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安置了多個暖爐,單是靜靜地坐着,也不會覺的冷。
莫梓瑤淺飲了下許果子酒,側目細瞧着阮凌政,只見他的臉潮紅紅的,似是飲了不少酒。也不知是酒精的蠱惑,還是暖意的充斥。
他一面和顧顏暮推杯換盞,一面又時不時頷首去和身側的雅夫人輕聲說話,關懷備至。
雅夫人眸光微微流動,臉上表情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是噙着一抹笑意,淡淡地應着。
莫梓瑤總覺得,今日的她,有些奇怪。又些分不清,她究竟是真的身子不適,還是假裝。阮凌政不時轉過臉去,關切地問。她卻總是推脫,說不累。
不一會兒,阮凌政招手,吩咐了上歌舞百戲,開始正是一曲節奏輕快的《陽春白雪》,領舞的少女輕得如開在枝頭含苞的花,嫩得能滴出水來。之間她兩袖翩翩飛舞如蝶,幾乎能迷了人的眼睛。弱不顧眼前暗潮洶涌,真當是玉樹瓊羅,萬丈繁華的太平景年。
太后看的連連點頭,笑着道:“今年哀家開心啊!”說着,轉眸看向雅夫人,眸中滿是掩飾不住的喜悅之意。
“雅夫人第一個爲皇上懷上龍嗣,日後若是誕下皇子,必是我阮南國的大功臣啊!”說罷,掃了一眼臺下衆嬪妃,“你們啊,一個個都要努力,爲皇家開枝散葉纔好!”
太后的話,說得下面的嬪妃們一個個紅了臉。芸夫人輕笑着掩面開口:“太后,您這是取笑我們。”她的目光,悄然朝阮凌政瞧去。
阮凌政笑道:“難道芸兒不願?”
“皇上!”她嬌羞地低下頭去,徒然顯出小女兒家的姿態來。
顧顏暮瞟了阮凌政和芸妃等人一眼,皺起俊眉,似乎對阮凌政和衆多女人調笑感到很是不悅。將手中的酒杯隨意擱至桌上,他站了起來,向阮凌政請離,轉身往偏殿行去。
莫梓瑤端看着,着實無趣,一擡眸,卻與顧顏暮的目光撞了個正着。從他複雜的眼中,她看見了擔憂和疼惜,那份情誼還是一如往常那般真摯。
在這一刻,莫梓瑤似乎有點理解他剛纔爲何要這麼做了,如果旁側無人的話,她真想上前去大聲的告訴他:這是我自己選擇的生活,我現在過得很好,無須你擔心!
看着顧顏暮離開,莫梓瑤很想追出去,但一想到芸夫人今晚的計劃,又讓她躊躇不定。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決定出去找顧顏暮。
擡眸,正對上阮凌政疑惑的目光,她指了指衣服,示意自己要回去換身衣服。
阮凌政看着顧顏暮已經離開的背影,點頭應許了。
莫梓瑤朝他笑笑,見此刻大家都在聚精會神的欣賞舞曲,目光大多都集中在大殿中-央的那羣舞女身上,也沒人注意到她,於是她扶着韻蘭的手從另外一個側門走了過去。拐了個彎兒,才悄悄朝顧顏暮離開的方向跟走去。
逐漸離歌舞聲遠了,當行至僻靜的錦書博苑時,只剩下一望無垠寂緲黑夜,以及‘悉悉索索’地落雪聲,卻是更顯幽靜,沉沉的松林之後隱約露出閣樓的角。
莫梓瑤凝眸片刻,正要轉身離去,忽地對上一雙深邃眼眸,心中暮然一驚,不覺倒退了兩步,脫口道:“大……哥。”
顧顏暮本能地伸手想要扶住她,以防滑到,韻蘭一個手快忙扶住了她。並微微欠身道:“見過使者大人。”
顧顏暮的注意力皆聚集在莫梓瑤的身上,見手空空地伸在那兒,這才尷尬地縮回手,撇了韻蘭一眼,彷彿是這才發現她的存在。
莫梓瑤道:“是自己人。”
他點頭,莫梓瑤問:“大哥是如何當得北宋使者的?還有,靜兒姐姐她還好嗎?”這些問題,她已經在心裡憋了許久,見四下無人,終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顧顏暮定定的看了莫梓瑤一會兒,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忽然迫視着她。
“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我想問問你,如果我帶你走,你可願隨我離開這裡?”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裡逼出來的,悶悶的。
莫梓瑤從他身邊走過,望着滿池的白雪緩緩搖頭,“大哥,今晚你在晚宴上那麼無理放肆,是故意吧?可是,你要知道,我是皇上的妃啊,是阮南國的皇貴妃……”
“難道你就是爲了這些莫虛無的名位嗎?”顧顏暮彷彿很生氣,突然擡手指向泰仁宮的方向,放高了聲道:“方纔在大殿裡,難道你沒有看見嗎?他當着你的面和衆嬪妃調笑,可有顧忌到你的感受?還有,那個雅夫人,都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了!試問,他的心裡,哪裡還有你的位置?”
“大哥,你別說了!”
莫梓瑤打斷了他的下面還未說出口的話,轉身,就望見了他滿含憂慮、傷感的目光,竟是不敢再看。心口猛地一沉,似是被千斤重石用力壓了下去。顧顏暮是那樣的聰明,更重要的是,疼她如命。
莫梓瑤避開他的視線,輕輕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哪怕和萬千女子同侍一夫,我也願意!不爲別的,只爲,我愛他!”
“梓兒……”顧顏暮輕輕地喚道。他的聲音極輕,彷彿是在嘆息。“跟着他,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莫梓瑤聽到這句話,不知爲什麼,立刻就和他此番前來的身份聯繫在一起,立時警覺,脫口問道:“是不是北宋想對阮南國出手?”
顧顏暮看着她,靜默半晌,低聲道:“不錯,阮南國遲早會成爲天朝的版塊之一,而他身爲阮南國的皇上,是天國所不能容的。梓兒,你跟我走吧,我想,有個人定會比他更適合你!”
莫梓瑤悚然心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拼命搖頭,“不,你們不能這麼做!阮南國只不過是個邊境小國,對天朝並無威脅,況且已經願意每年向其繳無數錢財和牲畜,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顧顏暮挑脣輕笑,笑意有幾分譏諷,“天朝的計劃是,在五十年間讓整個世界都歸於北宋的版塊,因爲只有我們高貴的君主,宋徽宗纔是真正順應天命的天之主!大地之主!”
莫梓瑤聽罷,突然一反常態地哈哈大笑了起來,挑眉爭辯道:“原來現在北宋的皇上是他啊!宋徽宗嗎?呵呵,這個人除了在書、繪、畫上有一定的造詣外,原來還有統一世界的野心呢!順應天命?可是,也要有這個天命才行!”
顧顏暮沉下目光,蹙眉道:“梓兒,不得對天皇無理。天朝的強大不是你能想象的。”
莫梓瑤止住笑意,盯住他問:“你不是阮南國人嗎?爲何會去天朝爲官?還要協助天朝奪得阮南國?你怎麼可以見益忘本,難道你不知道你的弟弟妹妹們都在阮南國嗎?難道你不知道你的根,在阮南國嗎?!”
“這……”
顧顏暮被莫梓瑤咄咄逼人的話語問得連連後退了幾步,終是心虛的地低下了頭,直到後背撞到身後的石柱。沉默片刻方道:“有些事,你不懂。如果,你願意隨我離開,那麼一切我都會告知你。”
“不。”莫梓瑤擡手製止了他,猛地仰起臉,迫視着他的目光,直直要看到他眼底去,想從他眼中找尋曾經那個熟悉溫和的身影。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顧顏暮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沉靜溫和,無慾無求的顧顏暮了。如今的他,雙眼被利益權勢所遮掩,再也找不回自我。
爲什麼,大哥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莫梓瑤心中一痛,揚一揚頭,生生忍住眼角要滑落的淚珠,一字一字道:“現在我不需要知道原因。我只想讓你知道,我是阮南國的子民,我和皇上想法一樣,誓死保衛國家!蘭姐,我們走。”
見莫梓瑤氣呼呼的要走,顧顏暮連忙道:“梓兒,你不要執迷不悟了……”
莫梓瑤轉身,對他投以輕笑:“執迷不悟的人,是你!我真是爲靜兒姐姐感到不值!”說完,再也不理會顧顏暮如何叫喊,徑直往泰仁宮走去。
離開了錦書博苑,才走了幾步,豁地察覺不遠處的松樹後一個纖弱的身影,不覺驚得停住了腳步。
“是芸夫人的婢女。”莫梓瑤正待問“是誰”,韻蘭已經認出了她。
莫梓瑤暗叫一聲‘不好’,下意識轉身,朝前不遠的錦書博苑望去,只見雪夜下,錦書博苑前的那方清池泛着泠泠波光,將旁邊的小亭映襯得清晰可見。
登時,她面色漸漸沉了下去,想到方纔她和顧顏暮在亭中的情景,定是讓樂兒瞧了去。
莫梓瑤暗惱,今夜,合是不該出來的。殊不知在這漆黑的夜裡,還會不會有其它人躲在暗中窺探?
她深吸一口涼氣,只覺那股涼氣如寒冰利錐一般生生破開五臟六腑,切破心肺,那樣驚駭。
“方纔我們在錦書博苑,蘭姐你沒有發現附近有人?”
韻蘭面色微微發窘,似也是覺得自己失察,恐怕今晚之事,日後興許就會留作她人話柄。她四處張望了一番,頷首道:“沒有,奴婢敢肯定,應該只有樂兒一人。”
兩人正在小聲交談,樂兒彷彿並沒有要躲閃的意思,反而挪步朝這邊來了。
“她想幹什麼?”莫梓瑤的話音剛落,樂兒已經走上前來躬身行禮:“樂兒見過瑤貴妃。”
莫梓瑤心中雖然驚措,但仍是急忙掩飾好神色,朝她道:“起來吧。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盈盈起身,面色沉靜,並沒有偷窺被人發現後的驚慌失措。不疾不徐地說:“適才我家小姐見娘娘您中途離席,特讓我過來看看。”
莫梓瑤冷笑:“芸夫人有心了。殿內太悶,本宮出來透口氣,順便換身衣裳。”
她輕輕看了莫梓瑤一眼,眼角溢着淡淡的笑意,細聲道:“那,娘娘請換過衣裳就趕緊過來吧,可別,錯過了好戲。”說完,恭敬地退了下去。
韻蘭走上前,眼中殺意一閃而過。對莫梓瑤沉聲道:“此人,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