買去的命運,只是她沒想到,自己竟然連一個銅板都不值的就這樣被附送了出去。
恨恨的瞪了那少年一眼,一轉眸,便看見有人拿着滾燙的烙鐵走上前來,按住她作勢要往臉上烙。
江雲絮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看到這副架勢,一下子慌了,終是嚇得臉色大變。
她記得母親曾對她說過,一旦被烙上了烙印,這一輩子也只能認命做奴隸。有了這個印記,連逃也是逃不掉的,被人發現,也會按照臉上烙的名字給送回去,而回去之後,多半會被主人亂棍打死,棄屍荒野。
她本能的用手撫着臉,一扭頭,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少年道:“公子,您買我回去做牛做馬都成,只是求求您不要在我臉上烙下印記。”
少年目光中稍露詫異,隨及淡漠地吐出兩個字:“理由。”
江雲絮想了想,道:“若是我半張臉都毀了,樣子定是醜陋不堪,以後再想賣出,就難了。”
少年俊眉微挑,來了興趣,眼珠子微微一轉,彷彿有了主意。他突然哈哈一笑道:“這就是你的理由嗎?可惜,沒能說服我。很失望吧?不過如你所願,我不會讓你輕易毀容的。”
說着,他逼近了江雲絮,從衣袖中掏出一把別緻的匕首,抓住了她的肩膀。
江雲絮望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帶着邪邪笑容的少年,以及他手中揚起的匕首,她驚恐不已,忍不住尖叫道:“放開我,你要幹什麼!”
少年衝她一笑,刀尖猛地一沉,‘唰唰’幾下在她臉上劃下了幾道痕跡。
“啊!”江雲絮痛得用手捂住傷口,血,從她指尖的縫隙中汪汪流出。她終是忍不住落了淚。
不是因爲疼痛,而是因爲憤怒和恥辱。
她也不知道少年究竟在她臉上寫了什麼,但是她知道一定不會是什麼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