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回不是生氣了,是傷心了。莫梓瑤深深吸了口氣,朝甘霖道:“麻煩甘總管再去通報一聲。”
“貴妃娘娘,這……”甘霖愈發地爲難了,嘆息一聲,開口道:“依奴才看,貴妃娘娘今日還是請回吧。不如,改日等皇上心情好的時候,再來?”
莫梓瑤卻不走,只道:“甘總管還是再去通報一聲,本宮就在這裡等着。”
甘霖見她堅持,終是妥協道:“那……奴才再進去試試,貴妃娘娘請再等一下。”語畢,又再進門。
玉芝忍不住道:“娘娘,您都來了,皇上怎麼還……”
“玉芝。”莫梓瑤打斷她的話,沉了聲道:“皇上也是你能說的?”
玉芝見她臉色不好,這才識趣地緘了口。甘霖再次出來的時候,依舊連着一絲笑意都無,莫梓瑤想,她已經知道結果了。
果然,他上前搖頭道:“貴妃娘娘,皇上說不見您。”他頓了下,才又嘆息一聲道:“夜深了,貴妃娘娘還是早點回宮吧。”
正說着,便見一人端了東西遠遠地跑來,莫梓瑤仔細看了一眼,見是金公公。
他跑上前,也見了莫梓瑤,愣了下,才行禮:“奴才參見瑤貴妃娘娘。”只是那語氣裡,沒了往日的恭敬之意。
也不等莫梓瑤叫起,便直直地朝阮凌政的寢宮走去。這時聽甘霖道:“小金子,太醫還來麼?”
金公公搖頭道:“皇上說不必來,只讓奴才去取了藥。”
甘霖又道:“那……那你現在進去?皇上可在氣頭上。”
金公公怔了下,才道:“進去,皇上得換藥。”語畢,也不顧甘霖的臉色,只推門進去。
見到這一幕,莫梓瑤遲疑了下,卻是回身朝寢宮走去。
“娘娘!”玉芝吃了一驚,忙追上來。甘霖也一臉訝然,纔要上來,莫梓瑤已經一把推開了房門,徑直進去。
“貴妃娘娘!”甘霖在身後叫着,可到底是不敢再追進來了。玉芝也想進去,卻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臂,聽他斥道:“想掉腦袋麼!”
莫梓瑤無味一笑,也不回頭,依舊朝前走去。裡頭傳來金公公的聲音:“皇上,皇上……”他叫得小心翼翼,只是卻始終未曾聽見阮凌政的聲音。
莫梓瑤有些好奇,略微加快了步子,卻又不知爲何,好像做賊一般,變得躡手躡腳起來。
伸手拂開帷幔,內室中,龍涎香的味道越來越濃郁。透過那朦朧的屏風,隱約瞧見金公公跪在龍榻邊上,一遍一遍地叫他。繞過那道屏風,見阮凌政側身躺着,彷彿未曾聽見牀前金公公的話似的,始終不發一言,甚至是,連動都不動一下。
金公公還是叫着:“皇上,該換藥了。皇上……”
莫梓瑤還以爲金公公再這樣叫他,他會生氣,卻不想,聽他輕聲道:“小金子,朕累了。”
聽他說話,金公公似乎很開心,忙道:“那皇上便躺着,奴才喚了宮婢進來爲您換藥?奴才讓她們都輕點兒,皇上您睡着便是。”
他回身的時候,瞧見站於身後的莫梓瑤,大吃一驚,脫口道:“娘……”話纔出口,又猛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只是那眸子裡,依舊是錯愕的一片。
莫梓瑤朝他看了一眼,示意他不必出聲。想了想,徑直上前,在他的牀邊跪了。遲疑了下,伸手解開他的衣衫。他依舊沒有動,只背對着她。
瞧見金公公在一旁嚇得直打哆嗦,可也不敢上前來攔。莫梓瑤不說話,輕輕褪下他的衣服。那紗布,從右肩頭便可以看得見,一直延伸至腰際。心裡緊張起來,也不知那紗布下的傷口,會是怎樣的怵目驚心。
深吸了口氣,咬着牙俯身過去。紗布的結打在他身前,在背後她根本瞧不見。他閉着眼睛,眉心緊鎖,卻並不睜眼。
小心地解開結,將他身上的紗布全部解下來,傷口並不深,可依然讓她覺得揪心。好長好長的一條啊,直到腰際才戛然而止。她想起平仁王說,他伸手過去拉他,所以那一段該是劃在了他的手臂上。
她無法想象,若是平仁王沒有拉住他,若是這一刀在砍得深一些,他會如何?
金公公端了水盆過來,擠幹了帕子,爲他清冼了傷口。上藥的時候,只覺得他後背猛地緊縮,莫梓瑤吃了一驚,他卻依舊沒有回頭,突然叫:“甘霖。”
金公公也怔住了,很快,便聽得甘霖跑進來的聲音。他行至牀邊,小聲道:“奴才在。”
他卻又不說話,良久良久,才輕聲道:“她走了麼?”
莫梓瑤只覺得渾身一顫,他口中的她……可是說的自己?
甘霖本能地朝莫梓瑤看了一眼,有些爲難,不管怎麼說,是進來了,還是走了,於甘霖來說那都是違抗了皇上的命令了。
一旁的金公公也嚇得臉色都變了,在一旁躊躇地看着莫梓瑤,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牀上之人卻忽然笑:“朕知道了,都下去吧。”
“是,皇上。”兩個公公都應了聲,又雙雙看向唯獨還跪在那裡不動,爲阮凌政小心清理傷口的身影。
莫梓瑤轉頭,對他們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出去。此刻,他們誰也不敢亂說話,只急急出去了。
取了一旁乾淨的紗布爲他纏上,又繞至他面前打了結,才小心地幫他穿上衣服。一切做完,他依舊沒有睜開眼睛。莫梓瑤覺得他太乖戾了,乖戾得讓她覺得,不像他。
心下不自覺地想笑,原來,自己還是喜歡那個霸道,蠻不講理的阮凌政啊。只因這樣的他,給人的感覺,太孤獨了。孤獨得,都讓自己覺得心疼。
呆呆地在他牀前站了好久好幾,莫梓瑤以爲他大約是睡着了。伸手幫他蓋被子的時候,聽他突然道:“朕這裡不要人伺候了,下去。”
莫梓瑤吃了一驚,他又道:“下去。”她怔了下,終是深吸了口氣道:“皇上……”
明顯瞧見阮凌政的身子微顫,猛地坐起來,卻是牽動了背後的傷。他的眉心緊蹙,伸手扶上肩膀,冷聲道:“誰讓你進來的?我說了不想見你,怎麼現在我的話沒人聽了麼!”他頓了下,朝外頭喊:“小金子……”
“皇上!”那一刻,莫梓瑤也不知自己哪裡來的勇氣,撲上前抱住他的身子。
阮凌政的身子微微僵住了,卻也不推她,冷笑道:“現在,算什麼?”
莫梓瑤知道,他心頭有結,不過離開一晚,她的守宮砂便消失了,這說了明瞭什麼?也怪她爲什麼不回宮偏偏先要去驛館,怪她回了宮又不來探他,見了他,還要說那些過分的話氣他。
她知道,他就是這樣的性子,最喜歡發火動怒。只是不知爲何,見着這樣的他,卻遠比自己剛進來的時候見着他的樣子來得安心。
“放手。”阮凌政的聲音沉沉的。
莫梓瑤咬着牙:“不放。”
他似是怔了下,又道:“我叫你放手!”
這回,他叫得雖然大聲,可力道卻遠遠不如之前那一次了。莫梓瑤心下竊喜着,他總是這樣,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她纔不怕他。
擡眸瞧着男子的面容,蒼白裡帶着倦意,他雖沒有出去找自己,那一夜,定也是睡不安穩的。他受傷,不告訴其他人,還要帶傷處理政要。劉炎飛也回來了,劉家的事,必然還是要他去撐的。
而自己,還對他說什麼,平鎮王救自己是出於本能,就像那時候在翎藝宮裡他替自己捱了蕙貴妃一掌一樣,都是因爲本能,無關乎愛。那麼,他眼看着自己掉下去,情急之下衝過來,又算什麼呢?
明知道拉不住,還急急衝上來……如此,難道還不明白麼?她感覺喉嚨有些堵,依舊擡眸瞧着他,開口道:“皇上,臣妾知錯了。”
阮凌政微微動容,卻是倔強地不看她,哼了一聲道:“朕從來不知,你也會知錯?”
莫梓瑤不禁想笑了出來,心道:你不就是等着我來認錯麼?如今我來了,你倒是好,又要裝出一副高傲的樣子。
抱着他的手依舊不放鬆,卻又要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傷處,將頭靠在他的胸口,低聲道:“那臣妾自己來認錯了,皇上還生氣麼?”
阮凌政不說話,呼吸聲緩緩地平靜下來。良久良久,他伸手撩起莫梓瑤的衣袖,看着裸露在空氣裡光潔無瑕的玉臂,神色一暗,終是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如今,朕生氣還有何用,倒頭來,朕的妃子仍是瞞着朕,和他人……”歡愛?只是這兩個字,他哪怕是咬碎牙齒,也是說不出口的。
原本以爲,他會暴跳如雷的指責,卻不曾想,他連說,都是說不出口的。莫梓瑤也恨,爲何這該死的守宮砂突然就消失了呢,如今讓自己真真百口莫辯啊。
緊了緊抱着他的手,道:“對不起,政,我早該告訴你的,這顆硃砂早在十天前就莫名消失了。當時,就是想到怕你誤會,便叫韻蘭拿硃砂幫我重新點上了,不想前兩日落水,被水那麼一泡,便又消失了,纔會後來又點上新的。”
話音才落,便見他身子微微一抖,仍是冷冷地開口:“一天的時間,你就想到這麼一個藉口?真叫人失望啊。”
莫梓瑤一怔,他竟不信,呵,他果然不信。守宮砂都消失了,他對自己的信任也從此隨風消散了嗎?
她覺得呼吸有些緊,心真痛啊,原來所謂愛,竟敵不過一顆守宮砂。
彷彿是做了某種決定,她鬆開他的身體,站了起來,緩聲道:“皇上若不信臣妾,大可以將臣妾交由貞醫宮重新驗身,若臣妾身已破,請賜三尺白綾自行了斷,絕不污了皇上的聖眼。若不是,丟了守宮砂,臣妾亦沒有臉面再留在宮裡,貴妃的頭銜更是不配擁有。冷宮,纔是臣妾後半生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