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梓瑤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瞧見兩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經幹得差不多,也知定是過了好長好長時間了。
難道,阮凌恆他就忍着痛,一直在身邊想盡辦法救自己麼?
想到這裡,就伸手想拉他,卻見他驟然俯身,一手按住右肩。她嚇了一跳,暗罵着自己,竟然疏忽了!
忙放開他,咬牙從衣服上撕下一條布條,小心地綁住他的手臂,沉聲道:“忍住了。”
語畢,她也不再遲疑,將阮凌恆的手臂拉起,打了結的布條掛上他的頸項。如此,那受傷的手臂便不會因晃盪而覺得劇痛了。
阮凌恆的身子顫抖着,卻始終不吭一聲。莫梓瑤伸手再去扶他,卻是突然看見了他身旁有一個青色的小瓷瓶。於是伸手撿起來,問道:“這是什麼?”
阮凌恆瞧了她一眼,低聲道:“我身上有暗傷,這是療傷用的藥……”一句後便沒了下文,顯然他不願多說這暗傷是怎麼回事。
莫梓瑤一怔,原來如此,難怪在樹林裡上遇刺的時候,他沒有出手,竟是身上有暗疾。
看着他消瘦而蒼白的面容,也不知怎麼的,她只覺得眼眶微微發酸。用力吸了吸鼻子,不想讓他瞧見自己波動的情緒。
低頭,望着手中的瓷瓶,卻是發現瓷瓶給她的感覺,不一樣?剛開始,她以爲是普通的療傷藥,但如果是傷藥,他不該,隨身帶着。她總以爲,這樣的小事,忠心且又細心的青鳶會爲他辦好。比如,催着他吃藥,幫他帶着傷藥。
她覺得,能讓他隨身帶着的東西,必然是很重要很重要的,重要到,一旦少了,會出大事,可能會死……
想着,微微吃了一驚,有些本能地將瓷瓶纂得很緊。
莫梓瑤想得出了神,聽他吃力地開口:“離開這裡,這裡溼氣太重了。”
呆了呆,他與自己,竟然想的是一樣的。
點了頭,用力將他拉起來,他的身子晃了晃,卻是自己站穩了,回頭看了一眼,才低聲道:“走吧。”
二人挨着,背離河岸走了好久好久,眼看着天色暗了下來,卻是發現居然還沒走出這片蘆葦蕩,不過之前陰冷的感覺緩緩消去了些許,回頭,也只能瞧見茂密的蘆葦迎風擺動着,發出‘沙沙’的聲響。想來離那條河流已經有些遠了。
莫梓瑤也不敢走得太遠,怕到時候真的有人來找他們,而他們沒有看見,那便又是錯過。
阮凌恆顯然也是想到了,腳步微微慢下來,犀利的目光掃視了一遍,朝右前方瞧去,開口道:“去那裡。”
莫梓瑤扶他過去,一面忍不住問:“那裡有什麼?”
他輕聲說着:“有一片倒塌枯死的蘆葦。”
莫梓瑤怔住了,錯愕地看着他,難道他想今晚兩人就在這蘆葦叢中過夜?
如果晚上還是沒有人能找到他們,她看看阮凌恆,又看看自己,就算他們明天自己找到出路回去,想必也會被有心人說出一些難聽的話來。
若事情真的發展到這一步,阮凌政會信嗎?太后會信嗎?
想到這裡,莫梓瑤只覺得心情糟糕透了,此刻她恨不得自己摔下來就已經死了。
阮凌恆不知莫梓瑤心中所想,也不看她,只繼續說着:“方纔在河邊待了好久,我發現這片地域裡動物出沒的很多,那麼,必然會有人來打獵的。這裡大約離開西獵場不是很遠,可這裡離河灘不遠,生長着一望無邊的蘆葦,人走在裡面,容易失去視野。”
他停了一下,繼續道:“這裡也沒有樹木,想搭建個棚子也不易,且地面溼潮,若獵戶臨時要落腳的地方,自然只能壓倒或砍伐一些蘆葦鋪在地上防潮。獵人走後,那些蘆葦逐漸枯死,加之這段時間也沒下過雨,蘆葦早就曬得十分乾燥了。”
他擡頭看了看越來越沉的天色,嘆道:“天馬上就要黑了,若想在天完全黑定之前離開這片蘆葦蕩,尋找更合適的落腳地顯然不實際。至多再過半個時辰,天便黑定了,夜晚在這蘆葦蕩中趕路,不但危險而且還很容易迷失。所以,那片倒塌的蘆葦地,纔是最佳落腳點。”
聽着他厲害又縝密的分析,莫梓瑤不禁開口道:“你真叫我吃驚。”
不知何時開始,她和他都不再拘泥於禮數,稱什麼“本宮”和“本王”,話,也可以說得那麼自然。
阮凌恆嗤笑一聲道:“再吃驚,也沒有你厲害。我真是沒有想到,你爲了他,竟是連死也是絲毫不懼的。”他說着,低下頭來看着莫梓瑤,墨色的眸中,慢慢溢出一抹複雜的神色。
緊接着,他伸出手,似是想要撫摸莫梓瑤的臉頰,就在手指將要觸碰到她的時候,卻是見她微微躲閃了下,他的手便停在了那裡。
莫梓瑤睜大眼睛看着他,卻是聽他嘆息了一聲,緩緩垂下手,低聲開口:“疼嗎?”
莫梓瑤擡手碰了碰臉上的傷,搖了搖頭,又點頭,張嘴卻說道:“不疼。”是疼啊,傷口都發炎了怎麼會不疼,只是,和你比起來,這些疼,又算得了什麼。
阮凌恆似是一怔,倒是不再接話。他們再往前,果然如他猜測的那般,透過如人高的蘆葦,已經隱約可以瞧見那邊有一片枯黃倒塌的蘆葦了。看上去,似乎很乾燥,也很厚實。這樣晚上躺在裡面,一定不會覺得潮溼和寒冷了。
想到這裡,莫梓瑤不免驚喜一笑,阮凌恆看了她一眼,只道:“驚訝麼?像你這樣生活在深宮中的女子,自然是不懂的。可是對於行軍打仗的人來說,卻是再平常不過了。若是對陌生環境不能很快克服,兵敗也將會是常事。”所以,他才懂得那麼多。
莫梓瑤朝他瞪了一眼,是啊,他們同爲魂穿之人,自己過來時,只是個卑賤的小丫頭,在生活的逼迫下,纔不得不一步一步打算,努力求活。而他,事先算計好了一切,哪怕本就有着令人羨慕的身份,卻依舊謹慎謀算,步步爲營,爲的,是得到那最終的至高無上皇權。
爲了達到最終的目的,他不可謂是用盡了心思,少年時,小心蟄伏在顧賢山莊,幾年後,又以一己之力在圖薩拉過謀得一席之位,而後,鼓動兩國對阮南國發動侵境戰爭。種種事蹟,無不展現着他的狼子野心。
莫梓瑤一直以爲他畢竟在山莊呆了那麼多年,所以看着,並不像是久經沙場之人,可從他的言行舉止中,卻又不得不去相信,他的確是經過戰場的人。
莫梓瑤一邊想着,一邊擡手拂開面前的蘆葦。那片乾枯的蘆葦便出現在她面前。便笑着開口:“看起來,我們只能在這裡呆上一晚了,但願晚上不要下雨啊。”話音才落,卻見阮凌恆轉過頭來,用力瞪了她一眼。
莫梓瑤吐吐舌,不過時隨口說說而已,又不會靈驗,用得着這副要吃人的表情麼?
突然聽他開口:“起風了。”
“啊?”不是一直都有風的嗎?莫梓瑤被他無厘頭的話說得怔了下,擡眸,卻見他不再開口,撅了撅嘴,扶他在幹蘆葦上坐下,想了想,開口問:“你冷嗎?”
話剛出口,莫梓瑤便感覺到他的目光直直朝自己看來,讓她感到一陣不自在。便索性側過臉,去看外頭景象。蘆葦搖擺着纖細的腰肢,在風裡盡情地搖曳着,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彷彿是在歌舞。裡面雖然有風,但不似外面那般強烈了。
此刻感覺那風似乎大了起來,從蘆葦縫隙中吹進來,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可,那風,卻一點也不冷,反而,有些燥熱。
不知道爲何,她心裡隱隱的,有不好的感覺。回身的時候,才發現,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看着暗沉的天空,她暗叫不好,懊惱自己這張嘴沒事瞎說什麼,該不會是要靈驗了吧?
此刻懊惱也沒有用,她搖着頭起身,將地上的枯蘆葦抱起來,猶豫了會兒又弄平,又抱起,再弄平,如此折騰了半響,最後有些氣餒將蘆葦用力扔在了地上,轉眸,便瞧見阮凌恆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
不知怎的,這一刻,莫梓瑤突然覺得有些委屈。腿一軟,便直接坐到了地上,見他居然還在那裡悠哉的看自己笑話,不由得有些惱怒,相沖他發火,但見他慘兮兮的模樣,只得壓下不快,攤手道:“我怕晚上會下雨,本想用蘆葦編個蓑衣什麼的也好擋上一擋,不過可惜,我不會弄。”
阮凌恆搖搖頭,輕聲道:“既然不會弄,就過來坐着吧。”
這雨下不下得來還說不準,最好是不要下,若是下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此刻他們身上帶着傷,想摸黑走出去幾乎不可能,況且,阮凌恆他傷的那樣重,恐是不適宜繼續行走的。
想到此,莫梓瑤嘆息一聲,站起來,擡眸看了一眼天空,層層烏雲已經壓了下來,連吹過來的風也不像方纔那樣暖意十足,漸漸地有些冰冷起來。
莫梓瑤只覺得心下一驚,要下雨了,還有可能,是雷雨!今日突然這麼燥熱,自己就該想到的。
越想越煩躁,她不由自主的在乾枯的蘆葦上來回踱着步子。
阮凌恆見她突然煩躁不安,疑惑地問道:“如何這般慌張?”
莫梓瑤停下步子,在他對面坐了,勉強笑道:“外頭這麼黑,一會兒說不定還會有雷雨,我自然是感到惶恐害怕的。”
阮凌恆卻是笑道:“原來你也會怕?”
莫梓瑤嘆一口氣:“誰沒有怕的東西?”
他卻是緘了口,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