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充儀似乎是看出了莫梓瑤的不解,咳嗽着開口:“我一直盯着她呢,直到前段時間,皇上說起要給芸賢妃辦生辰宴席,還要請戲班進宮來表演的事情後,她便常常一個人跑到湮水臺的戲臺上練習。當時我也只以爲她是想以此引得皇上的側目,讓皇上對她愈發的寵愛。”
說到此,她冷笑一聲道:“這樣的事,無疑不是給我了一個機會。所以,我便等着戲臺搭建好了之後,連夜偷偷在那兩個木樁上做了手腳。我甚至都知道,她練的戲曲是什麼,她只要在臺上舞起來,那兩根木樁便會承受不了那樣的晃動,頃刻間塌下來。”
她一面說着,一面轉眸去看從窗櫺照進來的一縷晨光,伸出纖長白皙的手指在裡面穿梭,陽光透過她粉色的指甲,十分好看。
“只是我沒想到啊,她哪裡僅僅只是爲了討皇上的歡心才努力練戲的?我去的那晚,瞧見她偷偷地也去了。我親眼瞧見,她拔鬆了池子邊上的欄杆。那時候,我雖然還不知道她的計劃,卻也知,她定是想算計誰。只是那時候,我在水裡,她沒有發現罷了。”
聽她說道這裡,莫梓瑤便都明白了,原來那欄杆,果然是雪妃做的,如今的一切都聯繫得起來了。
婧充儀垂下手臂,緩緩回身看着莫梓瑤道:“直到芸賢妃生辰那日,她主動提出要上去表演,爲的只是想和芸賢妃冰釋前嫌?當我看到芸賢妃站在那幾根被動過手腳的欄杆邊的時候,才知道她的計劃,原來她是想除掉芸賢妃。不……”她搖頭,咬着牙道,“她真正要對付的,是芸賢妃腹中的孩子!咳咳……”
說到“孩子”的時候,她的話裡,突然盈滿了怒意。莫梓瑤瞧見,她的雙手狠狠地握拳,纖弱的身子抖動着,又劇烈咳嗽了起來,原本消瘦蒼白的臉也因此有了血色。本能地看向她的表情,那是一張寫滿恨意的臉。
莫梓瑤愣住了,猛地覺得,她之所以一定要雪妃死,定然還有着不爲人知的原因在。
不惜犧牲自己的想要一個人死,那該是怎樣的恨意啊。不由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婧妹妹,雪妃她對你做了什麼?”問出來的時候,心被一點一點地揪起,恣雪,她從來就不是表面上那麼單純,是麼?
婧充儀緩緩斂起笑意,她的眸中,溢出一層晶瑩的東西。不過一瞬,兩行清淚便從臉頰快速滑落下來,滴在莫梓瑤的手背,帶着灼熱的味道。
隔了好久好久,才聽她顫聲道:“她害死了嬪妾的孩子……”
而莫梓瑤怔住了,驚詫的望着面前的女子,只覺得心頭猛地一震,她說什麼,她的孩子!婧充儀的孩子!自己從來不知道,原來,她有過孩子!
那是何時的事?照理說,嬪妃懷了帝裔就是大事了,全宮上下都會得知慶賀纔是,可爲何,自己對此一無所知?
卻見婧充儀低下了頭,將頭埋在雙臂間,整個身子都不斷顫抖起來,她赫然閉上雙目,悲痛的淚水順着臉頰滾落。莫梓瑤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只是嘆息着,握緊了她冰涼的雙手。
半響,聽她開口:“前一段日子,也就是貴妃娘娘被打入冷宮那段時間,皇上在太后的勸說下,開始翻各宮的牌子,嬪妾有幸也被翻到了兩回,想必,就是那個時候有了龍嗣吧。當月,我的月事沒來,還隱隱覺得身子有些不適。可我不知道自己這是有了身孕,後來想到了,卻因爲不確定,不敢亂說,便想請太醫過來看了再說。幫我看病的黃太醫說我這是氣血滯阻所引起的不調,吃兩劑活血化瘀的藥便好了。就是這樣,我的孩子沒有了。”
說道這裡,她終是忍不住掩面痛哭,“沒有人知道我懷了龍嗣,更沒有人知道後來孩子又沒了。因爲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到我都沒來得急反應,一切就都又結束了。”
她突然擡頭,任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咬着牙道:“後來我便去查,才發現月事薄被人更改過,再去太醫院找那姓黃的太醫,卻被告知半個月前,他已經辭官歸鄉了。當時,我就意識到事情不對,立馬派人去他的故鄉,哪知,他在回鄉的路上遇到了匪盜,已經死了。他家裡人連屍體都未曾尋到,隻立了個衣冠冢。”
“我的孩子沒了,我知道一定是宮裡人乾的,可我在暗地裡查來查去,始終沒有頭緒。我不放棄,直到半個月前,無意聽到雪妃和她的貼身侍婢的談話,才知道一切都是她乾的。她太狠毒了,她不能阻止皇上臨幸誰,卻可以暗地裡算計後宮嬪妃的生死。”
婧充儀地目光落在地板上的那道光束,冷笑道:“想必娘娘也知道,她想讓皇上爲她做到六宮無妃,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看到誰懷上皇上的孩子?呵,所以,她早就買通了敬事房的人,一直留意着所有嬪妃的月事和同房記錄。當時,我沒有想到她竟然如此之狠,怕我誕下皇嗣,竟然直接讓太醫開藥,流掉了我的孩子。是她,是她殺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她的命來償還!”
婧充儀說到孩子沒了的時候,莫梓瑤清楚地聽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那恨極,怒極。她的胸口劇烈起伏着,情緒突然變得異常激動,渾身都難以自抑地顫抖着。她雙手揮動,一下甩開了莫梓瑤的的手,又轉過身子猛咳了起來。
許久,才漸漸緩和,轉過身面對莫梓瑤。莫梓瑤瞧見,她的臉色越發地蒼白了,是那種毫無血色白,死灰般的顏色。擔憂地看着她,低聲勸道:“婧妹妹冷靜,既然是她害死了你孩子,你爲何不讓皇上給你做主?”
婧充儀緩緩搖頭,苦笑了一聲道:“我不是沒有想過,只是,我沒有證據啊。何況,孩子都已經沒有了,皇上對我,可不比貴妃娘娘,怎麼可能會信我一面之詞?雪妃正是得寵,皇上事事順着她。我若沒有任何證據將矛頭指向她,只會被皇上認爲是我妒忌不過,所以纔要誣陷的吧。”
“呵。”她苦澀地笑起來,低聲道,“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充儀,還能如何?這樣的苦楚只能嚥下肚裡去。即便說了出來,誰也不會信。貴妃娘娘。”她忽然擡眸喚莫梓瑤,淒涼一笑:“如今,您可信?”
莫梓瑤緘默了,其實,她是希望相信的。只是,韻蘭啊,自己那麼信任的人,也會在自己的面前藏有別的心思。何況如今,不過是婧充儀的一面之詞?可,這些,她是否騙人,又與自己有什麼關係?她要的,不過是要雪妃死。如此而已。
以莫梓瑤對阮凌政的瞭解,她知道他雖然不會刻意偏袒誰,卻也不會輕易聽信誰的一面之詞。她同情婧充儀的遭遇,那種有苦只能往肚裡咽,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也只能一個人默默承受,誰也幫不了。
莫梓瑤沉默着不說話,婧充儀倒是沒有多大的不悅。擡手拭去腮邊的淚,微微吸了口氣,才又道:“雪妃害我失去了孩子,所以,我纔會想着鋸垮了戲臺,就此淹死了她。也算以牙還牙。多好的地理位置啊,一旦戲臺上的燈滅了,那裡,幾乎黑不見影,只可惜,她終究是命大了。”
至此,莫梓瑤才愈發地肯定,鋸斷了木樁的人,真的是她——婧充儀。”
深吸了口氣,開口道:“那隻耳墜……”
聞言,婧充儀卻是搖頭:“耳墜的事情,我確實不知。這也是在我的預料之外的,當時見太后拿出耳墜,我也是吃了一驚,是太后,要嫁禍於貴妃娘娘?”她擡眸瞧着莫梓瑤。
莫梓瑤怔了下,才搖頭,太后不會要嫁禍於自己,只因當時,太后也不知道那耳墜是自己的。想了想,便道:“那耳墜本宮在三個月以前就遺失了。”
“遺失了,又出現在湮水臺?”她自語道,“看來是有人想陷害?難道是……蕙貴妃?”
莫梓瑤點頭,正是因爲這樣,她才奇怪。看來,不止她自己,婧充儀也是這麼認爲的。那雲海石耳墜是她的東西,後宮很多嬪妃也都知道。蕙貴妃與她不和,後宮知道的人也不少。只是現在,她沒有任何證據。
至此,莫梓瑤才覺出後宮那潛伏在四處的危機來啊。昨日一齣戲,多少人蔘與了啊。
雪妃的拔樁、婧充儀的鋸木、蕙貴妃的耳墜……或者,還有更多。只是,那些隱藏得更好的,叫人一下子看不透徹。
莫梓瑤微微吸了口氣,步步爲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究竟誰是螳螂,誰又是真正的黃雀呢?不到最後,誰都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婧充儀微微蹙眉,臉上突然又涌起了不自然的紅潤,似乎是又想咳嗽了。她伸手捂住嘴,極力剋制着,終是沒有咳出來。她微嘆一聲,目光落在自己的雙手上,停留了好久好久。
莫梓瑤擔憂地看着她,目光卻一下子被她的雙手吸引住了,不由低下頭去瞧。她的手真漂亮啊,纖長的手指,精緻的指甲上,是好看的粉色。那種嬌豔欲滴的粉嫩,並不過於鮮豔,淺淺的顏色恰到好處,給人柔和溫暖的感覺。不禁伸手握住她的手,低語道:“你的手真好看。”
婧充儀彷彿是走了神,隔了良久,才擡眸問:“貴妃娘娘真的覺得好看麼?”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眸子裡,慢慢地溢出一抹光,亮亮的感覺,卻讓莫梓瑤禁不住微微一驚。她又笑:“再好看,也沒有多久可看了。若不是因爲流產失血過多,身子虛弱,又邪風入體傷了內府,我的身子也不會這般孱弱。”說起這個的時候,她眸子裡的光已經黯淡了下去。
莫梓瑤一驚,緊握了婧充儀的手,開口道:“將今日你與本宮說的話,說給皇上聽。皇上他,會爲你主持公道,一定會的。”話說出來的時候,心微微收緊。
能站出來作證的人,不是被雪妃收買,就是身首異處。現下,所有的證據都已經銷聲匿跡,否則,她也不會走上這一步了。