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有意避開這個話題,一時間都不曾開口說話,房間的氣氛霎時變得有些沉悶。
韻蘭輕咳一聲,將肩頭的相榭落鳶箏取下來擱於桌面上,道:“我此番前來,是爲了它。不知另一把相榭鴛翼琴可還在府中?”
“在呀,據我所知,它好像一直擱置於府裡的梣覓閣中,主子並沒有將其帶走。”
“主上不在府中?”韻蘭語氣裡,隱約透着幾分淡淡的失落。
不過很快,她便飛快的收拾好所有情緒,當聽聞相榭鴛翼琴一直存放於府中,如釋重負般的點點頭。來時,就怕相榭鴛翼琴不在這裡,白白跑上一趟。
將裹着箏身的包袱解開,露出裡面的殘箏,手指輕輕婆娑着箏弦,有些遲疑不定的道:“我知道主公十分喜愛相榭鴛翼琴,可是此箏絃斷了,我需要取走一根相榭鴛翼琴的琴絃。”
“這……”
沒想到韻蘭此番前來是要取弦,雖說這相榭鴛翼琴的原主人是她,可是李衛知道,當年主子向她討要過來時,對此琴卻是極其喜愛的。
若說韻蘭是有急用,需要借出此琴一段時間,這他倒是可以做這個主,讓她拿去。可她此番的目的是要借弦啊!拆走一根弦,此琴等於就是廢掉了。這便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韻蘭見李衛面露難色,也知他的顧慮,嘆息一聲,將除夕夜那晚的事說給他聽,只是想讓他知道,如今宮中情況複雜,而莫梓瑤她現在需要這柄琴解開危局。
李衛也不是固執不化的人,知道孰輕孰重。更何況主子現在對莫梓瑤的情誼,他是全然看在眼中的。莫說是主子不在,就是在,也斷然不會心疼這區區一根琴絃。
“原來是這樣,我這就差人回府去拿。”
李衛說着,站起身來準備招呼手下的人前來,只是身形一頓,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回府?哦,是這樣的,我的妻子和梓瑤那丫頭是姐妹,這些年一直沒見到她,甚是想念,恐怕會叫你帶些話給她。”
韻蘭心思微轉,緩聲道:“她還不知道我的身份。”
李衛一拍額頭,面露尷尬之色,“對對對,是我一激動就把這茬給忘了。呃,今天時候也不早了,那先讓人安排你住下,回頭我立刻差人回府去取琴。”
韻蘭微微一笑,目光不經意間又落在了身前的殘箏上,問道:“不知我師兄可還在府中?我需要他的幫助。”
李衛會意,對於韻蘭之事,他還是多少有些瞭解的,望着她笑道:“他兩年前得到宋徽宗的賞識,被提拔到宮中做了一名.器樂師。若是他知道你回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哦?”韻蘭微微蹙眉,目光閃動,心中微起波瀾,一擡眸便看見李衛那雙閃着亮光的眼睛正炯炯有神的盯着她瞧。
韻蘭怎會不知他在想些什麼,白了他一眼,沉聲道:“我來,只是爲了修復相榭落鳶箏。”
她的話,一向簡明扼要。
李衛自然是聽出她話語中的不悅,無奈的摸摸額頭,小聲嘀咕道:“我這還不是看你也老大不小了,爲你在操心麼!”
雖然他說的很小聲,但韻蘭卻是字字聽入耳中。不知道爲什麼,一想起她的師兄,她心中便涌起一陣煩躁感,身體微微抖動,她‘嗖’的站起身,冷聲道:“安排的房間在哪裡?我困了。”說着,擡腳往外走去。
李衛見韻蘭已經到了暴走邊緣,雖然不知道她爲什麼突然這麼大反應,但還是連忙跟上去,一臉陪笑的帶她找房間休息。
一夜無話。
……
韻蘭只在有間酒樓停留了三天,便匆匆起身回程。李衛怕她旅途太過勞累,很貼心的幫她安排了馬車,讓人送她離去。
也許是李衛故意安排的,送她的那個人,就是韻蘭的師兄葉樊。
韻蘭乘坐的馬車漸漸遠去,在有間酒樓的門口,一個消瘦的身影不停的揮動着手臂,泛紅的雙眼緊緊注視着那輛愈行愈遠的馬車,清瘦的臉頰上隱隱有淚水滾落。
突然,他動了,朝着遠去的馬車瘋了似的追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喊:“榴兒,之前所說的那些話,都是我在騙你啊!其實……其實我心裡只有你!你回來好不好?回來好不好……”
可惜,馬車中的那個人並不曾瞧見這一幕,也聽不見他的吶喊。
韻蘭端坐於馬車內,懷中緊抱着那柄已經完全修復的相榭落鳶箏閉目養神。可這樣的狀態只維持了一瞬,她便癱軟了身體,斜倚在了車櫺上。
再一次離開了這裡,不知有生之年可還有機會回返?
韻蘭感到心中空落落的,不自覺的攏了攏懷中的相榭落鳶,嘆息一聲,緩緩閉上雙眼,輕聲呢喃道:“樊大哥,我知道你昨天所做的一切只是爲了刺激我。”
她苦笑一聲:“你對我的情誼,我又怎會不知?只是,在我的心裡,你永遠是我的大哥……”
擡手掀開車簾,外面的天空暗沉沉的,片片烏雲好像要壓下來一樣,雲層深處時不時還有雷光在閃動,讓人倍感心悸。
時下已漸近節氣驚蟄,常言道:一候桃始華;二候倉庚(黃鸝)鳴;三候鷹化爲鳩。描述的就是進入仲春,桃花紅、梨花白,黃鶯鳴叫、燕飛來的時節。
按照一般氣侯規律,驚蟄前後各地天氣已開始轉暖,雨水漸多,大部分地區都已進入了春耕。驚醒了蟄伏在泥土中冬眠的各種昆蟲的時候,此時過冬的蟲卵也要開始卵化。由此也有‘春雷響,萬物長。’的說法。
只是不知爲何,韻蘭望着黑壓壓的天空,心中卻是被驚悸所填滿。
“不知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宮裡可還平靜?眼下,馬上就要是太后五十壽辰了,也不知衆王爺是否會回宮同賀。”韻蘭輕輕撫着胸口,喃喃自語道。在她內心的深處,仍舊想着那個讓她整顆心都爲之悸動的男人……
……
世人皆知後宮永遠都不可能是一處平靜祥和的地方。
在韻蘭離去的那幾日,阮南國的皇宮還算風平浪靜,不過那樣的日子只是持續了半個月。
就在昨夜,一向備受關注的翎藝宮,突然傳來雅夫人嘶聲力竭的慘叫聲,驚動了整個後宮。
只是因爲她晚間突感小腹絞痛不已,忙傳了一直以來爲其保胎的林太醫;連夜過來看診。
三月初的天氣還是很寒冷的,可房間內的林太醫此刻臉色慘白,搭在雅夫婦人皓腕上的手指不斷抖動着,額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背後的暗青色官服已經被汗水浸溼。
牀榻之上,雅夫人也同樣臉色蒼白,她一手捂着腹部,許是太痛,嘴中不斷髮出呻.吟聲。她看見林太醫面色難看,心中已然涌現出不好的預感。
“林太醫……是不是我……我的孩子……”說着,她死死的咬住脣,後面的話,她怎麼也說不出口,只是淚水如決堤的洪水,瞬間傾瀉而出。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一聲高呼:“皇上駕到!”
阮凌政接到消息,就飛快的趕來了,當他看見雅夫人痛不欲生的模樣,臉上寫滿了焦急與疼惜。三步並作兩步,來到牀榻前,抓起她的柔胰,捧在自己溫暖的大手之中,壓住滿心的焦急,柔聲安撫她:“雅雅不要急,會沒事的,我們的孩子一定可以順利降生的!”
阮凌政稍稍安撫好雅夫人,一轉頭,目光冷厲的盯着林太醫,聲音冰冷的道:“林太醫,雅夫人的胎一直是交由你在保,朕看了手札,這些時日所有跡象表明胎兒都在正常的生長着,母體安泰。可是現在,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說道最後,他話語裡的暴怒之氣已經不加掩飾了。
林太醫哪裡見過皇上發這麼大火,雙腿一軟,整個人直接撲倒在地,顫聲道:“皇上,雅夫人她……她……”
後面的話,他根本不敢說,因爲他診斷了許久,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孩子已經沒有呼吸了。剛纔不斷的把脈中,他清楚的發現,除了雅夫人混亂的脈搏之外,另外一條脈搏幾乎微不可探,可能雅夫人的孩子已經沒有生命氣機了。
孩子,極有可能已經胎死腹中了。可,這樣的話,他敢說嗎?
他不敢,阮凌政的怒火,他是絲毫提不起勇氣迎接的,但事態都已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不說就能解決問題嗎?
“她怎麼了?”阮凌政已經快沒了耐心了。
林太醫狠狠一咬牙,說道:“雅夫人脈象突然變得極不穩定,而胎兒的脈搏卻微不可查,臣醫術不精,還希望……”
林太醫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阮凌政道:“小金子,去讓御醫院所有太醫都給朕立刻趕過來!”
“是,奴才這就去辦。”
金公公也看出了事態的嚴重,不敢有絲毫怠慢,幾乎是飛奔着跑了出去。
“林歷,你出來。”
阮凌政起身,朝前殿走去,林太醫連忙從地上爬起身,跟了上去。
阮凌政來到大殿中,雙手緊握在身前,看着跟出來,低垂着頭的林太醫,沉聲道:“雅夫人的胎如何了?”
可以看得出此時的阮凌政,正在竭力的壓制着自己的情緒。
林太醫此時已沒有了當初的慌張,整個人都平靜了下來,撩起袍子,跪伏在地上,說道:“微臣有負聖託,未能保好雅夫人的胎,請皇上降罪。”
阮凌政只是狠狠的剮了他一眼,儘量讓自己保持平靜,“雅夫人如今究竟是什麼情況,你詳細說清楚了。”
林太醫雖然已經不如當初那般慌張,但止不住的顫抖着身體,卻掩飾不了他內心的恐慌。
他深深吸了口氣,答道:“雅夫人的孩子,怕是……怕是……保不住了。”
“什麼!”阮凌政彷彿沒有聽清一般,身子一凜,一步踏上前去,一把揪住林太醫的衣襟,用力看着他,眼神凌厲。林太醫哪敢直視阮凌政的眼睛,低垂着頭顱,連出氣的不敢太過用力,唯恐觸怒他。
阮凌政緩緩閉眼,片刻復又睜開,此刻他眼裡眼睛沒了凌厲的光芒,有的只是恍惚間的哀傷。他用力一把將林太醫推開,而自己也是一個踉蹌,彷彿瞬間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阮凌政身子一矮,原本直挺的脊背變得佝僂,“無論如何,只要還有一絲可能,都要用盡一切方法保住龍胎!去吧。”說完這句話,他轉過身,而他發紅的眼中,分明有着晶瑩的東西在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